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青山孤鴻

眼睛對著鍾若絮,任霜白緩緩的道:「我沒有輕視妳的意思,鍾姑娘,我只是不願妳跟著我去涉險,這不關妳的事,所以,妳並無義務、更無必要承擔任何可能的閃失。」鍾若絮強顏笑道:「老實說,跟在你身邊,我也好放心,不管有個什麼後果,總比日夜懸吊著一顆心,忐忑不安的數日子要強……」任霜白搖搖頭:「妳不能跟我去,鍾姑娘,鍾家如今僅剩下妳這一根孤苗,萬一有個不測,妳叫我怎麼向妳九泉含冤的哥哥交代?朝後,妳還有更重大的責任要擔,不相干的事,妳就別管了,這趟出去,我自識得利害。」
仰首長笑,闕離愁洪聲道:「年輕人,你是越來越討我歡心了,十六年前,來的人怎不是你?」任霜白不由莞爾:「那辰光,前輩,在下怎生上得檯盤?」瞳底精光倏閃,闕離愁白鬚蓬豎,暴叱一聲:「疾!」藍汪汪的一道光華,隨著這聲叱喝,流虹奔電也似射向湖面,闕離愁瘦削的身影在瑩麗澈亮的寒焰掩映下,彷彿成為刀芒透明的一部分,然後,波漪不興,水聲末聞,刀鋒上已並挑著由小而大的九條鮮魚回來——魚兒排列於刀刃,還活蹦亂跳的呢。任霜白由衷的讚歎:「真正一流功夫,前輩。」闕離愁的衣衫上未沾一滴水花,他吃吃而笑,將短刀舉至任霜白面前:「共是大小九條活魚,老了,委實老了,若再退回幾年,相信不止挑起九條……」任霜白側耳聆聽,刀挑的活魚潑剌擺動,灑起幾點水痕到他臉頰,新鮮的魚腥味撲鼻而來,可不是剛離湖的貨色?於是,他又向湖邊走近兩步,屏息凝氣,兩眼注視水面,卓立不動——光景像是他也能看到湖底的游魚一般。
想笑一下卻實在笑不出來,鍾若絮的眼眶反倒濕了:「千言萬語,只有一句話,霜白哥,你要多保重,早去早回……」任霜白吸一口氣,不使自己的心緒流露於形色:「我省得……房租已付過一年,妳儘管安心住下去,我床底下那口小木箱裡,有三百兩銀子和八十兩金葉片,這些錢,我想足夠用到我回來,妳不必太省,日子過得舒坦些,我才寬懷…」鍾若絮抽噎一聲:「霜白哥,你,你比我的親哥哥對我照顧還周全,我從沒想到,在我失去了世間唯一的親人之後,猶能遇上一個如你這般相待於我的人……」任霜白的聲音裡也充滿情感:「這都是緣份,鍾姑娘,我們一樣來自孤苦的境遇,一樣遭受世道的折磨,坎坷人生,應該互相攙扶,互為依持,或許,前面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怔了怔,鍾若絮道:「為什麼要說『或許』?」任霜白的雙瞳中,浮起一片霧氳似的迷濛:「有些關口,有些劫數,要全過得了,才能繼續往前走,但有一關過不去,也就可以歇息著不必再跋涉長途了,鍾姑娘,你明白我的意思?」鍾若絮低緩的道:「你一定會逢凶化吉一轉危為安的,霜白哥,因為你是個好人……」任霜白走近前來,伸手接過滿盛衣物的竹籃,沉沉一笑:「在這個人間世上,所謂『好人』的定義是很難遽論的,不過,我也希望如妳所言,能夠平平安www.hetubook.com.com安的度過下半生,鍾姑娘,日頭偏了,我們回去吧。」十分自然的,鍾若絮輕輕挽住了任霜白的臂彎,偏西的陽光拉長了兩條身影,而且,重疊在一起。
