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求援(3)

商君卻再也沒有精力去分辨這句話後面的複雜情緒,眼前一黑,昏死過去。
金光籠罩下的刺姬叢中,由遠及近,走來兩人,一男一女,皆戴著斗笠。黑紗隔面,看不清長相,女子一襲青衣,墨絲及地,男子銀絲素袍,長身而立。男子始終輕扶著女子,這兩人一路行來,就如同一幅絕美的畫卷,無關相貌。
商君暗吸了一口氣,決定震斷經脈,自我了斷,此時,一聲低吼卻從門外傳來:「住手!」
是他,臉頰上的疤痕還是那樣清晰,只是再次相見,他眼中的陰鷙之氣更盛,他不是死了嗎?商君滿腹疑惑。他只是冷冷地盯著商君,沒有回話,倒是白衣男子興緻勃然,說道:「對了,我怎麼忘記了,你們也算是老相識啊。」
縹緲山莊別院。
「怎麼,害羞?放心,我會很輕,保證不會弄疼你。」嘴上說得輕柔,男子的手卻是毫不留情地捏著商君的下巴,把他的臉轉過來,強勁的指力,在臉上留下一道道青紫,男子的眼中儘是邪氣和幸福。
緩緩抬起頭,商君把他的話又還給他:「你很失望?」
喉間的鐵爪,抓得商君不能喘息。冷視著尤霄瘋狂的眼睛,商君吃力地低語道:「你可以再用力一點,我或許——會死得快一些。」
手不自覺地握成拳頭,尤霄低吼道:「我的事情,與你無關。」
商君因為疼痛和疲倦,頭始終低著。商君這話,本來就刺|激著尤霄,而他低著的頭,讓尤霄誤會他正看著自己殘疾的腳。被軒轅逸暗算之後,他摔下了山澗,命雖然撿回來,右腳的經絡卻完全毀了,這隻殘腿,是他心中的最痛。
迎著商笑急切的眼,御楓微低下頭,嘆道:「小姐,我們已經儘力在查了,只是關於昊天盟,我們真的沒有無聲門了解得多。不過現在全城戒嚴,每天都有士兵逐戶搜查。估計,主子應該是落到了朝廷手裡,我們正在往這方面查找。」
每天都是一樣的答案,還在查。商笑無力地垂下雙肩,「到底還要查多久?」
臉上帶著不知是驚訝還是興奮的神情,衛溪抓著御楓的胳膊,回道:「你快看,誰來了。」
臉頰辛辣地痛著,右耳轟鳴地響著,尤霄染上輕霧的冷眸,靜靜地看著那道明黃的背影帶著暴怒,帶著威嚴離去。走得決然,幾乎不願意多看他一眼,毫無留戀,也是,對於他來說,就像趕走了一隻沒用的狗,有什麼好留戀的?
「你乖乖說出隴宜亥和秦修之的藏匿地方,我就給你一個痛快。不然……」男子的手,再一次勾上商君胸前的束布。
御書房。
走近商君身邊,白衣男子抬起商君的下巴和*圖*書,冷笑道:「你沒想到,他居然是女人吧。」
兩人走近,女子直直走向商笑,輕掀斗笠,一張素顏出現在眾人眼前,清淺的聲音輕柔地響起:「笑笑。」
商君卻是輕輕一笑,沒有回他。
顯然尤霄從來沒有忤逆過隴趨穆的意思,此話一出,隴趨穆先是一怔,不過很快,他皺起了眉,怒道:「你最好時刻牢記自己的身份。」
商君是女子,這個自己一度認為能激起他戰鬥慾望的對手,此生最好的敵人,居然是女子。那麼,他和他之間還有什麼好鬥的?怎麼不叫人失望?
他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要來,腳似乎有自己的意識,為一個敵人求情,為什麼?
