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說大乘

怪叫一聲,龍大雄氣衝牛斗:「姓黎的,你是執意要整死我,存心要你師叔揹上不義之名?」黎莫野生硬的道:「這只是你的說法。」魯敬仙低喟一聲,十分勉強的道:「莫野,這件事,我看你還是替我辦一辦,也算了卻我一樁心願……」僵窒半晌,黎莫野吶吶的道:「師叔交代,我自然不敢違抗,但只怕後果難料,萬一闖出更大問題,收拾起來就麻煩了……」魯敬仙決然道:「假如到了那一步,師叔好歹同你承擔就是!」話已說到這裡,黎莫野明白再加爭辯亦是無益,反倒會傷了兩代的情份;他師叔的苦衷與精神上的負荷他不是不知道,關鍵在於該不該用這樣的方式去協助一個這樣的人。他認為如許的報答,對龍大雄來說已算超逾了早年所施的那樁恩情,但他認為沒有用,魯敬仙的想法才是最後的決斷。
一揮手,龍大雄勃然色變:「遇上什麼鬼?魯老兒,就憑我龍大雄,是鬼也能生啖了它,娘的個皮,我有我的生存手段,我有我的行事門道,誰高得過我?連你的老命都是我救的,你卻來教我如何處世為人,豈非天大的笑話?」一側,黎莫野的神色也立時變了,卻不待他有所發作,魯敬仙已使了個眼色阻止,形態語氣都十分平靜地道:「站在一個老朋友,一個受施者的立場,我只是盡我的本份,將我該告訴你的一些事告訴你,老弟,聽信與否,全在你的取決……」重重一哼,龍大雄不悅地道:「魯老兒,你叫我來,總不是為了說這些熊話給我聽的吧?」魯敬仙道:「當煞不止於此,勸諫於你乃是我的目的之一,另外,想同你敘敊舊,看看你,並且有意對你再表示一點小小的心意,聊為補報當年的恩德……」
少婦表情矜肅的道:「壯士大名可叫黎莫野?我姓林,夫家姓鄭,鄭子剛,就住在過去的響鈴鎮上,是做南貨營生的,還盼壯士能夠抽暇來舍下盤桓一陣,也好讓我家先生當面向壯士謝恩……」黎莫野道:「謝恩不敢,以後若有時間,定當專程拜謁,現下冗事繫身,卻難做勾留,鄭嫂子,辰光不早,各位也可打點趕路了。」於是,主僕二人又是一陣的千恩萬謝,這才上轎離開;黎莫野一直等到那乘青衣小轎走得看不見了,才回身上道,他不在乎那龍大雄已先他前行許久,他判斷龍大雄走不快也走不遠,下意識裡,他更希望永遠不要趕上姓龍的,那才叫燒了高香,稱了心願。步子徐緩又沉重,黎莫野像是楞拖著自己身體朝前走,那般的委屈牽強法;他不只覺得兩腿越來越沉,連一顆心也越來越往下墜——這一齣戲,看來打開頭就唱砸了,打開頭就砸到底啦。
林邊有一棟小小的木屋,屋外一個牯牛般精壯小子正在一尊紅泥小火爐旁烹煮著泉水,看光景,有壺好茶在等著沖泡。天色業已傍黑了。黎莫野領著龍大雄來到這裡的時候,姓龍的已經走得渾身透汗,上氣不接下氣,模樣累得活像一個翻了蓋的烏龜。蹲在爐邊的精壯小子一見黎莫野,趕緊丟下蒲扇奔了過來,咧開大嘴嘻嘻笑著:「大爺回來啦?老爺子連問好幾遍了,老爺子說,這麼點路程,就是爬也該爬到了呀……」黎莫野笑罵道:「去你娘的,由得你紅口白牙學老爺子的話來數落我?還不快去稟告老爺子,說他要見的人我這已帶回來了。」小伙子反身奔進屋去,龍大雄卻四面打量,咕噥著道:「這是什麼鬼地方?一片荒涼,連個人煙不見……」
魯敬仙頷首道:「老弟,你想用多少?」龍大雄毫不思索的道:「這還用說?自然是多多益善,越多越好。人不怕叫錢壓著,更不會賺錢腥;魯老兒,數目上你可得替我斟酌,別忘記是我救了你的老命!」魯敬仙道:「忘不了,老弟,原就為了這件事我才補償你的……,這樣吧,一萬兩銀子可夠?」龍大雄驀地怪叫起來:「一萬兩銀子?我操,你這是打發要飯的麼?我又不是叫化子,你居然就用這幾個小錢消遣我?魯老兒,你那條命只值萬把銀子?娘的皮,你的命就這麼個賤法呀?」暴叱一聲,黎莫野大步跨進,雙目中煞氣畢露:「你這滿口狗屎的野種,我就要叫你把剛才放的渾屁全給我吃回去!」龍大雄一拍桌面,杯盤跳震中他霍然起立,完全一副豁死拚命的架勢:「想在你們老窩裡謀害我麼?我反正人是一個,命有一條,不在乎你們恩將仇報,落井下石;姓黎的,我認了,且看我身上那個部位容易下手,你就衝著那個部位幹,我喊一聲冤,便算是你操出來的!」