任霜白補充著道:「他是想拿前輩的『冥天刀法』,印證他才到手的『劫形四術』秘本內所載精要……」闕離愁冷冷一笑:「據我的記憶,那時姓屈的根本不會這套刀法,何須『印證』?他一個明眼人,又如何獲取『劫形四術』的精要?我認為他純然是無理取鬧,只圖用我一點虛名當他宣揚江湖的墊腳石!」任霜白道:「這個意思亦不是沒有,不過,前輩無妨再往深一層想,屈寂半生練刀,自認在刀法上已有相當造詣,十六年前,他因緣際會,偶得『劫形四術』真笈,雖未親加習修,內中奧妙奇巧之處卻可意會,而前輩素以刀法享譽武林,他不找前輩切磋,又去找誰?更何況他自詡技藝已臻仙境,借前輩他山之石乃以攻玉,名益雙兼,一舉數得,前輩見拒,他怎肯干休?」抖動了一下釣竿,闕離愁道:「姓屈的刀法不弱,然則,離那『仙境』可仍有一段差距,至少,當年是如此;年輕人,並非我老頭子妄自菲薄,我練了一輩子刀,直到今朝,隔著所謂『仙境』,還有老大一截呢……」
闕離愁捻鬚搖頭:「老弟,你未免過份高抬我了,我闕某何才何能,配稱『潛龍』?自避居『青木山』二十餘年,平日徜徉林泉,種種菜,釣釣魚,孑然一身,幾若孤魂野鬼,說得好聽一點,日子如同閒雲野鶴,難聽點,便是慵懶疏怠,百無一用,像我這種老廢物,別說沾不上『龍』的邊,只怕連龍尾巴也搭不著……」任霜白道:「前輩太謙了,在下久聞前輩大名,江湖傳聞,但要孤鴻影現,神刀乍亮,則所向披靡,前輩雖少行道天下,唯藝業高超,修為精湛,偶而出手,即足令人印象深刻,三折其腰!」闕離愁這時才移轉目光,望向任霜白:「你倒是挺能為我吹噓,年輕朋友,不過在我的記憶裡,似乎並沒有見過你,自然更談不上與你交手,如此溢美之詞,當從何來?」任霜白笑了笑:「在下承認一向不曾拜識過前輩,亦無此幸由前輩指點高招,可是,十六年前,有一個人卻經前輩屈節教訓,且永誌於心,不敢稍忘……」
任霜白道:「前輩過謙了。」闕離愁盯著任霜白,道:「年輕人,扯了這大一陣,你尚不曾見告,你來找我,所為何事?」任霜白苦笑道:「老實說,前輩,在下乃受屈寂之命而來!」稍稍一愣,闕離愁不解的道:「他叫你來幹什麼?我與他莫不成尚有瓜葛相連?」任霜白嚥了口唾沫,澀澀的道:「前輩,每個人的胸襟有寬窄,涵養有深淺,屈寂沒有前輩你這般的度量,睚眥之怨,對他來說也是錐心刺骨,無日或忘,當年試刀的結果,他認為乃是生平的奇恥大辱之一……」闕離愁道:「勝敗兵家常事,何來奇恥大辱之有?我練了一輩子刀法,也有失手於人的時候,一個習武者,誰敢誇言獨尊天下、唯我稱雄?」和圖書任霜白低喟一聲:「他要有前輩你這樣的豁達想法,早就天下太平了……」另一句「我也少受恁般折騰」的話卻忍住沒有出口,只跟著又一聲歎喟。
闕離愁放下釣竿,徐徐的道:「記得當年我並不曾難為他,雖說是他找上門來,咎由自取,我亦一馬放過,笑而置之;年輕朋友,對一個強行試招落敗的人而言,我自認我的做法已夠得上寬宏大量……」任霜白無奈的道:「屈寂耿耿於懷,提起來就咬牙切齒的有一件事!」闕離愁回思著道:「無非他輸了招,僅此而已,還有其他什麼事?」任霜白神色略帶幾分尷尬:「前輩在挫敗他的當口,聽他說,是用刀鋒挑斷了他的褲腰帶?是他連翻了幾個觔斗,才堪堪扯住褲頭,不曾當場出醜……」闕離愁笑了:「好像是這麼個光景吧,我的用意,只在煞煞他的銳氣,挫挫他的焰勢,讓他知曉人外有人的道理,手法是戲謔了點,但並無惡意,否則,那一刀下去,固可割斷他的腰帶,又何嘗不能給他來個大開膛?」任霜白道:「他卻不這麼想,他認定前輩是存心要他留下百年笑柄,貽羞天下,難以抬頭。」闕離愁道:「屈某倒是挺會鑽牛角尖。」
