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8章

男人轉過頭來,雙眼定定的看著青夏,一字一頓的說道:「青夏,我比不上他,在你最需要的時候,最該被信任的時候,在你的身邊的人永遠不是我。這天地間,只有他一個人有資格和我來爭你,因為他在,所以我甘願退出成全你們,可是現在,他不在了,我卻仍舊照顧不了你。」
青夏輕輕的咬住下唇,空曠的大漠上突然飛過一隻寒鴉,聲音沙啞的,帶著破碎的痕迹。
「這也並不奇怪,匈奴大漠作為這次戰爭的主場,損失嚴重,綠洲草場被燒,牛羊損失無數,族中青壯大多在戰爭中死去,眼看著冬天就要來臨,剩下的老弱如何過冬?況且,來和我們協議通商的大多是沒有捲入戰火的貴族,他們佔據著匈奴大半的土地和奴隸,擁有大量的黃金白銀,只是有錢無市罷了。骨力阿術如今倉皇退到大漠,失去了草原大汗的制約,這些貴族們當然要為自己打算。」
「應該是在乎的吧,」男子雙眼望著前方,深深的呼了口氣,說道:「就算以前不在乎,現在也在乎了,其實這個世上,沒有人願意生來就被人厭惡的,只是很多時候,我身不由己。」
青夏轉過頭去,看著男子的眼睛,淡淡的說道:「你在乎這些嗎?」
然而,遇上兩個,就是最大的不幸。
青夏低下頭,緩緩說道:「我知道,你這一次為了救我,殺了很多人。」
青夏點了點和_圖_書頭,問道:「那你是怎樣答覆的?」
楚離深深的呼吸,然後沉重的吐氣、嘆息,聲音微微帶著一絲苦澀,緩緩的說道:「小的時候,我怨恨母后,怨恨父皇,恨他們為何那樣寵愛二弟卻輕賤我?那種恨意隨著我的長大,漸漸融入我的骨血之中,在東齊的那十年裡,我無日無夜不再暗暗發誓,發誓總有一天要將所有欺辱我的人都踩在腳下,用更加狠毒一千倍一萬倍的方式去侮辱他們。後來,我終於做到了,雖然失去了很多,但是我還是做到了,從此以後,再也沒人可以欺負我,可以瞧不起我。但是還沒來的及開心,就讓我發現這所有的一切不過是一個局,我曾經最最嫉妒的二弟大罵著說他是怎樣的嫉妒我,他恨母親不公平,把所有的機會都留給我。我曾經所有的恨,突然就變得那樣的可笑和滑稽,被我深深痛恨著的人,原來就是一步一步引我走上這個王位的人。」
楚離解下腰間的酒囊,拔出塞子,仰頭喝了一口,繼續說道:「我安慰自己說,或許,母親是愛我的吧,不然怎會用生命做代價來讓我登上王位都不肯吐露真言?可是,這樣的愛太沉重,也太血腥了,人生中多少次,我都險些死在這樣的愛裏面。當初在齊皇宮,不止是齊安,我登上太子之位之後,來自南楚我那幾個兄弟的暗殺數不勝數,若不是我在和_圖_書一群男寵之中獨獲蕭太后的青睞,我可能早就死在東齊了。那個時侯,我才不過十六歲,而蕭太后已經年過半百了,直到現在,每次想起她那身臃腫肥胖的贅肉,我還是忍不住想要一口吐出來。」
楚離側著頭看著她,突然問道:「青夏,你會厭惡我嗎?」
「楚離?」青夏眉頭一皺,神色凝重的望著他,疑惑的說道:「你怎麼了?這不像是你該說的話。」
大漠的夜裡總是很美的,月亮彷彿就掛在伸手就可觸及的地方,又大又圓,黃燦燦的一輪,天上有微薄的雲彩,來回的搖曳飄蕩著,沙漠皚皚,在月光下彷彿是北地的雪原。青夏抱著膝,紅紅的火光照在她的臉上,有一種難言的美,歲月似乎並沒有在她的身上留下怎樣的足跡,多少年了,那雙眼睛仍舊是那樣的清澈,閃動著智慧的光芒和銳利的華彩。
「晚上往回走的時候,我的人馬遇見了一隊遷移的匈奴百姓,大約有二百多人吧,我們還沒有動兵器,那隊伍里的男人就揮著刀沖了上來,一個男人一邊跑還一邊大喊,說吃人的魔鬼來了,讓他的妻兒快跑。南楚的黑龍旗現在就如同死靈的骷髏旗一樣,人見人怕,如避蛇蝎。」
楚離沉重的點頭,面容滿滿的都是懊惱和自責,他的聲音低沉,沉重的說道:「我沒用。」
「戰爭就是這樣,最先被戰火波及的永遠都是無辜的百姓和圖書,我們各自有各自的立場,各自有各自要去保護的人,你無需太掛懷,亂世人命不值錢,這就是命。」