魯敬仙緩緩地道:「相信他不會這般幼稚,一個人由懷恩感德的心態擴展為再三的容讓,只是表示這個人的道義精神與寬宏氣度,如果誤認為此乃好欺易辱,未免就顯得太也膚淺無知了……」龍大雄虎著一張醜臉咆哮:「魯老兒,你犯不著楞指和尚罵禿驢,你話裡的意思我明白得很,我他娘不管你有多大的道義精神,多寬宏的度量,我救過你的命,你拿銀子來抵償便是!」魯敬仙直視龍大雄,道:「你說個數吧,你到底要多少?只要我能力所及,無不報效——拿到銀子,就請你離開此地,前欠之情,我們也就一筆勾消了!」龍大雄提高了嗓門道:「放心,魯老兒,你這裡破屋一間,又不是什麼玉宮錦閣,想留我也留不住,你一朝給了我銀子,我馬上就一拍屁股走路!」魯敬仙道:「請你說個數。」龍大雄重重的道:「不多,我要的只是——」
龍大雄一見魯敬仙面有猶豫之色,忍不住叫道:「我說魯老兒,我不要你的金,不要你的銀,只求你給我弄點解藥來好往下活命。這區區所求該不算過份吧!我曾經救過你,難道你就見死不救?」黎莫野搶著斥責道:「姓龍的,你以為到白家屯去索取解藥就像酒店裡沽壺酒那麼容易?他們不但恨透了你,連對我也有極大的誤會,這種捅翻馬蜂窩的事只有傻鳥才去幹,再說,你體內的毒藥,僅屬一種慢性的逆氣藥物,你若不妄動真力,善加攝養,根本無大害處,怎會與生死扯上關係?」猛一跺腳,龍https://www.hetubook.com.com大雄嘶啞地吼著:「黎莫野,你這壞心壞肝的壞種,你是坐著說話腰不痛,你是故意要坑指整我!奶奶個熊,我像這樣拖著條要死不活的身子,如何朝下混法?又如何來討生活,求自保?我恁情一頭撞死,也不能叫人家當我癩狗似地踢打,把我姓龍的看成個廢物!」黎莫野冷冷的道:「這是你的事,反正我不會替你去白家屯撞板!」
「沒有什麼,老丈不須客氣,倒是我要替我這位——呃,認識的人向你們道歉。」驚魂方定的少婦也走了過來,向黎莫野盈盈襝衽,神色之間充滿了感恩的摯誠:「多謝壯士援手相助,若非壯士你出頭承當,後果真是不堪設想……」抱抱拳,黎莫野道:「言重了,這樣的事,任誰遇上了也不會不管,天理尚在,人性未泯,豈容得那傢伙如此妄肆?」少婦餘悸猶存,捂著心口道:「原先我以為一定完了,我實在沒想到你會出手相助,壯士……我還當你和那人是同一夥的……」黎莫野有些發窘的道:「只是彼此相識就是了,我與他根本沒啥淵源,老實說,認得這一類混帳東西,不但人家看著不恥,自己也頗覺面上無光……」少婦疑惑的道:「既然如此,壯士又何必同他搭檔而行?」黎莫野乾笑道:「我是受上命差遣,身不由主,否則,我寧肯牽著一頭癩皮狗同行,也不情願和這種爛污貨搭檔而行……我早知他的品德不端,卻未料及竟已不端到這步田地!」
魯敬仙不禁心裡犯了嘀咕,普天之下,在報酬方式而言,還有什麼比金錢更好的東西?姓龍的本來也口口聲聲逼著要錢,如今卻忽然改變主意,打算要點別的,這點別的事物,絕對超逾他收受金銀的代價乃可斷言,魯敬仙疑惑的是,蘢大雄所出的新花樣是否為自己的能力所可承擔或甘於承擔?旁邊的黎莫野語氣蕭索的道:「姓龍的,你不必再出其他點子了,拿了錢趕緊上路才是正經!」龍大雄氣勢凌人的道:「這是我和你師叔之間的事,你卻橫來打什麼岔?你師叔要向我報恩,怎麼個報法我這施恩之人自有主張,你他娘一邊風涼著,這裡不須聽你的高見!」魯敬仙道:「莫野,便叫他說!」黎莫野緊緊閉上嘴唇,臉孔卻一片鐵青。乾咳一聲,龍大雄賊嘻嘻的笑道:「首先,我聲明銀子不要了,莫說一篇兩,十萬兩我也不要;魯老兒,我要的只是一樣東西,一樣毫不值錢的東西!」魯敬仙謹慎地道:「什麼東西?我要有這樣東西才行!」龍大雄道:「你可能沒有這樣東西,但是,你卻能夠很輕易的取得,只要你給了我這樣東西,就算抵銷了我全部的恩情,咱們是真正的兩不相欠!」
