「鬧著玩兒的。」他淡漠地說,重新看向舞台。
沖至他家的大樹下,急剎車;風聲,輪胎摩擦聲,回歸沉寂。
她扶住他的肩膀,跟著跨上去,坐在他身後,像往常的無數個清晨和傍晚。
陳念想了想,說:「挺好的。」
她猛地望去,隔著人山人海,舞台光亮如一個白洞,
直到有一天放學,陳念走過校園院牆拐角時,習慣性地回頭看北野,卻看見李想朝她跑來。
隔著清一色的學生們,眼神對上,輕觸一下便交錯開。
已經不知道唱了幾首歌。
夜裡的雨水把庭院清洗得乾淨,耳環花開了,紫紅色一大片熱鬧。他彎腰在一旁精挑細選。她的腳步聲都沒引起他注意。
陳念趕緊找。
陳念看她一眼。
想打破尷尬,於是想了好幾遍組織語言,終於主動問:
知道他不想同學們看見了議論她。
她下車,把頭盔還給他,他把買的麵包和零食遞過來,交代:「要全部吃掉。」
陳念朝人少的角落跑,台上的北野也朝那個方向跑,到舞台盡頭,他們同時朝對方伸出手。空中,兩隻手緊緊握在一起。
到岔路口,李想與她告別。這條路沒有同校學生了,北野走上前,到停著摩托車的路邊,把頭盔拿出來戴上。
陳念知道有人教訓過她們,她平靜地從她們身邊經過,周全地進了校門,回頭看,北野仍在她身後不遠處。
「喜歡的。」陳念點點頭。
經過一個賣熱狗的小攤,北野買了兩個,塞一個給陳念,外加一瓶冰紅茶,動作粗暴,看也不看她。
剛放好,手機響了。陳念忘了靜音,趕緊掏出來,是鄭易。陳念看小米一眼,小米點頭示意給她放風。
他不看她,跨上摩托車,背脊上寫著沉默二字;
陳念站在一旁看了他一會兒,他並不招呼她。她把試卷裝進書包,自己走過去,自己拿了頭盔戴好。
深夜的街道空無一人,路燈昏黃。警車逆向而來,趕去公園。紅色藍色的警車燈光劃過少年們的頭盔。
有時,她看見https://www.hetubook.com•com他手臂上脖子上遮不住的傷,知道他又打架了,她不會問他近況如何。
離學校還有幾十米時,陳念看見了魏萊,她靠在院牆上邊抽煙,周圍還有幾個混混模樣的女生,衣著打扮比沒退學時更囂張。
北野載著她,在離學校還有一條街的地方停下。
陳念從課桌里拿出最厚的牛津字典,把花瓣梳理好了,夾在字典里。
「陳念,真的對不起。」曾好稍稍哽咽。
那次假期后,學習忙碌,他們很少有機會說話,除了念課本矯正,相對時也無言。
戴頭盔時也分外小心。
「今天去上學沒遇到不好的事吧?」
有些人,只能走進你的心,卻無法走進你的生活。
一個音符,是陳念熟悉的聲音。
「魏萊有去找你嗎?」
她找不到他了。
台上的人把話筒搶回來,推搡了北野一把,他推回去,年輕人氣盛,打了起來。有人去勸架,被樂隊誤傷。
「你……家不……在這邊。」
「看什麼?」
「好啊。」陳念輕聲答。
這話並不能讓曾好好受,她又問:「你現在還好嗎?」
陳念看他後腦勺一眼,不說什麼,跟在他身後邊走邊吃。
陳念深吸一口氣,往學校走,知道他一直在她身後。
人群密集像栽滿秧苗的稻田。
北野側臉冷淡,但她看不見的另一邊臉上,唇角勾了勾。
轉眸卻見班主任走進教室,陳念神經一緊,好在老師並沒注意她。老師尋常交代,說臨近高考,上下學要注意安全。
「對不起,前段時間班上同學欺負你,我也不能做什麼。」
他轉過頭去,極淡地彎了一下嘴角,陳念抬頭時正好發現,看著他。
他說的笑不是上次她說過的笑。
陳念下樓到他身邊,他已摘下兩朵,拉成長長的細絲耳環,粉紫色的花瓣是吊墜,淺綠色的花萼塞進她兩邊耳朵里,說:「好看。」
同學們當例行公事,沒人在意。但課間有人說,別校有女生被侵犯,傳言繪www•hetubook•com.com
聲繪色,說是夜裡穿著雨衣的人。有人心有餘悸,有人不掛心上。
她把字典藏回去,像藏一個秘密。
於是覺得安穩。
「謝謝。」陳念接過來。
她沒有動,始終不鬆手。
香水,異味,她在陌生的人群里擠來擠去,一身熱汗。
陳念默不吭聲,覺得後背竄起一陣寒意。
