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瑞大手一揮道:「交給我好了,你別管了。」他現在是五品同知了,自然能管住祝乾壽。
「你準備下一步怎麼辦?」沈默問道。
「你想我會怎樣對你?」沈默冷聲道:「你來蘇州七天,哪天不鬧事?光被你和你的跟班打成重傷的,已經到了兩位數,被百姓視為瘟神一般,天天盼著你趕緊滾蛋。你還好意思說自己是胡公子,部堂大人的名聲全讓你丟光了!」
「怎麼回事兒?」沈默看向三尺。
海瑞一聽也怒了,沉聲道:「哪裡冒出來的惡棍?狗膽包天競敢冒充部堂大人的兒子?敗壞部堂大人的名聲!」說著朝南邊拱拱手道:「前日部堂大人還巡視崑山吳淞江,再三囑咐我們,要禁止鋪張浪費,招待過往官員務必節儉!」說著不由動情道:「總督大人真是一個體恤民情的好官,是我輩為官的楷模!」
胡公子名叫胡寧,其實還比沈默大兩歲,雖然父親在時,老老實實稱他「世叔」,但現在胡宗憲回杭州了,胡公子才不買沈默的賬呢。揉著手腕上青色的勒痕,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道:「沈大人,你手下把我打傷了,還搶我的女人,這事兒怎麼辦吧?」
三尺不禁懊悔動手太早,不過能夠解救兩個小人質,也算差強人意。只是兩個孩子都面帶黑氣,動不動就昏迷,蘇州城的大夫說,是中了蠱毒,只有下蠱人能解。
胡寧一下有些懵了,心說今天怎麼都說我不是我爹的兒子,難道我是撿來的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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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寧勃然變色道:「你怎麼說話呢?」
「好、好……」胡寧表情一陣難堪,卻終究怕了「記錄在案」四個字,把狠話咽到肚子里,悶聲道:「我的一個小妾跑了,把她找回來我就走,這總不犯法吧?」
胡寧這種大少爺,自然不願在船上過夜,便帶著一干手下,下船去找驛館住。
得到了徐渭文采飛揚的《進白鹿表》,胡宗憲如獲至寶,終於打道回府了。但他兒子說,蘇州真是好地方,我想多玩兩天,胡宗憲就這一個兒子,十分的寵溺,便隨他去了。
蘇雪已經把蠱的事情講給沈默了,只是沒具體說,是該如何種蠱而已。
「你、你竟然審我?」
「將這句記錄在案。」沈默冷聲道。
一襲素衣的蘇雪便走上堂https://m.hetubook.com.com來,問安便跪在一邊,沈默詢問道:「你與這位胡公子,可有什麼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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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學生們聽得十分認真,沈默很是欣慰,他十分看好這一屆的生員,以經驗看,不出意外的話,會有不少榜上有名的,其中長洲生員徐時行,太倉生員王錫爵,是他最欣賞的……也許是同樣的少年英才,讓他想起了自己當年,那真是「雄姿英發,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啊!
待胡公子走人,蘇雪朝沈默道謝道:「大人幾次三番相助,小女子真的無以為報了。」
「哦?有這等事情?」沈默笑道:「那他們多半是不知道你的身份。」
好在沈默沒有專心聽課,看到了亂晃悠的三尺,便悄然起身,出了教室,做個噤聲的手勢,便往遠處走去。
「麻煩?」海瑞道:「沈大人到哪不是一身麻煩,還差這一點。」
說著怒目而視著胡公子道:「而你這個花|花|公|子帶著這麼多爪牙,這麼多箱子,還橫行霸道,行兇打人,部堂大人怎麼會有你這種兒子?你給部堂大人的兒子提鞋都不配!」卻跟沈默的點子,不謀而合了。
「你聽到了吧?」胡公子蹺著二郎腿道:「還不重重的處罰他?」
「你父親與我雖未曾義結金蘭,卻早已經是休戚與共的手足兄弟了!」沈默也沉下臉道:「你卻在這沒大沒小,沒老沒少,說不得我這個當叔叔的,要替兄長管教你一下!」說著淡淡道:「給他把椅子撤了。」
「惹個屁麻煩。」沈默罵道:「打就打了,胡宗憲能為這點事兒跟我過不去?你也太瞧得起他兒了。」
沈默點頭道:「那你要注意安全。」