黎莫野默然片刻。才毫不起勁地道:「回師叔的話,如果解藥只有白家屯才有,勢必要到白家屯去設法,問題在於要用什麼方法去弄到解藥?放明了要絕不可能,暗裡去偷卻又怎麼個偷法?再說,白家屯上下業已把我們當成死敵,恨得入骨三分,一個搞不好幹將起來,不管那一邊受到折損,皆非我們願見之事……」魯敬仙靜靜的道:「你的意思是說?」黎莫野道:「我的意思是說,堅持到白家屯去弄解藥,困難重重,阻礙猶多,我們有我們的立場和顧慮,這種做法乃是下下之策!」魯敬仙道:「但是,我要澈底償還所欠之情,莫野,這一點你要首先考量。」龍大雄也趕緊跟著道:「是呀,這可是你的師叔在報救命之恩!」黎莫野苦笑道:「師叔,就算能以成事,縱虎歸山,亦恐遺患無窮!」
魯敬仙也靜靜地凝視著龍大雄,好半晌,他呵呵笑了:「十七年未見老弟你,原來的形貌卻仍依稀可尋,我就不成了,老得不像話嘍,時光真會磨人啊,把人全磨得走了原樣啦!」龍大雄驀地也狼嗥般怪笑:「魯老兒,果然是你,你怎麼愈活愈萎縮啦?要是在街上遇著,我是一點也認不出來,包管把你當成誰家的老雜役看了!」站在一邊的黎莫野聽在耳中,頗為不悅地乾咳兩聲,一對眼珠子也往上翻了翻。魯敬仙卻不以為忤,笑聲洪亮地道:「可不是麼?有時自己照照鏡子,也差點不認識自己啦,來來來,老弟且請寬坐,大牛啊,還不給客人設位沏茶?」叫大牛的小伙子答應一聲,先端過一張椅子來,又匆匆出外泡茶去了;龍大雄大模大樣地坐下,雙手橫置肚皮之上,斜乜著對面的老人:「我說魯老兒,看情形,你眼下的日子還過得挺不錯吧?」魯敬仙荌詳的道:「過得去也就是了,談不上好到那裡,這也全虧了我的師侄,要不是他一直照顧我、孝敬我,我這一把老骨頭早不知埋進那座亂葬崗了……」
這邊姓龍的左手揮起,卻被一股來自斜刺裡的強渾力道猝然兜捲橫截,他甫覺那股無形勁氣的沉猛,人已撞出了三步,一條左臂更是震得麻木僵痺,簡直就不像還連在他身上了!兩眼驟瞪如鈴,龍大雄狂吼著霍然轉身——他不必尋找那股力道的來處,他心裡明白這是誰玩的把戲。當然,黎莫野。黎莫野就站在那裡,站在那勁力發出的方向;他雙手背負於後,冷冷地還視著龍大雄,表情在深沉中更表現了明確的鄙夷之色。「咯登」一咬牙,龍大雄的兩眼似在噴火:「姓黎的,你這吃裡扒外的雜種,你竟敢背地裡暗算我?」黎莫野平靜的道:「我是阻止你,不是暗算你;另外,你也要搞清楚,我和你不是自己人,絕不是,所以更稱不上什麼吃裡扒外!」龍大雄叫嗥如狼,張牙舞爪:「我操你的老親娘,黎莫野,你以為你是什麼東西?你有什麼資格來破壞我的好事、扯我的後腿?你是不想活了?」黎莫野搖搖頭,道:「這不是一樁好事,龍大雄,相反的,這是一樁壞得不能再壞的事,我不應容許這種壞透了的事發生——至少不容許在我面前發生;如果你打算對我採取什麼報復,姓龍的,我等著!」
黎莫野連坐也不曾坐下,他背負著一雙手,冷眼注規龍大雄的吃相;老實說,黎莫野接觸的圈子大多是較為粗魯www.hetubook.com.com不文的江湖中人,什麼三教九流的角兒都有,但要談到這等惡形惡狀的吃相,他還確屬少見;他娘一個正常人在進食的時候,豈會俱有如此餓鬼轉世般的德性?就算把一頭大猩猩牽來,恐怕也會比姓龍的文雅三分!魯敬仙只是偶而舉杯沾唇,他十分有興致地瞧著龍大雄那風捲殘雲式的狠吃猛喝;魯敬仙也不得不承認,在他所識當中,尚沒有這等好胃口的人。待到大牛把四盤熱炒送上來,小葷冷素的幾道菜餚早叫龍大雄舐了個乾淨,甚至比大牛平常所清洗過的碗盤還要乾淨;這小伙子瞪著眼將空盤撤下,一邊往外走,一邊滿臉疑惑的神情……
魯敬仙面頰的肌肉驀地扯緊,煩躁的道:「龍老弟,吵鬧不能解決問題,你安靜點行不行?」大大喘了幾口氣,龍大雄悻悻的道:「如今只求你這麼點事,你就在磨蹭推諉,眼看我便活不下去了,倒叫我怎麼安靜得了?」魯敬仙目注黎莫野,黎莫野急忙垂下目光,一邊心裡暗暗喊糟。龍大雄還在絮絮不休的嘮叨著:「魯老兒,這樁事你是非答應我不可;我現在不能運勁、不能發力,稍一提氣就逆血上衝,百脤扭轉,全身和癱了一樣虛軟,魯老兒,你也是出來混世闖道的,也有一身功夫,你想想看,似我這等情況如何還能在江湖上亮字號、討生活?設若這藥毒不除,我是絕對死路一條……」魯敬仙沉吟的喚了一聲:「莫野。」嘆了口氣,黎莫野無精打采的道:「我在這裡,師叔。」魯敬仙慢慢的道:「這檔子事,你替我合計合計。看看可行性有多大?」
