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鎮撫司大門外，李春並一眾去錦衣衛衙門點卯的軍官，已經在緊閉的大門外叫門多時了，然而大門緊閉，一直沒人應聲。此時大街上車水馬龍，已經很是熱鬧了，來來往往的人群偷瞧著這群平日里耀武揚威的鎮撫司軍官，心說怎麼連家門都進不去了？不知道這是鬧哪出。
「什麼奏章？」李春等人明知故問道。
「這……」李春等人登時鬱悶道：「大人，我們萬萬不敢聯名。」
王賢環視著一雙雙或是質疑、或是幸災樂禍的眼睛，就是沒看到有對自己抱以信心的。他冷笑一聲，從牙縫中蹦出幾個字：「膽敢以身試法者，知情不報者，我保准讓你悔青了腸子！」說著一拂袖，丟下嘩然一片的眾官兵，回二堂去了。
張狗子這時候才知道說漏了嘴，後悔也沒用了，只好把頭低到胸口去。北鎮撫司的軍官還都算是純爺們，怕被同僚瞧不起，兩個參与此事的軍官出列，跪在那張狗子身邊，悶聲道：「我們認罰！」
「為何？」王賢冷冷瞥眾人一眼道：「難道我說的不是實情么？」
「這是不預而懲……」眾人小聲道。
「說得好，那本官也對你略施薄懲，如何？」王賢皮笑肉不笑起來道：「放心，你是堂堂五品副鎮撫，我怎麼可能亂來呢？」
「六爺，您怎麼來了……」堂下中軍官忙向老上司躬身施禮。其中許多人都是朱六一手提拔起來的，本來以為老恩主和王賢必然勢不兩立，這才向李春靠攏過來，誰知www.hetubook.com.com看情況，似乎不是這樣……
「還有誰？」王賢冷冷道：「季三說的可是『你們幾個』……」
一眾軍官都把目光投向李春，實指望副鎮撫大人能替他們頂住，李春只能硬著頭皮道：「大人所言，未免有些誇大其詞了吧？」
現在王賢竟然甫一上任，就擺出從紀都督手中收權的架勢，這分明是老壽星吃砒霜——活得不耐煩了啊！
「鎮撫大人正是為了避免時間上的衝突，特將點卯時間延後三刻鐘，爾等若非心懷懈怠，那邊一結束趕回來綽綽有餘！」那百戶正是二黑，他冷面相對道：「現在你們這樣的表現，說明你們根本將鎮撫大人的命令，當成耳旁風了！」
「說得好，不預而懲。」王賢那張冷臉上，擠出一絲笑容道：「那本官的奏章上，爾等可願意署名？」
「不是！」那叫季三的百戶忙上前給朱六爺磕頭道：「俺是打死不會對不起六爺的！」
張狗子幾個百戶，恨不得掐死季三，你供出我們來也就罷了，幹嘛還要替我們解釋？不知道姓王的才是想要我們命的啊？
咦，也沒什麼好大驚小怪的。但下一刻，他宣布……或者說強調了一條命令，一下令場中開了鍋。
「拖出去，讓家屬來接人。」王賢卻面無表情地吩咐一聲，就像踩死只螞蟻一樣，又轉頭望向李春等人道：「署名！」
那百戶卻輕蔑地掃視他一眼，冷聲道：「本官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諸https://m.hetubook.com.com位都遲到了！」說著朝身後方向一拱手道：「奉鎮撫大人命，卯時一刻未到者，一律關在門外！」
果然，才打了十杖，三人就沒了聲響，待十九杖打完，錦衣力士進來稟報道：「三人都暈死過去。」
「但北鎮撫司有家法！」一個帶著怒意的聲音響起，朱六爺出現在王賢身邊：「膽敢不敬上官、目無綱常者，可先打后報！」
當李春等官員面有憤憤之色地站在堂下時，王賢已經端坐在大案后，一張年輕的臉上寫滿威嚴之色，目光冷冷掃過眾人：「我要是打你們板子，服還是不服？」
李春等人卻暗暗咬牙痛恨道，什麼暈死過去，分明就是打死了好么！就算不死，下半輩子也殘疾了。他們實在想不到，王賢居然是如此狠毒之人，僅僅因為這點小事，就杖殺了三名軍官。
「自今日起，但凡北鎮撫司拿人，必須持聖旨或者駕帖！」王賢大聲道：「但凡沒有這兩樣憑據，想要私拿人犯者，本官不認，詔獄不收，還要你吃不了兜著走！」頓一下，他沉聲道：「我說到做到！」
「說明今日早些時候，在錦衣衛衙門發生的狀況。」王賢淡淡道：「紀都督公然設局陷害本官，並意圖將本官杖斃在堂下，本官迫不得已才拔槍自衛……這就是今日發生的實情。」
「我們根本沒接到命令好吧！」眾將先是覺著荒謬之極，卻又覺著這對話怎生如此耳熟？轉念一想，才意識到這是早些www.hetubook.com.com時候，紀都督用來刁難王賢的。倒是六月債、還得快，可冤有頭債有主，你朝我們發作什麼？莫非專撿軟柿子捏？