「我媽說,魏萊那種壞學生是管不住的。沒人能束縛她們,馬上要高考了,我得安心學習,不能一天到晚被她們纏著,如果她們還來報復怎麼辦。我的未來就毀了。她們沒什麼可損失的,但我玩不起啊。」
北野低頭看她。少年的眼睛像他身後漸黑的天空,深不可測,她心頭一跳,別過目光去,小聲說:「你的,吉他。」
陳念彎腰到桌下接電話:「喂?」
「你原本,就做不了什麼。」陳念淡淡地說。
他不說話,她也不是傻瓜;知道他生氣,她也內疚啊。
她尖叫:「北野!」
她摸摸耳朵,有點兒癢,也沒摘下來。
突然,她看見他了,他也看到她。
「就到這兒。」北野說。
準備好了要開口,一聲巨大的鼓響,音樂會開始了。
「你為什……么笑?」
「哦,今天我姑媽生日,我去她家吃晚飯。」李想笑起來永遠那麼爽朗,「陳念,你這次模擬考比上次考得好誒。」
李想揉揉腦袋,心知肚明,原本想給她打氣,但此刻她心不在焉,看來不該提成績。
北野發動摩托車,瞬間衝進黃昏里。
「這次題目……簡單。」陳念說。
「哦,這個。」北野從兜里摸出一個發卡,很簡單的款式,淺綠色。
陳念小聲誇他:「我上次,聽,感覺很好啊。——好好聽。」
「陳念,對不起。」
他沒有動,任她擁抱著;
比起這個,陳念更在意此刻身後的那道目光。她懷疑自己腦袋後邊長了眼睛,彷彿能看到北野冷漠的神情。
現場氣氛被點燃,年輕的人們抬起手掌在空中揮灑,他們尖聲呼叫,身體跟著台上的人搖晃,扭擺,從和*圖*書頭頂到腳尖,像一台台永動機。
「正好沒吃早餐。」小米張嘴大咬一口,呼,「好好吃,哪兒買的?」
陳念側過身體,說:「我們……都一樣。我也沒說出,實情。一開始。」
「陳念!」
她往紙袋裡看,聞了聞,他解釋:「換了種口味,紅豆的。——嗯,你喜歡紅豆嗎?」
速度,刺|激,是他們這個年紀期待,惶惑,拚命追求,卻無福消受的。
他拔腳從路對面走來,逆著人群。
「最後一個月,加油啊。」李想鼓勵道,「別忘了,咱們可約好了北京見的。」
電閃雷鳴如期而至,台上打架的人越來越多,陳念跑向舞台,盲目地喊:「北野!」
陳念:「……」
搖滾歌手的旋律飄過來,我闖入你的生活,卻走不進去你的心。
實際上她名次下滑了。很難說魏萊和班上同學的干擾沒對她造成影響。
「好的。」陳念低聲說。
「謝謝你。」她臉熱地低下頭,道謝也是輕輕的。
陳念鎖好自家的門,才走到樓梯口就看見等候著的北野。
「好。」她聲音輕輕的。
陳念一愣,趕緊把耳環花取下來。
上午做課間操,伸展運動,旁邊的曾好打到了陳念的手。
「小結巴,」北野聲音低低的,透過麥克風,不真實地在廣場上空回蕩,「到舞台這邊來。」
這歌詞並不悲傷,你知道,
他趕緊從包里拿出一摞試卷:「給你。」
陳念往家的方向走,到校園牆角邊的轉彎時,餘光往身後一瞥,少年在五六米開外,插著兜,表情平定。
「沒有。」
一首歌過去,兩首歌過去,她已不知身在何處。
吉他手在台上嘶喊:「我闖入你的生活,卻走不進去你的心;我……」
「你不去嗎?」
陳念見他無動於衷,少年難哄啊;琢磨著想再使把勁兒,說,什麼時候又彈給我聽啊。
「那挺好。最近有重案,不能去看你。如果遇到什麼麻煩,給我打電話。我第一時間過來。」
瘋狂刺|激后的頹廢與空茫漸漸將少年們裹挾;
一天又一天,https://m•hetubook.com•com他保持著這樣的距離,護送她放學;到了她家門口或者他家屋頂,兩人坐在台階上讀一段小學課文練習說話。
像對了一個暗號。
兩個少年跑到公園門口,迅速戴好頭盔,坐上車,摩托車疾馳而去。
言下之意,上不去檯面。
陳念沒答,心想,剛烤出來的更好吃呢。
上課鈴響,陳念翻書包時摸到那袋話梅,心裏一動,偷偷塞了一粒在嘴裏。
「但你後來還是告訴我了。」曾好又難過又恨,眼裡含淚,「魏萊她們罵我打我,又踢又踹,你以為我爸媽不心疼嗎?那天回家我爸媽都哭了。可有什麼辦法?