死死盯著黎莫野,好一陣子,龍大雄才猙獰地道:「你真以為我不是你的對手?」黎莫野冷峻地道:「沒有正式拚過,誰也不能下斷言,然而,目前你卻絕不是我的對手!」用力跺腳,又用力搥打自己的胸膛,龍大雄簡直氣瘋氣狂了:「天打雷劈的白家屯,五馬分屍的單邦啊……你們給我下的毒藥害死了我、坑死了我啊……我平白受這種氣,平白吃這種屈,卻是你們整的,我……我發誓,我賭咒,我操你們的十八代祖宗,只要我一朝毒解身癒,我會一個個掏出你們的心盰,一個個活剝你們的人皮……」衝著黎莫野,他狂叫道:「還有你,姓黎的,你也將和他們一樣!」黎莫野淡漠地道:「我要怕你,就不是人湊的!」抓著自己的頭髮,龍大雄口涎流淌,雙眸血紅:「今天的事,你定要記住,黎莫野,你務必要記住,因為我會隨時隨地要你的命,我會使用一切手段來要你的命;不論你醒著,你睡著,不管你是個好人或是個病人,不理明處以及暗處,……黎莫野,我絕不與你干休!」
黎莫野沒好氣地道:「我們全是些大活人,而爐子上燒著水,正在霧氣嬝嬝,不是冒煙是什麼?你好歹湊合點,這總比你關進白村屯的地牢裡要強多了!」龍大雄惱怒地道:「魯老兒好大架子,救命恩人來到,卻連房門也不邁一步?」忍住心火,黎莫野道:「我師叔不迎接你這位貴賓自有道理,姓龍的,你就包涵著往裡請吧!」重重一哼,龍大雄擺著一張熊臉推門進屋,門裡,魯敬仙早就坐在一張大圓椅候著了,那小伙子正在他背後加上一隻錦墊。甫與魯敬仙打上照面,龍大雄不由一楞,他站在那兒,細細端詳著坐在圓椅上的這位老人——這位精乾瘦小,滿頭白髮,又面孔上皺紋層疊的老人,在他模糊湮遠的記憶裡,西漠一鵰魯敬仙絕不是眼前這副衰老孱弱的德性,那時的魯敬仙,該是何等精悍驍勇、神威超凡!
龍大雄就坐在路邊那塊石頭上,看情形,他坐在那裡業已有好一陣了。臉上的肌肉不由得發僵,黎莫野的步伐就更慢了,他蹭蹭挨挨的走過龍大雄面前,卻連眼皮子地不撩一下,仍舊自管自的朝前邁步,就好像根本沒有發現路旁邊還坐著個大活人一樣。一聲咆哮來自背後,是龍大雄在吼:「姓黎的,你不曾看見我在這裡等你麼?」黎莫野懶得回頭,腳步亦一直不停:「看見了。」聽得出龍大雄已起身跟來,卻仍在咻咻的罵:「你既然看見我,為什麼不招呼?連他娘停也不停一下?平常你那師叔就是這樣教你對待他的救命恩人的?」黎莫野冷冷的道:「我師叔無須教我如何對待他的救命恩人。他老人家也沒有多少救命恩人,只你一個,已經算是多得離譜了!」沉默了片刻,龍大雄跟在後頭道:「黎莫野,你可知道我這一刻在想什麼?」黎莫野古井不波的道:「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但是你不敢!」
黎莫野內心嘆著氣——十幾年前,也不知是他的師叔倒了什麼邪霉,遇著那一股妖魘,居然被這麼一號人物救下命來,欠了如此一個人情,他的師叔卻又要以恁大的報償來還情,現在可好,花費偌大的心力之後,不但對方半點情不領,反而結下怨隙,等於招惹了一個魔星上門,人說因果循環,這卻是那一門子的因果呢?龍大雄這時突然發出一陣高亢的嘯號,灑開步子幾乎像小跑一樣奔向前去,非僅不再企圖風流快活,連他娘轎子也不坐啦。那鄭得祿似是惡夢初醒,搶上幾步,對著黎莫野納頭就拜,一邊抖索索的道:「這位好漢,這位英雄,老朽這裡向你叩頭謝恩,全虧了你才救得我主僕性命,才使我家少主母免去一場劫難……」一手將對方扶起,黎莫野苦笑道:
沉默了這一會的魯敬仙微微搖頭,表情暗淡的道:「你退下去,莫野!」黎莫野抗聲道:「師叔,對這種無可理喻,行為乖張又絲毫不帶人味的東西,你老還打算容忍到幾時、姑息到幾時?」魯敬仙嘆了口氣,道:「就算是我前生欠了他吧,莫野,不夠怎麼說,他總救過我的命——」黎莫野唇角抽搐了一下,抑制的道:「師叔,他不錯是救過你老的命,但你老已以珠玉相報,論江湖規矩,收取了酬謝便不高抵消了情,若師叔認為尚且不足,此次我受命前往拯救他於白家屯拑制之下,也算救回他的性命,還報了差欠,如今師叔猶念舊恩,約晤之餘更待以重金贈予https://m.hetubook.com.com,可恨這個潑皮恁般貪得無饜,竟嫌數目太少出言辱罵師叔,師叔再要包涵忍受,豈不是叫他看我們太也好欺?」