青夏突然燦然一笑,眼神明亮的說道:「我現在身康體健,不知道活的有多好,怎麼會死呢?我會一直活下去,我還要看著你統一天下,囊括四海,收復四夷,威震海內,我還要跟在你的後面去看你建立不世功業,我還有那麼多的心愿沒達成,怎麼會死呢?」
好在衣服是黑色的,除了有些皺,也看不出什麼來,楚離鬱悶的瞪了她一眼,嘟囔道:「算我倒霉。」
楚離輕輕一笑,聲音低沉,好似初春的堅冰沉入水底,漸漸冰冷的融化一般:「是啊,萬般都是命,半點不由人。」
楚離沉聲說道:「反正對我們又沒有壞處,你之前做了那麼多準備,我索性就順水推舟了。」
「我別無選擇,」楚離沉聲說道:「我已經盡量隱蔽行蹤,甚至為了減少傷亡而晝伏夜行,可是匈奴人人皆兵,就算是老弱婦孺也不肯低頭,他們都是骨力阿術和燕回的探子,四處探查我的下落行蹤,就算我有意避開他們,他們也要找上門來,一旦大軍靠近,就丟掉狼刀拿起鋤頭鞭子,做出一副老實巴交的平民的樣子,我們轉身離去,就會有斥候和探馬大規模的跟蹤。若是讓骨力阿術燕回等人察覺我帶大軍進入大漠,不但你我要命喪西北,他們更會趁機去攻打南楚和-圖-書,到時候,我大楚的子民,也許就要面對同樣的下場了。」
夜裡的風越發大了,青夏衣衫單薄,微微有些發抖,面色也顯得越發的蒼白,嘴唇都沒了血色。楚離見了拿起脫在地上的披風為她披在肩上,就拉著她回帳。
「楚離,你別這樣,」好似一波波的海潮洶湧的襲上她的心頭,她緊緊握住楚離的手,輕輕的搖頭,「經過這麼多事,我們之間不該再說這些話了。這些年來,你欠我的,我欠你的,又怎能算得清?我從不怕死,只怕不能死得其所,五年來,我沒有孤零零的死在大漠里,反而可以死在你的身邊,已經是老天對我的照顧了。別再為我輕易涉險,好不好?」
夜涼如水,有冰冷的風吹進遠處的大帳,吹散了書案上厚厚的卷宗,只見那密密麻麻娟秀的小字扉頁書著四個稍大的字:政略輯要。
「倒不是什麼壞事,」楚離帶著几絲好笑意味的說道:「他們想和大楚開市,互通有無。」
青夏輕輕的咬住下唇,緩緩的吸了一口氣,伸出手去,固執的握住楚離的手,輕聲說道:「你沒有找到巫醫族的大長老,對嗎?」
這個世界上,有一種男人,他光芒耀眼、超凡脫俗、擁有常人所夢想的一切美好,遇上一個,就是一個女人一生中最大的幸運。
青夏一愣,不知道他為什麼會說起這些,皺眉說道:「你說什麼?」
青夏緩緩的張開雙臂,伏在和-圖-書他的胸前,抱住他的腰,聲音柔軟的緩緩說道:「我不會死的,絕對不會,我會睜著眼睛等著那一天,你放心吧。」
「我總想將當初的那些事忘了,只要有人提及被我知道,也定會毫不容情的將他斬了,可是漸漸的,我才知道,真正記著的不是別人,就是我自己。我恨當時那個懦弱無能自己,恨那些恥辱下賤的日子,可是我別無他法,四面都是懸崖和冷箭暗算,我孤身一人,毫無外力相助,既無根基,又無背景,能依靠的,只有自己。外人說我性格喜怒無常,其實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只是害怕,害怕失去,害怕失敗,害怕一無所有再去過曾經那樣的日子,沒有經歷過的人也許永遠都不明白,真正的卑賤不是貧窮不是低下,而是沒有尊嚴。」
「什麼?」青夏眉梢一挑,揚聲說道:「怎麼會這樣,匈奴大半百姓都死在你的手裡,他們還想要在這個時候和我們開市?」
「楚離。」青夏嗓音有些沙啞,她伸出手去,想去牽住楚離的手,卻被他躲開。
楚離的目光突然變得陰狠,他手指泛白,狠狠的抓緊那隻酒囊,面色鐵青,雙眼之中,彷彿燃燒著一團團火焰。
到了大帳的門口,青夏突然拉住楚離的衣角,沉聲問道:「匈奴的各部首領找你,到底有什麼事?」
青夏挑釁的看了他一眼,示威一樣的拍了拍手,眼睛里滿是找茬的神色,嘴角卻不由自主的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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