頓了頓,他的眼睛對上任霜白的眼睛:「年輕人,你還沒有明白告訴我,屈某叫你來,目的何在?」任霜白老老實實的道:「他要洗雪這樁恥辱,前輩。」長長「哦」了一聲,闕離愁道:「那麼,他自己為什麼不來?」任霜白道:「他已癱瘓了十餘年,下半身感覺全失,移動艱難……其實,就算他健碩如常,來了也是白來,時至今日,他仍不是前輩的對手。」闕離愁一揚白眉,道:「怎麼說?」任霜白道:「事實是,一個殘廢了十餘年的人,生活起居已屬一種累贅,又如何再在武功上續求精進?即令他不曾成殘,埋頭苦修,前輩的藝業卻也未嘗停滯,必亦隨日俱增,當初雙方的差距,仍然維持相等的懸殊,屈寂便來了,臉上那把灰,怕還是抹不去。」闕離愁有些感慨:「不過,我也老了……」任霜白正色道:「前輩,人老,刀不老。」眼瞳中閃過一抹光亮,闕離愁道:「好,好一個人老刀不老!」
鍾若絮感慨的道:「霜白哥,如果你的一雙眼不瞎,該有多好?偏你就狠得下心,為了完成誓願,把自己糟蹋成這個樣子,你,唉,真叫何苦?」任霜白沉默了一會,始淡淡的道:「人活著,總得盡點本份,負點責任,總得有個指望,假設連這些最基本的事情都辦不到,活得就太辛苦、太欠缺意義了,而即使為了如此小小的原則需求,有時候,也要付出極其慘痛的代價,自古以來,天下便沒有白搭的事……」鍾若絮若有所思的道:「你腿上的傷,快好了吧?」任霜白摸了摸曾被施心痕「雙蠍螯」傷及的部位,神色平靜:「已經合口了,只是前些日肋骨受創的地方還偶而不適,隱隱有悶痛感,我想,再養歇幾天,應可無礙!」把洗淨的衣物放進一旁的籃子裡,鍾若絮順便就著裙兜揩乾雙手:「搬來此地也有半個月了,霜白哥,你朝後有什麼打算?」任hetubook.com.com霜白道:「過幾天,我要出門辦兩件事,辦妥之後,咱們便合計合計,怎麼替你哥哥報仇。」
一條小小的溪流,溪流上有座石砌的拱橋,隔著橋邊不過三二十步,起一幢兩暗一明的磚瓦房,屋前圍以竹籬,自籬門到階端,鋪設著青石板通道,地方很乾淨,也很隱蔽,這裡距離最近的市集,亦在十多里以外了。溪邊,鍾若絮正就著一塊平滑的石頭,輕輕搓洗著衣物,看她一會兒用皂莢,一會兒換木棍,一會兒又拿水清濯,動作熟練又自然,顯見這位大姑娘是習慣於操持家務的。隔著鍾若絮不遠,任霜白就盤膝坐在一截樹樁上,午後的秋陽,染得他蒼白的面頰平添一抹朱紅,他靜靜的望向鍾若絮這邊,似乎也能看到鍾若絮鬢間的汗珠,微酡的容顏,似乎小溪的粼粼波光亦入眼內。搗衣聲停息的片刻,任霜白輕聲開口道:「歇著吧,別累著了。」鍾若絮回過臉來,抿唇一笑:「你就把我看得這麼嬌嫩呀?這些活兒,我做慣了,一點累不著我,趁下午日頭好,早早洗完了晾起來,入黑就能收摺啦……」
望著任霜白,他又道:「你這麼一引伸,我明白了,年輕人,姓屈的是要你代替他來出那當年的一口氣?」任霜白低聲道:「是。」靜默片歇,闕離愁緩緩的道:「年輕人,你是個清眼瞎子?」任霜白抬起面孔,正對老人:「我是!」嘆息一聲,闕離愁道:「我看,屈寂十有十成把那套『劫形四術』的邪異刀法傳給你了。」任霜白坦然道:「這便是他逼迫我來的代價。」闕離愁若有了悟:「姓屈的這個人,好像不怎麼討人喜歡,也包括你在內,嗯?」任霜白頷首:「九年多了,我沒有一天喜歡過他,雖然,我曾經嘗試過。」闕離愁搓搓雙手,道:「好吧,我成全你便是,年輕人,屈寂可揭明了要你如何替他『雪恥』?」任霜白道:「必須照演當年的情景,只不過把對象調換過來。」居然還能哈哈一笑,闕離愁捻著白鬍鬚道:「割斷一根褲腰帶,記恨就記了——十六年,姓屈的這份人味,實在不怎麼樣,年輕人,你跟他九年多,難為你日子是如何熬下來的!」任霜白道:「一個字——苦。」