「身份?」尤霄忽然冷笑了起來。第一次,他正視那張他從來只能仰視的臉,也說出了多年想說卻不敢說的話,帶著幾分恨意,幾分挑釁,幾分決然,「我什麼身份?你的臣子,還是兒子!」
商笑與御楓對視一眼,心裏皆是咯噔一下,他們已經承受不起再多的打擊。最後還是御楓迎了上去,問道:「衛溪,什麼事?」
裴徹輕摟著商笑的肩頭,低哄道:「笑兒,少安毋躁。」深知這樣的安慰蒼白無力,但是他們真的已經儘力去查了,奈何,對手實在太強大了。
第一次見他,他逃出了他的天羅地網,挑釁他。
暗室里的兩人立刻跑了出去。
尤霄等在殿前,不知道站了多久,皇上未曾召見,他只能等。
後院花廳的門堂,正對著這片刺姬叢,商笑看著眼前的景緻,不禁想起了他們的家。那裡,也有著一片這樣的刺姬,每到夏日的晚上,她和姐姐就會在花叢里乘涼。越是想起幸福的時光,商笑的眼淚越是控制不住,使勁地向天上看,就是不讓淚落下,嘴裏不住地咒罵:「蕭縱卿根本是個騙子,說什麼有了消息就告訴我們,現在都十來天的,他連個影子都不見,無聲門的人也消失了,這算什麼?根本靠不住!」
那人終於走到商君面前,他有一雙如劍一般鋒利,如冰一般寒冷的眼眸,此刻,正滿含著複雜的光芒盯著他。商君輕輕搖了搖頭,讓自己能看得清楚一些,一張熟悉的臉,映入眼帘,商君驚得倏地睜大了眼睛,「是你?」
……
尤霄還未來得及說完,隴趨穆威嚴的聲音已經響起:「有什麼話就直說,不要浪費朕的時間。」
白衣男子背靠著石壁,面具掩蓋下,看不見表情,語氣是十足的不屑,「我可沒興趣壓你,是你自己太把老頭子當回事。」活了二十多年,就為了老頭子的一句肯定,自找苦吃。
「但是他也是一枚很好的棋子m.hetubook•com•com,而且——」
這人是誰?
將衣服胡亂地披在商君胸前,尤霄說不清自己此時的感受。聽到屬下回報,商君被閆洌抓了回來,他想也沒想地跑了過來。如這般鞭打他,教訓他,不正是自己想了很久的事情嗎?但是他現在在幹什麼?
思索了一會,尤霄還是開了口:「有一件事,臣想——」
贏了也沒有意義嗎?商君心中的怒火隱隱回升,哼道:「手下敗將,何足言勇!」他幾時贏過他,這時候感嘆這些,不覺得早嗎?
但是都這麼久了,商笑真的不敢再想下去,她快崩潰了。每一天,都害怕日出日落,或許她真的不夠堅強。怔怔地盯著快要消失在地平線的夕陽,商笑緊緊地環著自己的身體,不由自主地顫抖著。
尤霄忽然出手,重拳毫不留情地擊向白衣男子的手腕。男子並不驚訝,後退一步,躲過了這一拳。尤霄沒有打下去,寒聲說道:「你最好不要碰他。」
「好!」白衣男子也不耐煩起來,罵道,「不過這裏更不是你撒野的地方,你可以滾了。」
「瘸子」這兩個字,絕對是尤霄此刻的死穴,滿肚子得不到宣洩的不甘與怒火,讓他一躍而起,飛上了屋頂。皇城的大殿之上,一黑一白兩道身影拳來腳往,打得不可開交,不過很快,勝負已分。閆洌一記重拳,正中尤霄的太陽穴,猛烈的撞擊,讓尤霄迅速向旁邊倒去,在傾斜的瓦礫之上,尤霄腳下不穩,直直地摔了下去。
一向沉穩的衛溪,異常的神情,讓花廳里的幾人都起身,走出了屋外。
啪!