微微欠身,黎莫野道:「回稟師叔,是我的不對,緣因當時沒有地方僱得到馬匹,又為了急著趕路,才勞累了龍老大,往後我自會先加考慮。」「嗯」了一聲,魯敬仙輕描淡寫的一筆帶過:「下次可得注意這些事情,免得徒生誤會,就是人家不提,我們也自心裡不安。」這時,大牛已將茶沏好端入,三個細瓷蓋杯,一人一份,茶香固然盈室沁鼻,龍大雄卻叫茶香一頂,越覺腹飢宛似擂鼓,他先喝了一大口茶,老實不客氣的道:「我說魯老兒,你這裡可有吃的?我實在餓慘了,打中午到加今,連一粒米也未下肚……」又看了黎莫野一眼,魯敬仙笑道:「有有有,明知貴客將屆,怎會沒有準備?不但有肉,而且有酒,龍老弟,包你吃得痛快,喝得歡暢——大牛啊,這就擺桌子吧。」
兩眼血紅地瞪著魯敬仙,龍大雄叫道:「你說,你說,魯老兒,這是我們兩個人的問題,你說要怎麼辦?你就這樣絕情絕義地對待你的救命恩人?你居然連這一點點補報都吝於施捨?」魯敬仙艱澀的道:「老弟,你稍安毋躁,讓我想想看,說不定我們可從其他地方弄到解藥。」龍大雄激動的道:「別做夢了,那逆氣丹乃是白家屯祖傳的秘方研製,普天之下,也只有白家屯才有解藥,這種害人的東西除了以白家屯的解藥清除,不可能有其他方法,任何所在也找不出相同的解藥……」魯敬仙沉吟不語,臉色凝重。黎莫野沒好氣地道:「你根本沒有向其他路子尋求解藥,怎知普天之下只有白家屯獨擁一味?」龍大雄咬牙切齒的道:「那單邦已經說得夠清楚了,姓單的絕不是個說假話的人,再則毒藥擺在我肚皮裡,是種什麼感覺我自己有數;而事情拖到現在,你又叫我去找誰求解藥?我他娘不是畜牲,豈能由人逐一施藥試驗?」黎莫野低混的道:「不是畜牲也差不多了……」龍大雄怒吼道:「你,你說什麼?」
龍大雄伸手往老人的鼻尖虛虛一點,像在看一齣滑稽戲似的笑得彎了腰:「我說老小子,你這是在扮的啥角色呀?英雄救美麼?我的老六舅,你還是捧著你那一對卵蛋早早讓開得好,你知不知道我一彈指頭就能彈掉你的腦袋?」老人的面孔歪曲,呼吸粗濁急迫,卻仍抖著嗓門道:「大膽狂徒,你可以殺害我鄭得祿,但我鄭得祿絕不讓你欺凌我家少主母!」瞇著眼上下打量著這位姓鄭的老人,龍大雄又吃吃大笑:「好一頭忠心老狗,倒是頗有那麼幾分硬氣;我便成全了你,再和你那少主母風流快活!」龍大雄說著話,一面慢條斯理的往前逼進,叫鄭得祿的老人抑制不住的哆嗦著,可就半步也不讓開。那少婦猛然尖叫出聲:「你想幹什麼?你怎能這樣迫害我們?」
後面幾句話,才算是聽進龍大雄的心窩裡去了,他馬上眉開眼笑的道:「娘的,你這樣說才叫上路,也可見你這老小子多少還有幾分良心;魯老兒呀,你倒告訴我,你打算怎麼表示你那小小的心意呀?」魯敬仙微笑道:「你需要我如何表示?」一抹嘴,龍大雄急切的道:「魯老兒,有你這位寶貝師侄擔待著,我看得出你的日子過得相當不錯!」魯敬仙慢吞吞的道:「這陣子,你大概過得不甚寬裕?」猛拍雙手,龍大雄道:「對了,你可說對了,我豈止是不大寬裕?簡直太不寬裕了;自從被那白家屯的一干王八蛋合上人手坑逼我來,不但沒做上一票生意,連原有的幾個底帳也早耗光了;眼下真個是囊空如洗,只落得兩個卵蛋掐根鳥,慘啊……」魯敬仙道:「缺錢?」大笑如嗥,龍大雄道:「好個魯老兒,叫你一猜便著!」啜了口酒,魯敬仙淡淡的道:「那麼,我這小小的心意自然就是送你一點錢了。」龍大雄連連點頭,貪婪之情溢言表:「遠的不如近的,近的不如現的,魯老兒,空口白話說上多少句千恩萬謝,也他娘抵不上一吊銅板,我說魯老兒,拿錢來吧!」
哼了哼,黎莫野道:「你在這裡候著便行,遲早差不了幾天光景。」龍大雄連連搖頭:「不行,我是一時半刻也等不及了,非和你一起走不可;再說這兔子不拉屎的荒僻野地,冷清得出鬼來,我他娘也委實待不下去,總之一句話,我們一道上路!」說真的,魯敬仙年紀大了,亦實在沒有那多精力待候這位姓龍的人王,此外他也早在心裡起了煩倦,更不願面面相對這好幾天,先是清清嗓子,他開口道:「莫野,就讓他和你一起去吧。」黎莫野無可奈何地道:「也好,師叔正落個清靜。」一拍手,祁大雄興高采烈的道:「我們馬上就走,如何?」魯敬仙默默注視著他的師侄,眼神中充滿了歉疚的意韻。黎莫野不用細細體會揣摸,只在魯敬仙目光投注過來的一剎,內心裡業已有瞭悟的感受。
