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情歸何處(1)

隴宜亥輕嘆:「果然虎父無犬子。」他是萬萬沒有想到,商君居然會是女子,可惜了,不然蒼月將會再出一個威震四方的名將。
月下,兩個相互傾慕的人,終於牽到了彼此的手。
「為了救你,修之已經答應了恢復海域王子的身份。他的一生,都只能困在海域了。真是可憐的人,回去之後,估計海域女皇就該給他選妻主了吧。海域那個地方,望族之後,娶幾個夫郎是常有的事情,就不知道,修之受不受得了。」說完,舒清還故意哀嘆了一聲,等著看商君的反應。
「隱居?」舒清低笑,她猜得果然沒錯。輕拍了一下商君的手背,舒清輕斥道:「你還真想變成那勞什子的隱士高人啊!」他才不過二十多歲,生命的絢爛還未來得及一一體會,如何能隱居?
放開舒清的手,緩緩靠向身側的軟墊,商君似乎在看窗外鬱鬱蔥蔥的刺姬叢,又似乎在看更遠的地方,淡淡的聲音幾乎散去,「我,是真的累了。」
這兩個人真是能氣死人,難道看著他們就此錯過?舒清眼中閃過一抹狡黠,微低著頭,面色凝重,回道:「不太好。」
純黑的金絲蟒袍加身,隴宜亥站在書案前,朗朗君王之氣充斥著大殿。商君沉默地立在一旁,心中已是波瀾不興。因為隴趨穆在他們沖入皇宮之時,不甘受辱,已經自盡。他沒能親手殺了隴趨穆為爹娘報仇,但是人已經死了,一切終於結束了。
原來他擔心的是這個。
窈窕身姿,就這樣毫無遮掩地展現在修之面前。
「好。」商君緩緩起身,月光灑在他身上,踏著月光,他一步步走近修之,白衣紛飛,墨發低垂。修之幾乎可以聽見自己如雷的心跳。商君在他面前站定,深吸了一口氣,一句話也不說利落地扯開了腰帶,素白衣衫隨著束帶一同滑落——
商君陷入了自己的思緒之中。舒清悄然起身,輕輕退了出去,情愛之事,旁觀者即使再清醒,也不過是旁觀者。
回過神來,秦修之看了一眼商君房內搖曳的燭光,遲疑地問道:「他怎麼樣了?」他確實應該回去了,只要商君好好的,他也就無憾了。
若不能愛他,就放了他。他該怎麼放呢?是不是他有了歸宿,三兒也就能死心了。他的歸宿又是誰?師父說:珍惜眼前人。但是他現在這樣,要如何珍惜,他配不上修之啊!無力地趴在矮几上,商君第一次這樣迷惘,他,到底應該怎麼做?
僵直著身子,商君冷聲說道:「這樣還美嗎?很猙獰恐怖,對不對?」他自己照鏡子的時候,都會被自己嚇到,何況是別人?清說,這一次,應該讓修之自己決定,好,他就讓他決定,在看見真實的他之後。
打算嗎?商君揚起一抹平淡和*圖*書的笑意,回道:「報了仇之後,或許會隱居吧。」
商君的眉頭幾乎要打成結了。舒清不忍地輕撫他的眉心,問道:「你在擔心蕭縱卿?君,若不能愛他,就應該放了他。如你所說,蕭縱卿也值得擁有更好的女人,不是嗎?」
負手而立,隴宜亥朗聲笑道:「你放心吧,明日登基大典之時,朕會為武將軍昭雪,還武家忠烈一個清白,追封武將軍為忠義候。笑笑呢,封為安平郡主,你——」
「君,過兩日,我就要回海域了。」看他神色如常,舒清的心也算放了下來,起碼君對於復讎沒有那麼狂熱了。
舒清第一次看見這樣的商君,不禁有些痴了,不由得輕嘆,美人當如是吧。不管是怎樣的姿態,都讓人看得欲罷不能,卻只敢遠觀。
果然,修之臉色大變,擔憂地說道:「這怎麼行?不擦藥傷口會惡化的。」疤痕是小事,若是傷口好不了他豈不是要一直疼著?