「舒清姐姐——」
只聽見布條撕裂的聲音,一條束布被男子輕鬆地撕了下來。食指勾著布條,在商君面前晃了晃,然後丟棄在他腳邊。因為胸前的鞭傷,不少束布早已經嵌進肉里,每一次拉扯,都痛不欲生。商君感覺不到痛,無盡的屈辱已經將他淹沒,掉落的每一縷布條,都是他的尊嚴。商君好想大聲尖叫,但是他不能,那隻會讓他的敵人更加瘋狂和得意。這一刻,讓他死去,就是最大的恩賜。
「你到底想怎麼樣?」商君知道,男子不會對血肉模糊的他感興趣,只不過是為了羞辱他罷了,而他最不能忍受的,便是這般羞辱。
「夠了。」再次打斷尤霄的話,隴趨穆不耐地回道,「這件事我已經交給閆洌去做,你管好自己就行了。」說完,隴趨穆忽然想起了什麼一般,繼續說道,「還有鐵甲軍的事情,你以後也不用過問了。」
「是很失望。」尤霄有些煩躁,「你讓我沒有機會再與你公平一戰,贏了你,也沒什麼意思。」
「那個商https://www.hetubook.com.com君,他還沒有死?」他早就下了死令,閆洌居然還讓他活著。想起閆洌冷邪自我的個性,隴趨穆心下不悅,口氣也越發逼人,「商君是個危險人物,身份不明,武功高強,還是縹緲山莊的主人,和蕭家、慕容家關係複雜,又和隴宜亥攪在一起,放了他,根本就是放虎歸山。」
此時被商君提及手下敗將,正擊中尤霄的自尊。心中的惱怒和悲憤,讓尤霄失去了理智,手忽然抓住商君的脖子,並慢慢收緊。
「小姐!小姐!」一串急促的腳步聲,打破了花廳里鬱結的氣氛,衛溪的聲音第一次這樣激動,甚至有些慌亂。
又見這雙溫暖的眼,淡雅的笑,商笑再也抑制不住多日的恐懼和無助,撲到舒清的懷裡,痛哭起來。
一記響亮的耳光伴著一聲暴怒同時響起,「滾!朕不想再見到你!」
第四次見他,是在大軍主帳,他在他臉上,留下了這道不能磨滅的印記。
「商君,你真的該死!」只留下一句似嘆息,又似咒罵的低語,尤霄頭也不回地沖了出去。
尤霄。
白衣人聳聳肩,繼續挑釁尤霄,「跟你學的啊!」其實要不要放人,全看他的心情。只不過,他很有興趣看看,尤霄會不會為了商君忤逆老頭子,那一定是異常精彩的好戲。
白衣男子一怔,眯眼看去,看清來人,似乎對這人更有興趣,放開商君,白衣男子雙手環在胸前,笑道:「今天是什麼風,把你刮到我這裏來了。」
據他所知,尤霄與商君之間,是有過節吧,今天看來,似乎是他誤會了。白衣男子眼中閃過一抹算計,笑道:「你想要他?可以,老頭子同意,我就放人。」
第五次……
尤霄不理會他,怔怔地站在商君面前,眼中的光芒,耐人尋味。
商君久久不答,男子沒有這麼好的耐性,冷哼道:「不說?也好。」
第二次見他,他破壞了他的行刺計劃,使詐點他的穴道,羞辱他。
心情本來就不好的尤霄,這幾聲調侃已經足夠引爆他的怒氣。進宮覲見不能帶兵器,尤霄拾起一塊石子,使足腕勁,向著閆洌擲去。
商笑的落寞,看在每個人的眼裡,都不是滋味。隴宜亥也忍不住勸道:「商小姐不要太過擔心,只要朝廷未能找到他們想要的,商公子的性命應該無虞。」商君果然是個奇才,這座別院的後面,居然還有一個掩藏在奇陣後面的後院,官兵幾次搜查別院,也沒有找到這裏。
石室里的幾個黑衣人面面相覷,不知道是不是應該出去。尤霄卻是快了他們一步,一把抓住手握鐵鞭的男子,提起他的後頸,一腳踢在他的背心之上。黑衣和*圖*書人的衣服留在了尤霄的手中,人滾出了石室外。尤霄低斥一聲:「都給我滾!」
看見那款款行來的女子,商笑整個身子抖得更加厲害。裴徹也出神地盯著這兩人,總覺得很是熟悉。隴宜亥有些莫名,這兩人是什麼來頭,讓他們神色如此異常,心中存疑,稍稍上前了一步。
尤霄手上一僵,他就這麼恨不得他死?收回手,尤霄冷冷地回道:「你很失望?」
閆洌微驚,立刻側身閃過,只可惜手中的酒壺正好被石子打中,烈酒灑了一地,也浸濕了他的白袍。閆洌眼中升起一抹暴怒之色,扔下酒壺,冷聲說道:「想打架?你從來就不是我的對手,更別說現在還是個瘸子。」
白衣男子輕輕揚眉,大笑道:「原來他是你的人啊?不過我聽說,老頭子可是要他死,你這個鷹犬想要造反?」說到鷹犬的時候,白衣男子還特意看了商君一眼,尤霄才真的是隴趨穆的鷹犬。
尤霄斂下眼中的痛,冷硬回道:「閆洌抓回來那個人,臣認為應該先放了他,拷問了這麼多天,也沒有結果。不如,放了他,跟蹤他或許有更大的收穫。」
尤霄身子一僵,緩緩起身,瞪著那張毫不在意,毫無感情的臉,一向冷硬的聲音,竟有些抖,「就因為我現在是個瘸子,對你沒有利用價值了?」他一直就知道自己的用處,現在,他已經沒有用了,可以一腳踢開了,是嗎?