軍隊，尤其是錦衣衛，是個特別講究論資排輩的地方，朱六爺雖然退了，但十幾年的餘威猶在，震懾力比故作兇惡的王賢大多了，眾人全都縮頭縮腦，沒人敢抬頭應聲……那幾個干這事兒的軍官更是悔青了腸子，當初光想著噁心王賢了，誰知道先把老大人給噁心到了。
「哦，你說我哪裡誇大了？」王賢一副探究的神情道。
看到王賢眼中的冷意，李春不禁打個寒噤道：「大人，本衛軍官就算犯錯要打板子，也是南鎮撫司的事。北鎮撫司無權……」
「哼，」朱六爺怒哼一聲，在王賢身邊的圈椅上坐下，手裡轉著兩個鋥亮的鐵球，啐道：「要不是王老弟叫我來，老夫還不知道，我前腳剛離開坐了十幾年的籤押房，後腳就被你們潑屎潑尿。」說著把鐵球捏得咯咯作響，恨聲道：「誰跟老夫有這麼大仇，站出來說道說道！」
「好，拖下去，杖責十九！」王賢從簽筒中抽出一根火籤，往堂下一丟。聽他報出的杖數，眾軍官心中大罵變態……原來為了防止公報私仇，錦衣衛各司執行家法時，規定杖二十、笞四十以上，都要先向南鎮撫司報告，由南鎮撫司行刑。王賢竟然命杖責十九，乃是把手裡的權力用到頂格，多一杖都是違規。
「季三，你說！」見沒人開口，朱六爺點名道：「沒有老子，你當年和*圖*書就餓死在大街上了，是不是你小子狼心狗肺乾的！」
「為什麼不服？」王賢問道。
行刑的錦衣力士，卻不是原先北鎮撫司的人，而是王賢的衛士充任，這讓三名受刑軍官感到一絲恐懼……他們太知道這裏頭的貓膩了，悠著打的話，八十杖不傷筋動骨，往死里打的話，十杖就能打得非死即殘。不過好在他們都是有練過的，應該死不了人吧……
李春等人羞得面紅耳赤，正要負氣離去，向老祖宗告狀，突然聽大門吱嘎一聲，緩緩敞開，一名看著眼生的黑臉百戶，出現在眾人面前。
「我們去本衛衙門點卯去了！」李春等人覺著這王賢簡直荒謬之極，「難道鎮撫大人能大過大都督？」
「……」李春等人心裏憋火，悶聲道：「不服……」
此言一出，場中眾官兵皆面色驚異，其實這對他們來說，沒什麼影響。但這對紀都督和他的徒子徒孫，影響可就大了去了……雖然當初重開錦衣衛時，就有這樣的規定，但紀綱從來沒當回事兒，因為駕帖這東西，並不掌握在北鎮撫司手裡，也不在錦衣衛手中，而是歸刑科管。堂堂錦衣衛要抓人，還得經過區區刑科給事中管，這讓心高氣傲的紀都督如何接受。後來趁著『瓜蔓抄』，突破了這條規定，將下令抓人的權力抓在自己手中，只需要關白刑科即可。
「紀都督當時只想對大人略施薄懲而已，絕無置大人于死地的意思。」李春乾笑兩聲道：「大人是堂堂四品鎮撫，紀都督怎麼可能亂來呢？」
「是……www.hetubook.com.com」季三想說不知道，但在朱六爺的逼視下，居然不敢撒謊，聲如蚊鳴道：「是張狗子他們幾個乾的，他們卻不是要針對六爺，而是要給新來的大人個下馬威……」
「你是何人，為何白日里緊閉大門？」李春邊上一名姓胡的千戶，黑著臉呵斥起來。
他們還真猜對了，王賢就是要把他們這些軟柿子捏得汁水四濺，才能讓一眾宵小不敢輕舉妄動。不然照今天這架勢，他整天光對四面八方的明槍暗箭疲於招架，非得被折騰成神經病不行……
堂上李春等人也聽得面色慘白，他們都是行家，能聽出現在的打法，正是最狠毒的一種……一棍子就能骨折筋斷，外頭卻看不出來。他們互相望望，都從對方眼裡看到了懼色，姓王的這是要殺人立威啊！
「是，是下官……」那叫張狗子的也是個百戶，趕忙給王賢磕頭如搗蒜，「下官一時吃了豬油蒙了心，請大人責罰。」
「那你說是誰乾的？」朱六爺探出身子，逼問道。
『啪』地一聲，王賢重重一拍醒木，怒聲道：「張狗子何在？」
眾人哪敢說『不是』，他們不承認紀都督對王賢『不預而懲』，就沒道理說王賢不預而懲……可誰敢在上頭署名？就算紀都督相信他們是權宜之計，也會給他們扣上『首鼠兩端』的帽子，那等於給前程判了死刑。
三人被周勇等人拖出堂去，往席子上一丟，脫了褲子，用麻袋片子一包，舉杖便打，杖聲沉悶、並不響亮。才打了兩棍子，三名練過硬氣功的軍官，卻殺豬般地慘嚎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