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你有仇啊？」陳恪啐一口道：「汛情如軍情，趕緊上報！」
「哥，你還沒發現……」郟亶滿面憂色道：「人心，徹底在那邊了。」
許是因為西夏和交趾都消停了，黃河也修好了，君臣們很是輕鬆。沒多會兒，早朝就散了。
剛剛酒過三巡，文彥博的家人來報，說衙門裡有公事，催相公趕緊回去。
「相公請便。」陳恪與他遙碰一杯，一飲而盡后，文彥博便匆匆去了。
「不會吧。」陳恪張大嘴道：「花了那麼多錢，才剛修好……」
坐上車來，郟亶臉上再沒一絲笑意，寫滿憤怒道：「你知道那幫混賬，早先在說什麼？」
「知道了。」郟亶點點頭。
「多方面原因造成的。」郟亶皺眉道：「一個是河堤設計時，採用了『束水沖沙』的思路，因此河道偏窄。今春雨水多，水量又比往年大。另一個是，冬至后仍然趕工，結果開春化凍后，大堤上到處是裂紋，最寬的地方，能伸進拳頭去。這些原因湊在一起，讓河堤在桃花汛時，就險象環生。夏汛一旦到來，後果不堪想象……」
「把郟大人送回去。」陳恪吩咐一聲，便進了蘇府的大門。
「什麼意思？」郟亶瞪大眼，這完全有悖於他所學的聖人之言。
「還沒有。」郟亶道：「我剛巡視完河堤回來，報告還沒寫完呢。」說著試探地問道：「你不會想瞞下吧？」
「呵和_圖_書呵……」陳恪不置可否的笑笑，其實這是蘇聯人的理論。
這叫磨刀不誤砍柴工。
列班上朝復旨，官家溫言誇獎了一番，命有司議賞，便讓陳恪退下了。
「這樣啊……」龍昌期一臉失望之情：「那隻能等下次了。」
「可是你也看到了，絕大多數大臣，都不站在咱們這邊。」連郟亶這樣對朝局很不敏感的技術性官員，都感到害怕了，可見事態之嚴重。
「顛斷腸子我也認了。」郟亶說著，鑽到車上去。
「大抵是在說我的是非吧。」陳恪笑笑道：「否則我一進來，他們幹嘛跟被掐著脖子的鵝似的？」
「我是跟你一條道走到黑了。」郟亶又嘆口氣道：「可不是所有同年，都打算在一棵樹上弔死，你得安下人心啊。」
「你用過篩子篩糧食么？」陳恪卻淡淡道：「你要是不震動，就篩不出沙子。所以多震震有好處啊。」
「你倒是明白。」郟亶看著他道：「他們說你病急亂投醫，在洛陽找邵雍算命，還想通過龍昌期，跟文彥博搭上線，結果熱……討了個沒趣。」
正主走了，陳恪和眾賓客反倒放鬆下來，席間的氣氛終於融洽起來。龍昌期頻頻舉杯，諸位士大夫頻頻敬客，陳恪十分豪爽的一杯杯應下，又向主人們頻頻回敬致謝，一時間其樂融融，天籟祥和，真叫一個香醉忘憂。
「你小子，專心搞www.hetubook.com.com你的水利吧。」陳恪笑罵一聲道：「別整天咸吃蘿蔔淡操心。」
「晚生身負皇命，不敢久留，明日一早便要啟程。」
「你到現在還有信心？」郟亶的注意力，卻在他說這話時的自信上。
進這個門，陳恪真有些撓頭，因為他的岳父大人愈發奇葩了。不過想想自己只需忍耐一時，蘇家兄弟卻要整日忍受，他的心態頓時好了很多。
「好像很厲害的樣子……」郟亶想了想，撓撓頭道：「算了，我果然不是這塊料，還是搞我的水利去吧。」說著臉色一變道：「差點忘了正事兒，二股河要出大問題了！」
「事後諸葛！」陳恪罵道：「你上報了嗎？」
「消息倒是滿靈通的。」陳恪有些意外道：「竟然比我還早到汴京一步。」
陳恪的馬車駛過來，龍昌期拉著他的手，滿臉苦澀道：「仲方對不起，這下卻讓你難堪了，須知我本意……」
「還能不能補救？」沉思一會兒，陳恪問道。
倒不是朝廷把他倆忘了，事實上，兩人一回京，陳恪就給他們打點好了，蘇軾被放為福昌縣主簿，蘇轍被任命為澠池縣主簿。官不大，卻是有實權的，比起當初先見習三年的同年來，已經很是幸福了。
聽說這麼嚴重，陳恪也驚呆了，瞪著他道：「你怎麼不早說？」
「都是學生的不是，改日再向老師賠罪。」說著文和圖書彥博朝陳恪舉起酒杯道：「仲方請便，務要盡興。」
話說，從嘉佑四年，兄弟倆服闋返京，到現在已經快兩年了，蘇家兄弟竟然一直待在京里，並未出來當官。
