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咱們不會真到山窮水盡的那一步吧？」吳為輕聲問道。
當太子已經平定趙王，率大軍入通州休整的消息傳到京城，朱瞻基知道，自己已經無法阻擋太子登基了。他素來識時務、懂進退，只是素來瞧不起自己的父親，又總奢望著能越過父親，直接接掌大明的皇位，是以在處理和太子的關係上，顯得分外僵硬和笨拙。
直到午時過後，過去差不多十萬軍隊，搖搖欲墜的太孫和眾大臣，才看到五百名錦衣衛護著一輛八匹馬拉著的戰車，從遠處隆隆而來。這戰車造的極其寬大，一輛車就幾乎佔滿了寬闊的官道。車上四角各站著一名威風凜凜的將軍，全都身穿華貴的鎧甲，手握劍柄，肅然而立，就像是廟裡的四大金剛一樣！
好在太子殿下素來體貼臣下，聽聞太孫率京中百官步行出迎，不忍大臣太過勞累，趕緊命他們可乘坐車轎前往。群臣自然謝恩不迭，卻沒有一個人遵旨上車轎，依然全都選擇步行。
不時有年老體邁者中暑暈倒在地，可就是這樣，依然無人口出半句煩言，所有人都咬著牙，拚命向前挪著腿，誰也不敢缺席迎接太子殿下的儀式。
然而今日，從北京城到通州四十里的官路上，卻是人山人海，上直衛的十余萬禁軍全副武裝，沿著寬闊的官道三步一崗、五步一哨，森嚴列隊。將士們手持刀槍，任由汗水浸濕了全身，依然在烈日下紋絲不動和-圖-書！
「那殿下就把這份不甘心，化為自強的動力吧。」胡灐沉聲道：「你越早強大，就越早一天亮出遺詔！」
眾武將自然滿心嫉妒，莫問、許懷慶從軍不過十年，而且是武舉出身，並非將門之後，如今卻能與英國公、安遠侯並立，真是交了狗屎運！
想到這兒，朱瞻基又是一陣煩躁，揮手將剩下的一隻青花瓷瓶也打碎到地上，猛地站起身，粗聲道：「備駕，孤要去通州！」
「太孫殿下已經率領眾公卿、內閣大學士出發了，」王賢府上，陳蕪低著頭，彷彿很是畏懼一般，恭敬的稟報王賢道：「京城總要有重臣坐鎮，殿下說，就拜託侯爺了。」
「我知道，我知道，可我就是不甘心……」朱瞻基重重捶著胸口，神情痛苦道。
「那幾年之後呢？」吳為追問道。
「兒臣遵命。」朱瞻基雖然年輕力壯，也感覺快要虛脫了，聞言搖搖晃晃的站住。身後的百官更撐不住了，雖然不再前進，但站在那裡搖搖欲墜，不少人一屁股坐在地上，旋即又趕緊爬起來，咬牙等著太子殿下的到來。
太孫殿下心中卻多是苦澀，莫問、許懷慶是府軍前衛昔日四大虎將之二，本應是他的嫡系才是，卻不聲不響去了山東，如今又被太子如此抬舉，想來已經與自己不是一路了。再想到慘死的秦押，朱瞻基就愈感形單影隻，悲從中來，竟流下兩行淚水。
仲夏毒辣的和_圖_書陽光，將華北大地炙烤的熱氣騰騰，這樣的日子，人們向來都躲在陰涼處，等到太陽落西，熱氣消散才出來活動。
「他是知道大人已經錯過造反的機會了。」吳為黑著臉道：「所以才會放心。」
太子發落趙王的細節，也隨之傳到了京城，這無疑給太孫殿下敲響了警鐘，他那位看似柔弱憨厚的父親，骨子裡流的依然是老朱家的血，只是之前皇爺爺在世，不得不隱藏起來而已……如今皇爺爺駕崩。已經無人能庇護自己，如果自己仍然看不清形勢，還要跟太子對著干，到頭來恐怕連儲君之位都保不住！
「呵呵，」王賢微笑看著吳為，搖頭道：「換了誰都會防著我，太孫能將京城交給我坐鎮，已經是莫大的信任了。」
「……」聽王賢這樣說，吳為的怨氣沖淡了不少，良久低嘆一聲道：「那咱們將來怎麼辦？」
有視力好的官員分辨出了那四名將軍中的兩名，分別是英國公張輔、安遠侯柳升，至於另兩名，就有些面生了。朱瞻基和眾武將卻認出，那分別是莫問和許懷慶！
京中的王侯勛貴、大小官員更是傾巢出動，浩浩蕩蕩跟著太孫殿下往通州方向而去。平日里騎馬坐轎、養尊處優的諸位大人，今日卻全都步行，儘管地上一早墊了黃土灑了水，可烈日一烤，水汽早就蒸騰而去，官道上又恢復了灰塵騰騰的老樣子，塵土汗水和著將王大m.hetubook.com.com臣們的官服弄得髒兮兮，水淋淋，緊緊貼在身上。