舒清受不了地搖搖頭,他還要說多少遍?不願接他的話,舒清回握著商君的手,問道:「你以後有什麼打算?」
商君自嘲地笑笑,他這樣若還能稱之為美,天下間也沒有丑了吧。俯下身子,商君疲倦地趴在矮几上,聲音悶悶地傳來:「謝謝你,把葯放著吧,我待會兒自己擦。」
「你就是那個更好的人,在我心裏,沒有第二個人可以和你比較。」不許商君逃避,抓住他想要掙脫的手,再次撫上自己光潔的臉頰,修之柔聲說道:「我不會為了表達自己的決心,而去毀容。因為我要讓你知道,這樣完美的我,會一生一世守護你、陪伴你、照顧你。給我一個機會,讓歲月來檢驗我的誓言,好不好?」
自由?商君不由得渾身一怔,急道:「什麼意思?」
聽出商君言語中的自棄,修之急忙說道:「我覺得你這樣就很美。」話說出口,修之才驚覺自己在說些什麼。
輕嘆一聲,舒清頗為無奈地回道:「我也想多陪陪你,但是我怕回來的消息,很快會傳到玄天成的耳朵里,到時候,一定會惹出更多的麻煩。」當年那出金蟬脫殼的戲碼,牽扯著不少人,她不想連累他們。
強迫自己收回視線,將泡好的茶湯遞到商君手上,舒清輕鬆地笑道:「隴宜亥的北軍已經到了,有玉璽和遺詔,要說服各地駐軍輕而易舉。你的仇,很快就能報了。」
哼,或許,是一定吧!他身邊還真是卧虎藏龍,又是慕容舒清,又是軒轅逸,現在還有個海域王子秦修之。轉念一想,隴宜亥心下一驚,那幾人的能耐他是見識過的,他們全部齊聚海域,若是海域不甘心只堅守孤島,只怕內陸三國也要不得安寧。
珍惜眼前人,他想給修之,也給自己和_圖_書一個機會。
軒轅逸如遭電擊,趕緊鬆手,急道:「我弄痛你了?還是他踢你?我帶你回房,躺著好一些。」說完他輕鬆地將舒清打橫抱起,向著房間走去。
「他說——」故意停頓一下,確定修之的心給吊起來之後,舒清才嘆息一聲,說道,「他說反正再也不可能恢復到以前那樣了,就讓那些恐怖的疤痕陪他終老好了。」
在那雙深若靜海的雙眸中,商君看見了自己蒼白的臉。輕撫上修之絕美的臉龐,商君低聲說道:「修之,這樣完美的你,值得更好的人。」
安心地靠在軒轅逸的懷裡,舒清低聲回道:「因為你啊。」
他要走!隴宜亥臉上一凜,低聲問道:「那麼你有什麼打算?」
是這樣嗎?那為何她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一抹心疼?低下頭自顧自地沏茶,舒清故意無所謂地回道:「好吧,反正他過兩天要回海域了。他的事情,你也不需要管了。」
原來激動不已的商君,忽然臉上一僵,低喃道:「我不行。」
「嗯。」感受著商君的顫抖,秦修之將他更緊地環在懷裡。
回縹緲山莊?隴宜亥輕輕揚眉,說道:「秦修之是海域的皇子,你不打算跟他去海域?」
一生一世嗎?輕靠著修之或許算不上厚實卻溫暖堅定的胸膛,一滴淚從商君的眼角滑落,傾聽著一下一下平靜綿長的心跳,商君終於輕啟丹唇,輕聲回道:「好。」
屋子裡安靜片刻,商君忽然坐直身子,死瞪著修之叫道:「不行。」
「嗯。」輕哼一聲,商君接過清茶。他等這一天很久了,而它即將來臨的時候,他卻沒有感到熱血沸騰,反而越發疲憊了。
修之擔憂地看著商君蜷縮著身子,怕他只是敷衍,最後也不會用藥,把葯握著掌中,說道:「我幫你擦吧。」
舒清輕柔的話,卻讓商君不自覺地微微顫抖。是啊,原來他這麼自私,不管是對三兒還是修之,他都沒有給他們做決定的機會。三兒,那個為了他,付出了五六年,極力想從男孩長成男人,只為了保護他的人,他該如何面對他?
