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應物做出請教樣子道:「願詳聞之。」
「屋中爐火太旺了。」方應物擦擦汗,鬆了一口氣,可惡的父為子綱,這真是一把大殺器。
「那父親看著修改用語,只要是為他開解即可。在這種狀況下,才能顯得父親高風亮節,至公無私,清操厲冰雪。當然,這種開解註定不會有什麼效果,該攻擊劉次輔的仍然還會攻擊,不會為了父親的開解而罷手。那劉次輔也要繼續被逼無奈,該怎麼反擊還會怎麼反擊……」
所以看著自家兒子那「人不知己丑」、還想蹦躂還擊的熱血沸騰模樣,方清之很無語。真不知道此子腦子中裝的都是什麼奇奇怪怪的東西,大概這就是書中所說的「奇人異事」?
方應物嘆口氣,點評道:「劉次輔如此應對,是大巧不工;父親用來,感覺就是東施效顰、平平常常了,總覺得好像還缺點什麼。」
「為父知道了。」方清之揮了揮手,示意方應物下去讀書。
https://m.hetubook•com•com方應物最後一句話對方清之有所觸動,若能把丟掉的臉找回來,那自然再好不過了。
其實方應物的理念說白了也很好理解,在各種競技中,江湖地位都是打出來的,不和大神戰一場怎麼封神?
方清之皺眉道:「讚譽太過,那劉珝哪裡當得起如此褒揚。」
方清之信心十足地徐徐道來:「先以退為進,上疏自請處分,罰俸一年,堵住外人的口;其次就是禍水東引,把那劉二公子的勾當進一步揭發出來,證明我方家沒有過錯,天下人自然會明辨是非。」
方清之的想法自然沒有方應物那麼複雜。劉家把方應物扔出來當黑鍋,方清之的選擇無非就是兩種,一種是服氣,另一種是不服氣。
但方清之忽然記起,自家兒子對問題的見解總是顯得很獨到,而且總是很有先見之明,已經不止一次證明過了,難道確實有他的道理?便疑惑問https://www•hetubook.com•com
道:「你真的認為應該上疏抗詞強辯?」
若不是自己地位低微(相對於朝中大佬而言),連當炮灰的資格都沒有,不然就親自操刀上陣了,哪還需要去打什麼代理人戰爭。
何況醜事都是越炒越熱的,方清之也真沒這個臉皮去和別人翻來覆去炒自己兒子逛青樓這種話題,人不能太沒羞沒臊。
方應物目瞪口呆、汗如雨下,父親原來也有殺伐果斷的一面?比狠不是這麼個比法罷?
一般而言,有異事的奇人最終下場不是到大霉就是成大事……
以方清之的性子,因為這件事上自家兒子也不是很乾凈,所以感到理虧——被抓到現行時,劉二公子只是進了院子,自家兒子可是登堂入室就差滾床單了,是不是真沒滾誰也不確定。
方清之教訓道:「看把你嚇的……心浮氣躁沒有鎮靜功夫,怎能成大事?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說到底該如何是好?」
方和圖書清之胸有成竹,「你不是很欣賞劉次輔的三板斧式應對之道么?為父所遇頗為類似,只管照葫蘆畫瓢即是,無非是以退為進、禍水東引、壯士斷腕。」
「父親根本不用去以退為進,也不用對劉次輔反駁什麼。相反,父親應該上疏為劉次輔開解。」
同時方清之也看得出來,這隻是次輔大人的一種轉移話題策略而已,不用較真。拖過這段時間自然就風平浪靜了,難道還真能因為這點事把他們父子怎麼樣?
前幾天他手握劉二公子的不法行為卻隱瞞不報,就是出於自己分量太差的緣故,但換作父親可能就不一樣了。
「當然該如此!」方應物斬釘截鐵地說。父親只是入行才三年的半新人,名聲雖有資格不夠,放在平常時候哪有和次輔大學士去戰的機會?但今日形勢不同,借天時而動未嘗不可。
方應物一本正經地說:「劉次輔乃社稷之良臣、股肱之賢相、黨國之柱石,人品端正有口皆碑,應當對其公子和*圖*書
之錯實不知情。但最近奏疏多有捕風捉影、借題發揮者,天子不可因為兒孫輩小小過錯便追究大臣罪責,此例一開,廟堂永無寧日矣!」
被劉家那邊當黑鍋端出來,又被別人指指點點后,方清之只想黑著臉認了,並不願再多事,誰叫自己兒子本來就「不爭氣」。
方應物又擦擦汗,「屋中爐火太旺,熱得一時恍惚口誤了,此處無關緊要,請忽略……」
方應物積極上進求戰心切,但方清之依舊沉吟不語,舉棋不定。他倒不是害怕,只是覺得這樣做未免太功利了,有損修養,君子應當靜思己過才是。
方應物眼看著父親意志不堅定,苦口婆心地勸道:「本來有人蓄意圍攻次輔,其中並沒有我們父子的事情,我們若多事未免討人嫌,給人不自量力之感。但次輔要反擊,卻主動拉我方家進來攪渾水,抹黑了我方家的聲譽,叫我方家不得安寧,同時父親也臉面無光。可是塞翁失馬,反而也給了我們名正言順的機會和圖書,不容錯過!難道我們方家被抹黑了,父親就打算無動於衷,聽之由之?為什麼不去糾正過來?」
「為他開解?」方清之以為自己聽錯了。
方應物不想走,正題都還沒說到,怎麼能走?又問道:「父親大人要如何辦?」
方清之又微不爽,別人家都是老子教訓兒子,憑什麼方家……他斜視方應物,淡淡地說:「如果實在不行,那還有第三步,無非就是壯士斷腕啊。劉家不是打了斯文敗類劉二公子五十棍家法么,我方家打不孝子八十棍,比他還多三十棍;劉家不是讓劉二公子退出國子監謝罪么,那你就退出今科春闈大比好了。」
不過每想起這些,方清之就產生了動家法的衝動。自己前腳上疏奏請整頓狎妓風氣,後腳就被人捅出自家不孝子尋花問柳,自己這當父親的臉面真是火辣辣的腫了。
方清之暗暗流了幾滴汗,屋中爐火是太旺了。他是文人精英,又是翰林院文字工作者,對字眼詞句很敏感,疑惑道:「黨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