突然間,這個欠通情理的絕戶煞有了猶豫,兩顆眼珠子不住骨碌碌打轉,下半句又嚥了回去,只在伸舌頭舐著嘴唇……魯敬仙不解的道:「怎麼又不說話了?老弟,以你一向的為人而言,該不會覺得難以為情吧?」龍大雄狡猾的笑了起來道:「你剛才說,一旦我拿到銀子,我們之間這段情份就算了結?」魯敬仙第一次在聲調裡透出冷硬:「不錯;莫非你還覺得我對你的補報不夠?」龍大雄嘿嘿笑道:「也差不多了,只是我突然想到一個問題,覺得收了你的銀子,並不是一樁十分上算的事,所以現在我的心思又變啦!」魯敬仙沉聲道:「你的意思是,你不要銀子,而另有所需?」用力點頭,龍大雄道:「所謂薑是老的辣,人是老的滑,一點不錯,你猜得可準——我果然不預備要銀子,魯老兒,我想向你討點別的!」
瞥了黎莫野一眼,龍大雄的聲音從鼻孔裡冒出來:「這姓黎的,就是你那師姪了?」魯敬仙頷首道:「不錯,一路上來,想你們已經十分熟稔啦?」龍大雄邪笑道:「是很熟稔了,熟得連對方的斤兩都掂得一https://www•hetubook•com•com清二楚了,魯老兒,你這師侄,可真不簡單,很有他幾下子呢!」魯敬仙自然聽得出對方話中有刺,不是真心在誇獎高抬,他也是積世的老江湖,半點聲色不動,兀自笑呵呵地道:「難得承你謬譽,絕戶煞龍大雄一向心高氣傲,卻是極少看到溢美他人,我這邊廂也頗覺老臉生輝……」龍大雄打了個哈哈,道:「只是苦了我這兩條腿,一路過來,我們黎哥兒楞是拖著我踩地走,怎麼求他,也不肯弄匹腳程給我代步,哈哈,他倒挺節省的哩!」魯敬仙目光投向黎莫野,故意略帶斥責味道地道:「是麼?莫野,你應知道這位龍老弟乃是我當年的救命恩人,怎可如此怠慢?你這樣做,莫非是不給師叔我留臉面?」
魯敬仙道:「這倒是實話,不過,老弟你說予我聽,自己也該確記才好!」帶著邪味的笑了笑,龍大雄道:「你用不著倚老賣老,該如何使自己的性命朝下延續,我有我一貫的自保之道;這麼些年了,我不是仍在好生生地活著?」魯敬仙暗裡太息,表面上卻一派和悅:「不錯,你仍在活著,而且我希望你越活越健壯,越活越康強,我希望你比我還活得更要長遠……」龍大雄舉起酒杯又一口乾了,呵呵笑道:「這是一定的,魯老兒,我他娘不想死,誰還能要我的命?」拿起酒杯照了照,魯敬仙道:「這些年來來,我很聽了些有關你的傳聞,老弟,說句逆你耳的話,你可別不高興——我認為你的鋒芒太露,結怨太多,這不是好事,何不稍做收歛,打退一步的主意?夜路走多了,遲早會遇上鬼……」
男女之間的情慾顯示,原本便沒有多少含蓄,到了那等形勢,起了那等意念,很容易就在言行貌像上現露出來,很容易便會令人洞察瞭然,尤其是男人的這種需求慾望,只要一旦在腦子裡成形,模樣立刻迥異於平時,連神情言談也都帶上了三分亢進興奮的味道,更何況這毫不懂得情趣的龍大雄?他眼下的態勢,活脫就是一頭發|情的公熊,貪饞、急迫、粗蠻之外,猶有一股難以言喻的凶邪霸氣。手捂著嘴,那少婦一定是驚懼於對方的表情,明白了對方的意圖——她臉色青白,不由自主的顫抖起來,一邊面頰也在難以控制地抽搐著。龍大雄似乎還有著某種程度的虐待狂,他看到那少婦的恐怖反應,居然十分得意的哈哈大笑:「罵呀,再繼續朝下罵呀,我就喜歡聽女人罵,尤其是妳這麼標緻的女人,小娘子,小心肝,妳怎麼又不罵啦?」叫得祿的老人不知那來的勇氣,突然一步踏過來橫在少婦的面前,儘管兩排牙齒還在碰撞有聲,卻也發出那般頗具嚴厲意味的聲音:「你……你怎可如此出言無狀?這是我家少主母,不許你對她失禮!」