魚線閃動了一下,反射出一抹淡淡的白光,老人像是對著湖底的游魚說話:「請出來吧,你也到了這一陣子,水冷風寒,不嫌凍得慌?」草叢間窸窣輕響,任霜白默默走了出來,他雙手攏在袖筒,瞳底深邃陰沉,像是兩口永遠靜止不波的古潭。老人沒有轉臉過來打量任霜白,仍然專心一志於他的釣竿上:「年輕朋友,你是來找我的麼?」任霜白僵硬的道:「如果前輩是『孤鴻』闕離愁的話,在下就是來找你的。」老人淡淡一笑:「你找對人了,年輕朋友,我正是『孤鴻』闕離愁。」任霜白抿抿嘴唇,道:「『青木山』『玄波湖』多年來一直有條潛龍,潛龍極少呼風喚雨,卻法力深沉,斂隱不露,但是,潛龍畢竟是潛龍,絕非一千沽名釣譽的蛇鼠之輩所堪比擬。」這位「孤鴻」閒閒散散的道:「不知你老弟口中的這條『潛龍』,指的是何許人?」任霜和-圖-書白道:「當然便是前輩。」
任霜白道:「以前,妳和令兄在『鬼馬幫』的時候,也都是由妳招呼令兄的日常起居?」點點頭,鍾若絮道:「『鬼馬幫』的首腦級人物,並不和大夥一起生活,平時各帶著家眷分開來住,哥跟我配得有一幢房子,家務事當然就要我來操理了,其實男人家有幾個會洗洗弄弄的?多少年來,誰主內,誰主外,差事不早已分定了?」任霜白莞爾道:「這倒不一定,在我眼睛還未失明的辰光,我就經常替我師父做飯洗衣,小縫小補我也來得,妳大概不相信,我還會釘鞋底、拿細竹編涼席呢。」擰乾手上的一件短衫,鍾若絮邊睜大兩眼:「當真?」任霜白道:「不騙妳,等有空閒,我露兩下給你看,一般而言,都說女人的手巧,殊不知男人的手亦有巧的,端看你處在什麼環境下,肯不肯去學罷了。」
靜蕩蕩的一片湖水,水面上浮漾著薄薄的煙霧,霧靄拂動間,透出幾絲隱約的寒意,偶而一隻水鳥掠波低飛,啾啾清鳴,便越發顯得這座群山環抱中的湖泊那股子特俱的幽冷與空渺。蘆花在蕭索的秋風裡搖晃!一根魚線也就隨風微擺於波際,魚線連著釣竿,釣竿握在一個身形瘦削,鬚眉如雪的老人手中,老人著一襲灰袍,足登芒鞋,容顏清臞,神氣盈足,頗有幾分出塵遺世的意味。他坐在湖邊的這段枯木上垂釣,已經有很長的時間了,但是,身邊的魚簍空空,卻不曾釣起一尾魚、彷彿他的目的並非湖中之魚,只是為了領略這份瑚光山色的靈逸而來,悠悠然裡,恍似畫中之仙。
鍾若絮神情黯然:「那,你打算什麼時候啟行?」任霜白道:「再過三五天,就該上路了,老屈不是個有耐性的人,待辦的事,他雖然不曾設下時限,卻已明裡暗裡表示過他的盼切,反正遲早得替他了結心願,早辦了,早脫身也好,鍾姑娘,我等於被他拿一根無形的繩子拴著,誓約未盡,便永難超度……」鍾若絮悵悵的道:「霜白哥,這世上,怎麼壞人恁多?」任霜白苦笑道:「其實好人也不少,可惜的是,我們全沒遇上。」鍾若絮擰著兩手,道:「這一去,約莫多久才能回來?」略一沉吟,任霜白道:「總得一個多兩個月吧,鍾姑娘,妳無須為我擔心,平日裡該幹什麼幹什麼,要多吃多睡,想些高興的事,妳要知道,憂愁最易催人老。」