北野把車停在公園外,和她步行進去。公園裡擠滿了年輕人,兩人像兩條平行線,無數人穿梭而過,居然也沒擠散。
北野從台上跳下來,拉著她衝進夜幕。
小米湊過來:「耳環花呀,真好看。小時候總帶,好久不這麼玩了。你還真是童心未泯。」
黑夜中,她緊貼著他的後背,像兩隻蜷縮的蝦米。
青白的閃電下,無數年輕人往台上涌,如江里掙扎的魚。
大屏幕上,他漆黑的眼睛盯著她,又說了一遍:「小結巴,到舞台這邊來。」
她用力撥開他們,推走他們,擠開他們,撞開他們,她朝舞台方向飛奔。一往無前,如同奔跑在寬廣的草原。
「陳念,」鄭易說,「我這兩天太忙,你還好嗎?」
不是回家的方向。今早北野和她說過,星海公園音樂廣場上有搖滾音樂會,問她去不去。她說好。
陳念彎著腰,沒說話。
看啊,打架了,多熱鬧啊!更多的人熱血沸騰,躍上台摻和。
陳念不解地看他。
有時,他聽見路上學生議論考試題,知道又有模擬考了,他也不問她成績怎樣。
她見了陳念,嘴一勾,就走過來。
陳念跳起來,朝舞台方向飛奔。
「……」陳念望一眼天空,說,「有人……保護我了。」
她漸漸驚惶。
「你……」他指了指她的頭髮,手指在額頭邊比劃著,「低頭時總掉下來。」
放學后,陳念走到校門和-圖-書口,不用再在門房等待,遠遠就看見站在街對面的北野。
陳念從桌下鑽出來,肚子有點餓。從書包里拿出紙袋,竟有四個麵包,她哪裡吃得完,給了小米兩個。
「小結巴,聽你說每一句話,我都可以笑。」他說。
陳念走幾步了回頭看,北野插著兜跟在她後邊,隔著五六米的距離,表情平定,眼裡有股叫人安心的力量。
廣場上人越聚越多,舞台上工作人員在調音響。
音樂震耳欲聾,要把天上的星子搖下來。
陳念在晚風中戰慄,眼睛興奮地圓瞪。狂風像一雙濕潤的手,緊緊捂住她的口鼻。
但尚未靠近,目光看到陳念身後,像是被震懾,人停下了。
陳念一個字也聽不清,台上的人扯著嗓子像狼嚎,像鬼哭,是她欣賞不來的躁動。分貝震動她的胸腔,她被擠來擠去,身不由己。一轉眼,北野不見了。
瘋狂搖擺的聽眾全停下,像集體被解除魔法。
第二天,他又在晨曦時分去送她,帶一袋新烤的麵包和薯片餅乾糖果之類的零食,然後無聲地尾隨。
「省重點的模擬卷和複習資料。」
陳念抿緊嘴唇,走了。不久,又忍不住再次回頭,這次,北野不在了。
夏天的路,綠樹成蔭,繁花似錦。
陳念回到教室,心裏安定極了。拿出課本背文言文,直到下早自習,小米才發現異樣:「念,你耳朵上戴的什麼呀?」
她紅著耳朵又垂下頭,看見自己脖子上還掛著那枚鑰匙,像小學的孩子。那片鑰匙她至今沒用過。但她想一直戴著,他也想她一直戴著。
陳念「嗯」一聲。
小米戴著玩了一會兒,沒興趣了,還給她。
「好的。」
那是無關他/她的陌生地帶。
北野也看著,心像被串鑰匙的細線纏繞,他撫摸那片鑰匙半晌,說:「去吧。」
陳念接過來,微微愣神。
歌聲戛然而止,架子鼓還在打,配樂還在,話筒卻被人搶走:「喂!」
她抱著他的腰,穿過夜色中的霓虹光影。
「嗯。」陳念看了身後的北野一眼,轉過身去,和李想一起並肩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