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9章 挖坑與跳坑

天子頭一次聽到這個說法,動容地問道:「竟然有此事?汪直不是萬妃黨羽么?」
方應物等了片刻,見沒人跳出來攻訐自己,頗有遺憾,不禁連連感慨。這年頭都學精了,誘人跳坑也越來越難。最後忍不住又對天子奏道:「任由別人風言風語,臣問心無愧,不然殿中諸君早就有所匡正了,何至於一言不發!」
因為徐學士作為團伙首領,很大程度上代表著這個團伙的高度和形象。然而他卻連連在方應物手裡吃虧,如今已經不能再承受失敗的風險了,為了穩妥只能讓別人上。
差之毫厘謬以千里,在方應物勾結汪直是為了大義的前提下,他們單純拿著勾結內監來攻擊方應物,倒顯得己方斤斤計較、心胸狹隘、黨同伐異。
只聽劉健對天子奏道:「方應物與汪直之事,臣不得親見,但多年來也有所耳聞,宮中朝中常有東廠扶助方家之說。方才不是故意隱瞞,只是沒有實證,臣等便不敢輕易信口開河。但臣私下裡猜測,多半是確有此事。」
若是前https://www.hetubook.com.com者,逡巡不前就錯失機會了,甚為可惜,那可是方應物!若是後者,貿然行事就怕又要上當了,那可是方應物!想來想去,眾人不約而同選擇了保守策略,或者叫避敵鋒芒。寧可無功不能有過。
這次沒賣關子,不等別人詢問,方應物利索地說了出來:「那汪太監在宮中負責整理先皇文牘,不經意間翻到一個塞滿密疏的小匣子,仔細檢點,發現皆為萬安所上。汪太監不知如何處置,特意找到臣來詢問,因為此殿中人,他只與臣略有交情。」
徐溥等人忽然也悟到什麼,下意識面面相覷。方應物從剛才到現在,並沒有直接否認與汪直的聯繫,他面對彈劾,辯解技巧是「情有可原」,而不是「絕無此事」。
大家沒實證裝糊塗也就罷了,但方應物如此睜眼說瞎話地否認,真的好么?剛才這話簡直就是逼著別人不得不出來,他真當自己百毒不侵金剛不壞?睜眼說瞎話誰不會?
都是老掉牙的皇和-圖-書曆了,還是有什麼可說的?眾人忍不住想道。
剛才朱祐樘點出來,也就是想給方應物一個公開辯白機會,然後就「到此為止下不為例」。但是朱祐樘卻沒想到,方應物自己作死了,竟然沒幹脆利落地一刀兩斷,反而掰扯不清地把政敵拖下水。
不得不說,方應物的口氣很微妙,聽在自己人和中立者耳朵里沒什麼感覺;但若聽在對頭們的耳朵里,就覺得實在是太欠扁了。
方應物面上露出古怪的笑意,「其中文字不堪入目,陛下一看便知。如若公布出來,只怕萬首輔就無顏立足於廟堂了。」
又聽方應物繼續說:「至於其後,臣確實去交結過汪太監!因為當時東宮危急,臣想力勸汪太監棄暗投明,所幸汪太監深明大義,便暗中對東宮多有庇護!」
總而言之,此時別人要麼默認方應物是無辜的,要麼站出來反駁他,當然方應物的對頭們是不可能坐視不理的。不過徐學士沒出來,但劉健卻出列了。
聽到萬安兩個字,文華殿里所有人都明白,和_圖_書戲肉來了!誰不知道天子如今最頭疼的就是,如何在不影響自己名聲的情況下,用最小代價把萬安趕走!
天子朱祐樘本來並沒有將這彈劾方應物的密疏放在心上,但凡有點名的大臣,誰不遭到彈劾?如果件件都要天子來操心,那早早累死拉倒。
劉健心裏嘀咕一聲,這話鋒好像哪裡不對?便插嘴道:「這都是你一家之言,焉知不是為了包庇汪直,所編造出來的?左右別人也無法駁正你說謊。」
劉健心中不免悲涼,他就知道,這肯定是個坑……更悲涼的是,明明猜到是個坑,還是不得不跳進來了。不幸中的萬幸,自己替徐學士擋了一箭。
此時方應物的對頭們也糾結不已,文臣與太監內外勾結這種事,是可以做做文章的,炒作起來后也有不小的殺傷力。但他們看不出來,方應物到底是得意忘形,不經意露出破綻;還是有意為之,故意賣了個破綻?
「臣還沒有奏完。」方應物沒有理睬劉健,仍對天子道:「近日傳言再起,大概又是因為臣與汪太監有所聯和-圖-書繫,其中也別有內情。」
只是他們先入為主,把方應物的「問心無愧」理解成「矢口否認」了。他們也沒想到,方應物勾結汪直,還有如此多彎彎繞繞的內幕,明明是內外互相勾結,搖身一變就成了聯手擎天保駕。
方應物說完之後,沒去管天子什麼臉色,卻偷偷瞥向徐溥劉健謝遷程敏政等人。他心裏猜測,彈劾自己的密疏只怕與這夥人脫不了干係罷?現在自己順手挖了一個坑,會不會有人跳呢?
同時引發了極大的好奇心,這些密疏到底是什麼內容?能讓先皇專門單獨收藏在一個匣子里?
什麼叫只是個別人風聞言事?什麼叫自會還他清白?充滿了令人厭惡的自大,以及對彈劾的不屑情緒,還有那種呼之欲出的得意洋洋。
說起來有點誇張,其實情確也如此。方應物的對頭們天然是站在彈劾者角度上的,代入了彈劾者心理,聽方應物這幾句話自然便是上述這種感覺了,就好像聽到了嘲諷自己一樣。
這是變相的激將計!於是方應物的對頭們又是一陣膩歪,再怎https://www.hetubook.com.com麼說,方應物也是惹上了勾結內監嫌疑的,各種傳說也早有耳聞只是不能確定。
然後方應物開始辯白:「臣與汪直早有聯繫,此事並非秘密。當初臣在榆林戍邊時,臣為國獻策,不得不與奉旨巡邊的汪直打交道。這就是傳言最早的由來,臣也懶得辯解,所幸其後為社稷建功立業,一身榮辱也就不算什麼了。」
方應物連忙反問道:「陛下可自行回想,當初汪直手握東廠大權數年,可曾為難過東宮么?可曾刁難過殿內諸君一分一毫么?不僅如此,汪太監還多次對臣通風報信!」
有人鄭重其事地做旁證了,那下面怎麼處理?天子心裏剛起了這個念頭,轉眼就看到方應物彷彿受了天大委屈,撲在寶座下叫道:「陛下!其實臣另有隱情,怎奈旁人多有刁難誤會!」
方應物的潛台詞大概就是,諸君若不出來唱對台戲,那就是默認他無辜了。
萬安不能立足才好啊!天子險些就興奮得拍大腿,但硬生生克制住了。不過,萬安的密疏里到底是什麼玩意,能讓方應物評價為「不堪入目」?
上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