男子的臉再一次靠近,商君的手腳都被鐵鏈鎖著,絲毫不能動。不甘受辱,商君一咬牙,使了全力,用前額撞向白衣男子。男子早料到他不會這麼容易妥協,輕輕一閃,躲了過去。手扣住商君的咽喉,白衣男子冷笑道:「好兇悍啊,不過我喜歡。」
第三次見他,本想痛快地打一場,卻掉入冰溝。那時,他終於知道,他,叫商君。
重重地跌落在堅硬的石板上,尤霄的前額砸出了一道血口子,血沿額頭,流進了眼睛里,石板上,一滴一滴。那雙赤紅的眼,由痛苦到死寂再到麻木。
盯著商君絕美的臉,尤霄低喃道:「你是女人。」為什麼交手這麼多次,他居然一點也沒有察覺,是理所應當地認為,女人不應該如他這般剛毅,或者說,囂張?
果然,對於這種安慰,商笑已經聽得麻木甚至是厭煩了,幾乎是在吼叫:「什麼狗屁少安毋躁!這麼多天,說不定我哥他——」不敢說出任何一個心中猜測和擔憂的字眼,商笑閉了嘴。剛好御楓匆忙趕回來,商笑立刻迎上去,急問道:「御楓,你們查了這麼久,有眉目嗎?我不能再這樣苦等下去了,我會瘋的!」
「哎。」側殿屋頂上,坐著一道白影,一手輕搖殷紅摺扇hetubook.com.com,一手握著一壺酒,玄鐵面具在夜光下,泛著銀光,更添幾分邪肆。嘆息聲似有若無,多少有些幸災樂禍的感覺。合起手中的扇子,閆洌把玩著,笑道:「你又不是今天才認識他,何苦自討沒趣。二十多年了,你不倦我都倦了。不過,今天你倒沒有讓讓我太失望。」起碼還敢質疑老頭子了,真是難得!那個商君的魅力不小啊。
商君鬆了一口氣,多日的折磨,他的眼睛早已經模糊,隱約只能看見一個高大的身影向他走過來。一身的黑衣,幾乎融入了暗室之中。那人的腳有些殘疾,走得極慢,雖然如此,逼人的氣勢,依舊不容人錯認。
藏匿地點?若是他們夠聰明,應該已經離開原來的地方,但是如果他們沒有離開呢?到時被擒的,就不只隴宜亥和修之了,還有三兒和小師叔,他不能冒險。
尤霄不信地看向他:「你什麼時候這麼乖了?」
看了一眼半跪在地上的人,隴趨穆冷淡地道:「何事?」他竟然還沒走?
商君低嘆:「你居然沒有死。」當時聽尤霄的死訊,他還感慨了一番,想不到再次見面,竟是這般境地。
尤霄眼神一暗,哼道:「不要用他來壓我。」
商君支離破碎的聲音,漲紅的臉,終於讓尤霄找回了理智。匆匆收回手,尤霄背過身去,不住地喘著氣,他差點就殺了他,為什麼他要鬆手,為什麼他的心跳得混亂,為什麼他的手在顫抖。
撫上臉頰上的疤痕,尤霄手下一僵。他記得他們每一次交手,記得他的一切,只因為商君是他心中最大的敵人,最好的對手,是這樣嗎?腦中閃過暗室里,血肉模糊的人影,尤霄的心沒來由地抽搐。對,不是心痛,不是心憂,是抽搐,就像是被人緊緊地擰著一樣,怪異。
盛夏的夕陽,依舊如燃燒的火球,紅得耀目,即使暮雲極力想要將它掩埋,仍難敵它的光熱,為原本蒼白的雲海鍍上了一層金黃的霞光。夏日的刺姬叢,蒼翠而繁茂,在晚霞的光輝下,竟也披上了一道道紅光,不同於嚴冬下的刺紅,卻也是另一番景緻。
心情忽然變得煩躁,而他久等的人,那道明黃的身影也終於從殿內走了出來。尤霄趕緊迎上去,半跪行禮道:「叩見皇上。」
站在屋頂上,冷睨著地上的男人,閆洌傲慢地說道:「尤霄,你是自作孽。」說完,白影幾個起落,消失在皇城之內。
不等尤霄發飆,白衣人心情頗好地笑道:「不妨礙你們敘舊,我等你的好消息。」說完悠然地踏出了石室。
他居然還不肯說,白衣男子眼神一暗,失了耐心,一把抓住商君的前襟,只要他一用力,撕毀的就不僅是胸前的束布,而是整件上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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