……
「那修之怎麼辦?」故意停頓了一會,舒清盯著商君的臉,不想錯過他一絲一毫的表情。
這就是商君,即使是此時,也沒有表現出如何的脆弱,但是那冷硬卻哀傷的聲音,已夠修之心傷。修之緩緩低下頭,溫柔地吻上商君肩膀處深深的鞭痕。溫熱而細密的輕吻讓商君的心莫名地生出一股奇怪的感覺,有些酥麻,有些難受,想要推開修之,修之卻不肯放手。握著商君的手,修之輕聲問道:「商君,我心疼,讓我照顧你,好不好?」
商君平靜地回道:「我和笑笑準備回縹緲山莊。」
迎著商君的眼,舒清緩緩放下手https://www.hetubook.com.com中的茶具,沉聲回道:「你以為,修之為什麼能從海域調這麼多人來救你?他是在用自由救你。」
把腰帶撿起,秦修之幫他把衣服穿好,打理著他微亂的髮絲,細心而柔情。迎著商君微冷的眼眸,秦修之坦然回視,「君,你不該這麼說我,更不該這麼說自己。你知道嗎,你是女子,我很開心,不是因為別的,而是我不用再擔心你會鄙視我的愛,會因為我的愛連累你被人恥笑。在我心裏,你是男是女都不重要,因為你就是我的最愛。而這些你所謂猙獰的疤痕,不會讓你變得可憐,只會讓我更懂得你的堅韌,更心疼你的隱忍,更愛你的勇敢。」
「好!」藥瓶遞到修之面前,修之一心挂念著商君的傷勢,沒有想太多,接過藥瓶,匆匆走向商君的房間。
這聲驚呼終於讓修之感覺到了哪裡不自在,他曾和商君表白過他的心意,商君不會誤會他對他有非分之想吧?秦修之急忙解釋:「商君,你別誤會,我不是,我只是——我擔心你的傷口,我想,不,我不想……」
輕輕掩上房門,舒清意外地發現,刺姬叢中,一個略顯焦躁的人影來回走動著。藉著月光看去,她看到了一張絕世的俊顏,月華下,他風雅得猶如謫仙。舒清輕嘆,難怪商君一時想不明白,修之的完美,會讓站在他身邊的人自慚形穢,尤其是此時的商君。
說了半天,修之還是沒說明白,反倒急得語無倫次,額間都冒出了薄汗。商君卻漸漸冷靜了下來,就在修之被他盯得不知道說什麼的時候,忽然平靜地問道:「你確定你要幫我擦藥?」
商君思緒混沌時,一串輕柔的叩門聲響起。商君恍惚間抬頭沒看見修之,以為是舒清出去又回來,伏下身子,不在意地說道:「進來。」
「為什麼?」
月光下,如瀑般的髮絲披散在他身側,輕薄的素白中衣,在髮絲和月色的纏繞下,竟然分外妖嬈魅惑,微側的臉頰被髮絲遮去大半,只能看見半掩的雙眸,如扇的睫毛在月影下,投射出長長的剪影。此時的商君,竟是比女子更柔美幾分。
盛夏的夜晚,連清風也帶著幾分躁動,滿月當空,光華如水,卻有些襲人。透過鏤空木窗,月光灑在矮几之上,淺綠的茶湯,也泛起了清亮的波光。兩個慵懶的人,側卧在矮几旁,商君只穿著一件素白中衣,長發未束,墨黑的髮絲蜿蜒在腳邊,平日里英氣的臉龐,因為青絲的映襯,透著另一番風情。
「我……」
舒清哭笑不得,君在其他方面,確實是難得一見的奇才,怎麼在情愛上,他就遲鈍成這樣?如果修之是那樣在意外在的人,才真是配不上他了。輕撫著商君柔軟的髮絲,舒清低聲勸道:hetubook•com.com「君,每一次,都是你在做決定,這一次,能不能讓他自己做一回決定?」
盯著眼前長身而立的淡漠男子,隴宜亥有些遲疑地問道:「你真的是武將軍的女兒?」
商君遲疑了一會,最後還是模糊地回道:「或許吧。」
「好,我答應你。」感受著軒轅逸的不安,舒清臉頰輕輕摩挲著他的胸膛。當玄石要把她送回去的時候,她和孩子都做了選擇,因為這裏,有他們不能放下的人。
商君微微皺眉,不舍地說道:「這麼急?」這次一別,又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再見到她了。
商君身體不能控制地微顫著,聲音依舊平靜,「你都看見了。」看清他是女子,看清那些將會永遠跟隨他的猙獰印記,這樣的他,他可還要?