大約是有個五成飽了,龍大雄用手一抹嘴巴上的油膩,又順手朝前襟上揩擦,拿起酒杯喝了口酒,酒在嘴裡嚕嚕漱轉幾次,再嘓的一聲嚥下,他吁了口氣,紅光浮面地打了個嗝:「呃,魯老兒,你怎麼不吃呀?」魯敬仙笑道:「我在吃,不過吃得少一點而已。」好像才發現桌上置有箸筷,也或許是熱炒不便用手抓,龍大雄取起一雙筷子插向一盤筍尖爆嫩肝,只一挑就是一小堆,筷子送到嘴裡的光景,一旁的黎莫野真怕他連筷子一併吞了!「吧」的舐了舐唇舌,龍大雄讚道:「好,好菜!」魯敬仙道:「大牛這孩子手藝不差,這些年來也學得有幾分火候了,龍老弟,口味還合適吧?」龍大雄撫著肚皮道:「老實說,我是他娘的豬八戒屹人蔘果,好歹囫圇吞下,是香是辣根本分不清白,只要不是毒死人的玩意,味道好壞倒不關緊!」臉上的肌肉微微一僵,魯敬仙乾笑一聲:「卻不知道老弟你竟是這般隨和。」又挾了滿筷子的牛肉絲,龍大雄一邊咀嚼一邊道:「肚皮一飽,什麼精神也來了,至於吃食的味道好壞乃在其次,只要五臟廟能以承受,個人的喜惡口味便不算重要,魯老兒,人在江湖,能以遷就著活命便可,講究太多,就是自己給自己找麻煩啦!」
魯敬仙又追問了一句:「行了麼?」黎莫野舐了舐嘴唇,雙手緊握:「是,謹遵師叔所諭。」皺褶重疊的面孔上浮現起一絲笑容,魯敬仙的語氣卻頗見傷感:「苦了你,孩子。」黎莫野沒有說話,他也實在不知道在這種情形下應該如何回答才好——內心的思緒與情態複雜,亦不是此時此刻表達得盡緻的。龍大雄早就興奮莫名了,他發出那種刺耳的高聲怪笑,口沫噴人:「好極了,好極了,我就知道魯老兒不是個忘恩負義、自私自利的小人,我就曉得一定能幫上我這個忙;如此一來,我他娘已算一條腿拔出苦海啦……」一抹嘴巴,他又衝著黎莫野道:「我說姓黎的,咱們什麼時候走呀?」黎莫野憎惡的道:「到那裡去?」呆了呆,龍大雄急道:「不是要到白家屯取解藥麼?還能上那兒去?」黎莫野冷漠的道:「我一個人去就夠了,你跟著幹什麼?」龍大雄又冒了火:「我跟去幹什麼?我跟著去吃解藥呀,若其不然,你還能代替我服藥袪毒?」
黎寞野厲烈的道:「我不吃你這一套;天底下還真有你這種不知好歹、不恤情誼的妄肆之徒——你以為你是什麼東西?可以在此地喧叫漫罵,賣狂施狠?你又以為我們是那一類的壽頭瘟生,能由你隨意勒詐脅迫?龍大雄,你不但是囂張、是蠻橫,你簡直暈了你娘的頭!」龍大雄口沫橫飛地叫著:「老子就是這個習慣,這付德性,老子愛怎麼說就怎麼說,要怎麼做就怎麼做,你用不著找藉口給老子扣黑鍋,要殺要剮,皺皺眉頭就不姓龍!」黎莫野冷森森地笑了:「姓龍的,我倒要看看你是否真的捨得去死,你若丟得開這副臭皮囊,至少還表示你除了無德無行,不知仁義羞恥之外,還保有三分骨氣!」猛一挫牙,龍大雄怪吼:「小王八蛋,你無須賣弄你那利嘴尖舌。我姓龍的再是身受毒害,卻也不會畏懼於你,有種的放馬過來,我們全能試出誰他娘真有骨氣!」眼神一硬,黎莫野冷酷的道:「外邊卯上!」
黎莫野冷著臉道:「你要www.hetubook.com.com強|暴人家婦女,對方若不以這種方式反抗,莫不成還該曲意迎奉?」龍大雄狂傲的道:「對我龍大雄就該如此,但敢抗拒,一待就地格殺!」黎莫野緩緩的道:「那麼,另外的一個丫環,其他的護瞬武師、轎夫等又犯了你那一條了?也都不留活口,斬盡殺絕?」龍大雄惡聲惡氣地道:「老子一旦起了性子,就不管他什麼王八兔子賊,通通宰光殺淨——我一向習慣如此,以前這樣,現在這樣,將來也仍會是這樣!」黎莫野生硬的道:「假使你一直這樣,恐怕就不會有什麼將來了;姓龍的,老實說,我認為你能活到這個年紀,都是多餘,都是老天給了你額外的慈悲!」龍大雄桀桀怪笑:「你咒不死我,黎莫野,我一定活得比你長遠,就算眼前我們一起死,我也比你多活了一大段年歲!」眉梢子上揚,黎莫野道:「我有多大個壽限,你是絕對看不到了,龍大雄,你要不要打個賭?」重重吐了口唾沫在地下,龍大雄狠狠地道:「賭你媽的個頭!」黎莫野不懷好意地笑了笑,故意灑開大步加速前行,龍大雄不得不急急跟隨,一路走,嘴巴裡一邊不乾不淨地連聲咒罵著……
少婦全身一抖,泣叫聲宛如凝結成血珠子從齒縫往外彈:「我再也不曾看過比你更下流、卑鄙、無恥的人,再也不曾遇過此你更骯髒、齷齪、粗野的人……你簡直不是人,是一頭野獸,是一個毫無理性的惡魔……你竟如此不講道德,如此罔顧仁義,你還有沒有一點天良?知不知一點殫忌?」龍大雄毫不生氣,他樂呵呵的道:「隨妳罵,小心肝,隨妳怎麼罵都行,等妳罵夠了,我再操活人——」向那叫鄭得祿的老者一瞪眼,他又暴烈的道:「至於你,我可沒有這麼大的興致陪著耗,你到底走是不走?再要拖纏下去,莫怪老子砸爛你的狗頭!」鄭得碌似是橫了心,他激動的長嚎著:「我恁倩豁上這條老命,也不容你做下傷天害理的事!」龍大雄眼神一硬,狼嗥般叫:「老狗操的,我就如你的願——」