鍾若絮有些悒鬱的道:「哪兩件事,非辦不可?」任霜白無可奈何的道:「非辦不可,這是我和屈寂當初的約定,我起過誓的。」目光垂落到溪面上,鍾若絮道:「霜白哥,有沒有危險?」任霜白笑了笑:「任何主動侵犯他人的行為,都免不了要遭到抗拒,至於這抗拒的力量是大是小,除了事先的查探之外,猶得看幾分當時的運氣,鍾姑娘,施心痕圖謀令兄妹之舉,不就是個例子?」鍾若絮不禁愁上眉梢:「這麼說來,你要去辦的事,仍有著難以揣測的風險了?」任霜白舒直雙腿,道:「江湖生涯,水裡來、火裡去,要想過得太平,談何容易?」鍾若絮用手微掠鬢髮,低著聲道:「霜白哥……我,我陪你一起去,行不行www.hetubook.com.com?」任霜白輕喟一聲:「我要去的地方,不適合妳去,鍾姑娘,那全是在玩命。」鍾若絮忙道:「你別以為我沒有用,霜白哥,多多少少,我也能幫上點忙。」
雪白的眉毛微微抽動,闕離愁緩緩的道:「我老了,十六年是一段漫長的時光,那麼迢遙的往事,我已經記不大清楚,你說說看,那個人是誰?或許我還能夠想起來……」任霜白道:「他叫屈寂,前輩,『九心絕屠』屈寂。」在嘴裡喃喃念叨幾遍,闕離愁終於依稀記起往年的這麼回事;他一雙白眉微皺,搖搖頭,輕聲歎一口氣:「你說的人,原來是他,好在我這一輩子雖是個武夫出身,與人動手的次數並不算多,若和其他好勇鬥狠的同道一樣,這十六年前的一抹波光掠影,豈不早已忘懷?」任霜白道:「如此說來,這樁公案前輩是記得的了?」闕離愁平靜的道:「提起此事始末,幾近無聊,那一年,記得是個大清早吧,這姓屈的忽然沒頭沒腦找來我這山居,指名道姓向我叫陣,我與他素昧平生,更毫無恩怨可言,姓屈的上門挑釁,強行逼戰,實在沒啥道理,我自則不肯相與,無奈他卻糾纏不休,態度越來越見凶橫!」
站起身來,闕離愁拍了拍褲管:「這樣吧,咱們來個不傷和氣、又兼俱印證高下的比試方法——年輕人,我不想傷害你,大概你也不怎麼情願鬆動我這一把老骨頭吧?」任霜白點頭:「不錯。」闕離愁提高了嗓音:「看到眼前的這潭湖水啦?」任霜白道:「不就是前輩垂釣的『玄波湖』麼?」呵一口白氣,闕離愁道:「正是,這『玄波湖』湖水純淨清澈,可以入口,打眼望去,幾能直透湖底,水而下游魚可數,悠然來往,如今,我們可要打破魚兒們的一片祥和了,年輕人,由你我分別出刀,只以一招為限,看看誰把水底下的游魚挑起得多,誰就算贏,你說怎麼樣?」任霜白微笑道:「敢問前輩,贏了如何、輸了又如何?」闕離愁早已成竹在胸,瞇著眼道:「你若贏了,我不勞動手,自斷褲腰帶,我如贏了,罰你今晚陪我老漢飲上一缸陳釀好酒,如何?」任霜白頗生感觸的道:「這樣一來,便宜豈非都叫我佔了,前輩好度量!」
闕離愁坦然道:「不,我也有佔便宜的地方,譬喻說,我是個明眼人,老則老矣,目未暈花,水底游魚群聚何處,比你自要看得真切,這一招出手,當然挑那魚群聚集的所在施為,年輕人,你就沒有我這份便宜啦。」任霜白笑道:「這是我自找的,怨不得前輩。」闕離愁大聲道:「好小子,有你的!」兩人朝湖邊各自湊近,站定後,任霜白忽然想起一件事來:「前輩,你老的刀,可曾隨身帶著?」闕離愁伸手摸入襟內,再一翻腕,那把長約尺半,寬如人掌的湛藍短刀已握於五指,刀鋒映幻著湖面濛濛的霧氣,仿若猝然間閃起一抹寒電,縱使任霜白雙目沉翳,亦自感覺到那凜冽沁心的光彩眩晃!刀口向內,微微上舉,闕離愁豪氣頓起:「看到我的老夥計啦?它已隨身不離的整整陪伴了我五十年……」任霜白恭謹的道:「刀曰『起瀑』,與前輩同享盛名於大江南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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