商君眼神微閃,握著手中微涼的清茶,低聲回道:「他,應該有更好的女人。」
舒清暗笑,真正是關心則亂,這樣的說辭他也信。輕咳一聲,掩下心中的笑意,舒清繼續裝作著急又無奈的樣子說道:「是啊,但是我說不動他,他也不要我擦,不如你去試試?」
「我……」他要怎麼說?修之語塞。
商君眼中的疲憊與倦意讓舒清心疼,那是這些年來,他不肯表現分毫的,今天卻毫不掩飾,或許他確實太累了,無力再去隱藏。
「你,你是——」女子。修之說不清心中的感受。不過下一刻,修之深刻地感受到了什麼是痛徹心扉。只因為那本該潔白細膩的完美身軀,此刻卻被一條條幾乎見骨的縱橫交錯的鞭痕爬滿,渾身上下,竟無一處完好的皮膚。
緩步走近,舒清低聲喚道:「修之,我後天回海域,你要和我一起回去嗎?」
軒轅逸我行我素,可不管這些,腳下不曾停滯,向著他們房間疾奔而去。
終於抬起頭看向舒清,商君不解地問道:「他還要回去嗎?」他記得以前修之提過,不會再回到海域了。
軒轅逸幾乎要將她揉進心裏。舒清輕咳一聲,不得不低聲說道:「逸,你再不鬆手,會壓壞我們的寶寶。」
御書房。
不太好是什麼意思?修之急道:「怎麼了?」
撿起地上的素衣,披在商君肩上。秦修之輕輕將她擁入懷裡,輕撫著他絲緞般的髮絲,低沉的嗓音在耳邊低語:「你受苦了。」
舒清掏出袖中的藥瓶,一臉無奈地回道:「他不肯擦藥。」
目送著修之的背影,舒清唇角輕揚。商君,這次你要好好把握,不要讓幸福再溜走了。
「我?」看不見她的表情,軒轅逸不解。
舒清輕輕挑眉,回道:「怎麼不可以?除非你嫁給他,不然,那就是修之的命運。」舒清的確是有心刺|激君才這麼說的,但是她所說的也不假,那確實是修之或者說是每個海域的男人要面對的。
轉過身,含笑www.hetubook.com.com的唇角再次飛揚,輕輕環上軒轅逸的脖子,舒清倚在他胸前,柔聲說道:「你讓我感受到什麼是幸福,所以我也希望,身邊的人都能幸福。」
「好吧,你要保重。」商君瞭然地點點頭,握著舒清的手,看著她大得有些離譜的肚子,感激地說道,「清,謝謝你為我而來。」
「你覺得女人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很可憐,所以想照顧我,是嗎?」商君緩緩收回手,他不需要任何人可憐。
果然,商君幾乎是立刻坐直身子,低吼道:「這怎麼可以?」修之怎麼可以受這樣的委屈。
商君一頭霧水,他什麼時候不肯擦藥了?看向修之,只見他幾乎背對著他,自顧自地說著話:「你不必太在意那些疤痕,祁公子也說,會慢慢淡一些的。」
商君心中哀嘆,他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上前一步,不等隴宜亥說完,商君悠然回道:「多謝皇上,您能還武家一個清白,爹娘已能瞑目。我與笑笑只想過平凡的日子,還請皇上恩准。」
環著舒清腰際的手輕輕收緊,軒轅逸的聲音竟有些顫抖,「清兒,永遠不要離開我。」上次他以為,他真的要失去她了,那種恐懼到現在依舊折磨著她,他不能想象,沒有清兒的日子,他如何活下去。
商君抬起頭,撥開覆在臉頰上的髮絲,深深淺淺的鞭痕,即使在濃重的夜色下,依舊明顯,看進舒清清明的眼裡,商君淡淡地笑道:「我現在,如何能與他相配?」清淺的笑容背後,是極力掩藏的哀傷。
「為什麼不行?」舒清不明白,君明明就喜歡修之,現在仇馬上就能報了,他還糾結些什麼?
商君自言自語一般低喃道:「再淡也不會消失了。」
天!他又在胡思亂想什麼?修之心跳如雷,腦子幾乎不能思考。趕快側過身,不敢再看軟榻上妖嬈的麗影,修之緊緊攥著手中的藥瓶,提醒自己此行的目的,暗暗深吸了幾口氣,才稍稍平靜下來,「我聽說,你不肯擦藥,這樣對傷口不好。」
久久,商君輕聲回道:「是。」六年了,他終於可以再次承認,他就是武家的女兒!武偌君!
舒清驚呼一聲,連忙低聲叫道:「逸,你快放我下來。」老天,這裏不是他們海邊竹林,花廳里還坐著一群人,她還要不要活啊。
默默地為商君祈禱著,舒清落入了溫暖而堅實的懷抱之中,輕柔的細吻在她的髮絲間流連,軒轅逸低沉帶笑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你什麼時候開始這麼熱衷做紅娘了?」
門開了又合上,來人只邁了幾步,便停了下來,久久沒有動靜。商君疑惑地抬起頭,看清眼前的藏青身影,不由得有些驚慌,怎麼會是修之?想到自己此刻狼狽的樣子,商君側過臉,故作鎮定地問道:「修之,你怎麼來了,有什麼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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