祝乾壽雖然也很生氣,但他已經被沈默搓揉怕了,現在凡事都三思而後行,便出聲:「那位的老子可是咱們東南的總督,知府大人的頂頭上司。治了他固然痛快,可胡總督定然會覺著我們打狗欺主,會給知府大人帶來麻煩的。」
「他今天吃了早飯便直奔瀟湘樓,指名道姓要見蘇大家,瀟湘樓告訴他,蘇大家已經閉門謝客,他便讓手下直闖。」三尺陰著臉道:「瀟湘樓的護院出來,他就道:『我是胡總督的兒子,你們不要命了嗎?』果然唬住他們,沒人敢上www.hetubook.com•com前阻擋。因是大人有吩咐,要保護蘇大家的安全,我們的人便現身了,告訴他蘇雪姑娘跟一件案子有關,現在任何人都不能見,結果他就把我們的人打了!」
沈默卻笑道:「待事情搞清楚也不遲。」便問三尺到底怎麼回事。
「蠢貨!」沈默竟然罵道:「我教過你們,打不還手、罵不還口嗎?」
三尺才把胡公子給解開,卻仍然虎視眈眈地站在他背後。
三尺便照著沈默的吩咐道:「弟兄們可不認識什麼胡公子,卻都覺著胡部堂是大清官,他公子怎會如此胡作非為?敗壞胡部堂的名聲。以為八成是誰家的惡少,竟敢冒充胡大人的公子,這才把他抓來了。」
「你長不長腦子?」沈默罵道:「要打早打,現在我已經知情了,還打個屁,打狗還得看主人呢!」
「好,我這就去打。」三尺重重點頭道。
這日沈默正在府學中,聽諸大綬給生員們講學。諸大綬身為丙辰榜眼公,又在翰林院修史一年,其實力愈發精進,講起課來清晰明了,隱隱有大家風範了。
三尺徹底暈了,咋舌道:「那到底咋整?」
「沒有……」三尺苦笑道:「可是兄弟們,都怕給您惹麻煩不是。」
據大夫說,苗人下蠱,愛用許多種毒蟲毒草,亂七八糟摻在一塊,根本分辨不出是哪一種,旁人也就沒法解毒。
胡寧便說對方瞧不起自己,跟班們也是存心想從這裏找回平衡,竟把那驛丞捆綁起來,倒吊在樹上用柳條蘸水抽打。
畢竟是胡宗憲的兒子,沈默也不好做得太過,見這件事抹過去了,便給他一包盤纏,攆他打道回府了。
「還能怎麼處置?」沈默低罵一聲道:「蘇州府是我的地盤,誰也別想撒野,把人都帶到府衙去!」
「真的嗎?」祝乾壽將信將疑道。
「我有我爹的印章……」胡寧突然想起來道,便從懷裡掏出個玉印,卻是一枚私印,海瑞拿過來一看,便見上面寫字四個字道「胡梅林印」。
因是憋了一肚子氣,他便發泄在了可憐的崑山驛,不是嫌驛站對他一夥怠慢了,就是嫌飯菜做得難吃,橫挑鼻子豎挑眼,純粹就是找事兒。
欺負這種二世祖,沈默總有些勝之不武的感覺。
三尺將先前的話又複述一遍,沈默聽和-圖-書完問胡寧道:「賢侄,是這麼回事兒嗎?」
兩人便點齊衙役,匆匆往驛站趕去,路上祝乾壽還是在不停地勸說,快到地頭時,海瑞才終於道:「你放心,我左思右想,已經想出一條妙計,既能嚴懲胡公子,又能向上峰交代。」
隨從的奴僕再三解釋道:「他真是胡公子呀!」
沈默笑笑道:「無妨,舉手之勞而已。」便問道:「你弟弟妹妹還好吧?」卻說那日三尺帶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撲到了那輪椅男所住的客棧,將那裡的一干人等一鍋全端,只是沒有輪椅男的蹤影,詢問之後才知,那人昨夜出去還沒有回來。
「哦。」三尺應下,又撓頭道:「我該怎麼說?」
「廢話,這『明鏡高懸』匾下,豈是磕牙花子的地方?」沈默冷笑道:「今天你說的每一句話,都會原原本本送到部堂那裡,你自己掂量著辦吧。」
「哎……」胡寧垂頭喪氣道:「也許吧。」
「你,你不怕我爹?」胡寧瞠目結舌道。
「有。」蘇雪從袖中取出兩份文書道:「一份是我的贖身文書,一份是現在戶籍文書,足以證明民女是自由人。」
沈默想一想道:「胡公子,你叔叔喊你回家吃飯。」
「大人,您快去看看吧,大事不好了。」三尺焦急道:「那位胡公子,把我們給打了!」
「還有沒有王法了!」海瑞這火「噌」得就起來了,喝令衙役:「給我把惡棍拿下!」
話分兩頭,各說一邊,且說那胡公子灰頭土臉離了蘇州城,越想越覺著憋屈,簡直要氣得吃不下飯。身邊的狐朋狗友便攛掇他,去松江散散心,據說那裡有倭人女子,別有風味呦。
沈默呵呵笑道:「那麼說,你跟胡部堂是一個輩分了?」
「這種人證沒用。」沈默搖頭道:「這樣吧,你暫且在這裏委屈幾日,我寫信給部堂大人問問,如果部堂給你作證,我就採信你的說法,如何?」
要是真被胡宗憲知道他在外面乾的好事,打斷他腿都是輕的,胡寧不禁一陣膽寒道:「不必了……」
驛卒們慌忙跑到縣衙稟告,當時海瑞正與祝乾壽討論河務,聞訊義憤填膺,拍案而起道:「早聽說這胡公子飛鷹走狗,橫行霸道,今天可要好生整治一番!」
「你們各執一詞,可有什麼證據?」沈默問道。