龍大雄咬著牙道:「不錯,我想抽冷子掐死你,但我不是不敢,我要見過你師叔之後再來取你性命!」黎莫野哼了哼,道:「怕一朝掐死了我,我師叔就不再報答你啦?」龍大雄大聲道:「就是這個意思。」眼睛斜睨,黎莫野輕蔑地道:「先別顧著我師叔會不會報答你,姓龍的,得首先掂掂自己夠不夠暗算人的份量,眼前憑你的體能還是遠著風涼去,小心惹毛了我,給你三十六個不同姿勢的觔斗!」龍大雄陰著聲道:「我們兩個總有一人會這麼摔著逗樂子,黎莫野,這辰光不遠了!」他們一前一後又走了一段路,黎莫野依舊看也不看對方一眼地發著話:「龍大雄,白家屯那件慘案,你是怎麼下得了恁般毒手?」龍大雄忽然呵呵笑了:「也不能全都怪找,誰叫那小娘們不依我?不但不依,還又哭又罵又叫又鬧,這猶不說,竟敢抓我的臉,咬我的手,他奶奶的,我性子一起,她朝那裡活命去?」
黎莫野大聲道:「師叔,小心不要上他的圈套!」雙眉微皺,魯敬仙擺了擺手:「說吧,我且看看你想要的是什麼,看我有沒有這個能力取得?」龍大雄道:「你一定可以滿足我的要求,魯老兒,我體內蘊伏著一種制力封脈的慢性毒藥,這種毒藥的名字叫逆氣丹,是白家屯那些殺千刀的野種,暗中置於我的飲食之內,害我著道的,我希望你能設法從他們手中弄點解藥來,只是弄點解藥,你說,簡單不簡單?」魯敬仙恍然了悟,原來姓龍的是打這個如意算盤,難怪他不要銀子,多少銀子也有花光的一天,保持體能的康強才是長遠謀生之道——尤其一個習武的人,本身功力一朝難以發揮,不只形同殘廢,那股子鳥氣也憋得痛苦,像龍大雄此等角色,越加不可忍受施於身上的禁制,這不但使他功能大減,無從隨心所欲,即使想要用他的方式「謀生」,也幾不可行,實際的困難加上心理的屈庤,他當然以謀求解毒癒恙為首要之急,一旦身體恢復至正常狀況,還怕撈不到銀子?
大牛立即又忙碌起來,只見他進進出出,沒有幾次便在另一張小圓桌上擺滿了酒菜,四碟小葷,兩式素盤,外加一大壺酒,杯箸菜全之後,他一面過來肅客,一邊又忙著張羅熱炒去了。黎莫野將魯敬仙連人帶椅搬到桌前,這當口龍大雄才發覺老人的身子不便;他十分詫異的道:「你的腿——魯老兒,出了什麼毛病?」魯敬仙淡然道:「癱瘓了,得這半身不遂的痼疾,業有許多年嘍……」嘴裡「嘖」了一聲,龍大雄漫應道:「卻是頗增不便。」魯敬仙一笑道:「習憤就好。」其實龍大雄根本就不在乎魯敬仙那兩條腿是好是殘,他現在的注意力完全放在面前的酒菜上。剛一坐定,業已自行取壺將自己酒杯斟滿,旁若無人的一仰脖頸灌下肚去。抹了抹嘴角的酒漬,他哈哈大笑:「好酒!」似乎是沒看見擺在桌上的竹筷,這位絕戶煞伸出五指,拈起一片油紅透脂的薰肉塞進嘴裡,一邊「吧」「吧」有聲的咀嚼,一面滿意的點頭:「好肉!」魯敬仙微笑道:「僻野之地,沒什麼佳餚美酒敬客,還講老弟你包涵則個……」急著向口中運送連著皮絲的兩塊白切雞肉,龍大雄咿唔不清的道:「不要緊,我能湊合……」
龍大雄眉開眼笑的道:「小乖乖,妳又說話啦?很好,只要妳交代這頭老狗趕緊夾著尾巴滾蛋,找就饒他一命,妳呢?陪我逍遙一陣,洩洩心火,也包管亳髮無損,我甚至連轎子也不坐了,還諸於妳,時間趕緊點,說不定仍來得及回去替妳老爹送終……」那少婦的悸慄與憤怒已經到達頂點,她雙眼圓睜欲裂,嘴唇不停的扁扯痙攣,白皙的額門上鼓浮起細細的青色脈絡,而她的兩手指尖,全已深深陷入自己的掌心肉裡。龍大雉一昂首,齜牙斜乜:「怎麼樣?我這點小小的要求可不算過份吧?其實也不光叫妳陪我,我一樣也叫妳痛快舒貼;不是姓龍的吹牛,我這胯|下功夫可是頂尖的,保準能使妳醉仙欲死,永生難忘,箇中滋味,絕封在妳那稀鬆老公身上找不到!」
上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