看著這支耀武揚威、不見首尾的軍隊，朱瞻基心中百味雜陳，既有些恐懼，又有些慶幸，幸虧自己沒有貿然亮出遺詔！但轉念一想，若是亮出遺詔，這些軍隊會不會就是屬於自己的？可惜無從驗證，只能暗自臆想而已……
「幾年之後……」王賢的目光漸漸朦朧起來，低聲道：「誰說的准呢？」歷史已經被他徹底打亂，朱棣提前駕崩，太子在位的時間註定延長，但究竟能有多長，他也說不準。
這一等，就是整整一個時辰！太子殿下的大軍實在太多了，舉著金鎖、卧瓜、大刀、畫戟的數千騎兵過後，是一隊接一隊的步兵，這些打著不同旗號，軍裝也有些許不同的軍隊，看的朱瞻基等人眼花繚亂，不少人更是心驚膽戰……雖然早就知道太子殿下如今麾下聚齊了四十余萬勤王軍隊，但只有親眼所見，才會真切的體會到，這是一股何等龐大，何等不可戰勝的力量！
「因為殿下實力不足。」胡灐立在一旁，面無表情的看著太孫，淡淡道：「殿下知道自己不是太子的對手，甚至不是王賢的對手，所以殿下不敢拿出遺詔。」頓一頓，胡灐緩緩道：「拿不出的遺詔，等於沒有遺詔。」
雖然太子殿下仁厚，但做臣子的這時候更要著力表現，禮多人不怪的道理，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
胡灐的臉上，依然和*圖*書
沒有絲毫表情。
好在此情此景，太孫殿下流流眼淚也算正常……
「你呀，還是這麼耿直。」王賢搖頭苦笑道：「實話實說，這些天我認真考慮過，但根本看不到勝算。」王賢說著站起身，背著手站在門口，看著外頭搖曳的荷塘，低聲道：「人心在太子，不在建文，更不會在我。」
……
「咱們啊？」王賢摸了摸鼻子，淡淡笑道：「幾年之內不必擔心，太子殿下離不開我們。」
朱瞻基甚至可以想見，就算自己能當上太子，父親登基后，也會效仿先帝的手法，通過扶植朱瞻埈來打壓自己……要想不像父親那樣憋屈，除了讓自己儘快強大起來，還必須要減輕父親對自己的惡感……
「……」朱瞻基仍然神情痛苦，但還是輕輕點了點頭。
這時，有將領飛馳而來，向太孫殿下稟報道：「太子殿下體恤殿下和群臣，命令軍隊提前開拔！殿下和諸位大人，可在此原地等候！」
……
「消弭和太子之間的不快，是殿下自強的第一步，」胡灐看著太孫，輕聲道：「畢竟您還不是太子……」
朱瞻基彷彿被雷劈了一下，這才意識到，自己只是先帝親封的太孫，父親當上皇帝后，會不會封自己為太子還兩說！雖然朱瞻基不大相信，太子會冒天下之大不韙，但不到冊封的那天，事情總會有變數！而二弟朱瞻埈，可一直跟在父親身邊，遠比他這個大哥更討父親歡心！
王賢一身素服，神和*圖*書情平和，聞言點點頭道：「有勞陳公公替為臣回話，請殿下只管去，京城就交給為臣了。」
就這樣行出二十余里，日近午時，中暑的官員已經有幾十名，剩下的文官也感覺快要支撐不住，突然聽著前頭歡呼聲起，眾官員茫然的抬起頭來，抹一把眼皮上的汗水，才看清遠處有一支大軍隆隆開來。
太孫殿下決定去通州迎接太子，讓很多人都鬆了口氣，唯恐這素來不睦的父子倆，又發生什麼衝突！雖然老朱家的臉面已經丟盡，可大家真的都受夠了擔驚受怕的日子，恨不能趕緊回到太平世界中。
「……」王賢沉默一會兒，緩緩搖頭道：「不會，一定不會。」
「如此，奴才就趕緊去回話了。」陳蕪點點頭，向外退去。「侯爺告辭。」
「替我送送公公。」王賢看一眼戴華，戴華應聲送陳蕪出去。
「喀嚓」，太孫重重摔碎了几上一隻元青花對瓶！很多時候，明白是一回事兒，可要接受，卻又是另一回事兒！
「為什麼！為什麼！」朱瞻基嘶聲咆哮道：「皇爺爺傳位的人明明是我！我卻要拱手相讓！」
待陳蕪離去，吳為冷哼一聲道：「太孫防賊一般防著大人，大人這算是明月照溝渠了吧！」
所以為今之計，應當儘早去通州迎接太子大駕，越早越好……
不過他們也很清楚，莫問許懷慶都是當年鎮江血戰，拚死保衛太子的將領！如今太子獲得最終勝利，自然要大力提拔親信嫡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