沈https://www.hetubook.com.com默又留了六位兄弟幾日,除了一起飲酒說話外,還有很重要的一項,便是請他們到蘇州府學講學。
正在自我陶醉間,門口出現三尺的身影,因為有規定無故不準進入課堂,他只好在那裡焦急得搓手。
沈默能怎麼辦?雖然很不爽,卻也只能笑著讓他隨便玩,把花銷記都在蘇州府的賬上,心說玩兩天膩了也就該滾蛋了。結果就這兩天,出事兒了。
「現在怎麼樣了?」沈默問道。
胡寧一聽很是心動,也不甘心就這樣夾著尾巴回去了,便名人調轉船頭,往松江方向去了。因為出門已經不早了,等到天黑時,才到了崑山地界。
一看他有些愣神,海瑞厲聲道:「看吧,果然露餡了!分明是個冒牌貨嘛!打著胡公子的旗號招搖撞騙,給部堂大人臉上抹黑!如此刁徒,必須重重懲罰!」
「我手下都可以作證。」胡寧道:「你把他們叫進來問問唄。」
一直到拐了彎,才站住腳道:「什麼事兒?」
海瑞便讓衙役掌嘴,罵道:「看你們還敢冒充胡公子!」打得誰也不敢作聲了。
「民女知道。」蘇雪輕聲道:「另外,上次大人說教習樂曲一事,現在還用得著我嗎?」
「那這個案子,可就不利於胡公子了。」沈默瞅准了這傢伙色厲內荏,可勁兒的欺負道:「你看仔細點,是不是重名啊?」
胡寧上述口氣,心道:「看你這下怎麼收場!」
「你敢……」胡寧話音未落,便被抽了椅子,一屁股坐在地上,摔得他齜牙咧嘴道:「你敢這樣對我……」
衙役轉呈,沈默接過來一看,道:「確實如此,胡公子,你有什麼證據?」
「回大人,沒有任何關係。」蘇雪輕聲道。
「真的假不了,交給我好了。」海瑞便當先進了驛站,便見院子里明火執仗,那花|花|公|子正坐在椅子上,指手畫腳罵人打人,把那驛丞打得已經不成人形了。
有道是將是兵之膽,跟著海瑞的官差,面對豪強時,從來就不缺乏勇氣,呼啦一聲撲上去,將一干惡棍打倒在地。胡公子一看,氣得三佛出世、五佛升天,心說:「反了反了,沈默敢虐我也就忍了,怎麼一個小小的縣令,也不把我放在眼裡了?」便氣憤的大喊大叫道:「本公子是堂堂胡總督的兒子,你們要幹什麼?」
「https://www•hetubook•com.com我正大光明,依法辦事,部堂大人只會誇獎,怎會怪罪!」沈默心中冷笑道:「小子,你也太把自己當盤菜了,你爹都得讓我三分,哪輪到的你來我的地盤撒野?」
「有乳娘幫著照顧,不打緊的。」蘇雪輕聲道:「大人的事情,我隨時都可以開始。」
沈默一看胡公子跟個粽子似的,佯裝驚訝道:「怎麼把賢侄給綁上了?快快鬆綁!」
胡寧不過是仗著下面人都敢怒不敢言,才到處橫行霸道、惹是生非,短短一年時間。胡公子的惡名已經傳遍了江浙,恐怕只有他爹娘不曉得了。
沈默回到府衙不久,三尺便把胡公子喊回來吃飯了,只是被綁著雙手,也不知該如何拿筷子。
「那又怎麼樣?些許屁民而已!」胡寧罵道:「打了就打了!我爹就是東南王,誰敢怎麼著我?」
「她胡說,明明是從我家跑出來的。」胡寧彷彿要吃了蘇雪一般,叫道:「要不我來蘇州這破地方幹什麼?還不是為了把她找回來!」
「等。」蘇雪輕聲道:「我們三個身上都中了蠱毒,他們一定會來找我的。」說著臉色微紅道:「畢竟在他們看來,大人之所以回護小女子,是因為……中了情蠱。」
祝縣令只好苦笑道:「我跟你去看看。」
「吳縣的衙役聞訊趕到,已然將雙方隔開了。」三尺道:「但他們也不知該如何處置……」
「為什麼?」沈默面上一陣黑氣道。
「話不能這樣說啊。」祝乾壽依舊勸道:「還是少惹麻煩的好。」
「少來這套,我已經自報家門了。」胡寧鼻孔朝天道。
「那就麻煩姑娘了。」沈默笑道:「明早有車接你去市舶司,到時候你看情況安排吧。」
「那當然……」沈默笑道:「還是算了吧,你還得照顧弟弟妹妹。」
「沒錯,就是這麼回事兒!」胡寧實在忍不住道:「我說沈大人,你別一口一個賢侄好不好?你有什麼資格在我面前充大輩?」
胡寧駭然轉頭,才看到角落裡一個書吏在奮筆疾書,一下子呆住了。這才四下打量,發現此處竟然是知府衙門的二堂。
「小妾?」沈默笑道:「這可不是你一個人說了算的。」便輕輕一拍驚堂木道:「傳蘇雪上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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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蘇雪輕聲道。
驛丞賠笑道:「崑山窮地方,比不得別處,大爺請將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