「他們說是就是吧。」陳恪笑笑道：「能讓大家一樂，我也算沒白跑一趟。」
「掃興掃興。」龍昌期不悅道。
陳恪並未被眼前的鮮花美酒所迷醉，他沒忘了自己此來的目的，然而對方卻似乎沒有與他深談的興趣。
出了宣德門，陳恪走到自己的馬車邊，剛要上去，便見郟亶湊上來，笑道：「搭個順風車。」
「仲方多留些時日，老夫再安排一下。」龍昌期誠摯道。
「老先生的好意，晚生感激不盡。」陳恪笑道：「再說能與文相公喝杯酒，我已經心滿意足了，不能再要求更多。」只是他的笑，落在眾人眼裡，似乎蘊滿了苦澀。
「盡人事聽天命。」郟亶苦澀道：「老天爺要是看在春天下雨太多的份上，能夏天少下點，就還有救。」
大抵到了黃昏，酒會結束時，歌舞家妓，列行送客，賓主相攜，依依惜別。
「沒信心我折騰啥？」陳恪白他一眼道：「莫非你真以為我是垂死掙扎。」
「嗯，下次吧。」陳恪深深一握龍昌期的手道：「老先生保重！」
翌日一早，陳恪離洛返京，不出學生們所料，又是悄悄的上路，送行的欠奉……不少人不禁暗嘆，唉，老師這是怎和圖書麼混的？也忒慘了點吧。
這個制科考試，又叫大科，可比科舉分量重多了。要是兒子們能考出個好名次來，日後定然平步青雲！
萬花叢中，亭台流水，主人設宴，衣鬢香影。歌姬們撥動了琴弦，邊舞邊唱起來，歌聲和著飄飛的花瓣，沁入士大夫們的心田。
「你的一舉一動，早被盯得死死的了。」郟亶嘆口氣道：「哥，真如他們所說么？」
「意思是，不要被眼前的群情嚇住。很多時候人心比黃金還珍貴，它又是最不值錢的。因為大多數人，都不過是見風使舵、隨波逐流罷了。」陳恪淡淡道：「所以決定勝負的，還是站在頂端的極少數，勝者贏得一切，自然也包括人心。」
「沒什麼大不了的。」陳恪笑道：「教你一個不能外傳的理論，這世上，永遠是半成的菁英，半成的敗類，剩下的九成，是沒主見的大多數。」
陳恪一路上心情卻極好，快馬加鞭，縱意馳騁，兩日便返回了京城。
但一察覺他進來，話題馬上變為「今天天氣真不錯」，「是啊，回去得把被子晒晒……」渾然忘了外面天陰的快要滴下水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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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這是帝王術么？」郟亶竟被驚出一身冷汗。
次日上朝，陳恪起得有些晚，等趕到待漏院，官員們已經基本都到了。
這時候馬車停了，陳恪問道：「我走丈人家，你去不？」
陳恪若無其事的進來，吃了兩口二米和_圖_書粥，便響起了上朝的鐘聲。
接到任命，兄弟二人倒沒什麼，準備收拾收拾上任去。蘇老泉卻不樂意了。他嫌主簿的官太小，不知何年何月，兒子才能飛黃騰達……其實主要是讓陳恪比的，老蘇總覺著自己的兒子，要比女婿優秀。豈能女婿都當上學士了，兒子才幹主簿？
「老師，俗務纏身，難得半日之閑。」文彥博歉意的對龍昌期道：「學生先行告退了。」
「不去不去。」郟亶掀開車簾，見是蘇府，大搖其頭道：「我是真怕蘇老伯，還是回去寫我的報告吧。」
「我這車可不穩當。」陳恪笑道。
「當時也看不出啥毛病來。得出了問題，才能找到原因。」郟亶苦著臉道。
陳恪搖搖頭，心下卻有些感動。當下的形勢下，還敢上自己車的，那是真死黨。
於是他讓二蘇均辭不赴任，以各種理由賴在京城。因為他從富相公那裡，得到確切消息——朝廷很可能在一兩年內，舉行制科考試。
賓客們也隱隱察覺，文彥博似乎對這個不速之客有些疏離。陳恪幾次想引起話頭，都被他不著痕迹的避了過去。聯想到兩人昔日的齟齬，卻也不足為奇。
他進去時，官員們正湊在一起說長道短，什麼「熱臉貼了冷屁股」、「現在想臨時抱佛腳了，也不想想，當初是誰害得人家這麼慘。」「就算不計前嫌，那樣的聰明人，也不可能給他們陪葬。」
「嗯。」陳恪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