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那小太監極其不耐煩,徐勛想了想,見四下沒別人,本想試試用錢開道,可一想他又不明白別人什麼性情,最後還是笑吟吟地說:「公公說的是,只皇上一時半會只怕未必想得到我來,能不能煩勞去通稟一聲司禮監孫彬孫公公,就說皇上在武英殿召見徐勛?」
「你倒是大胆的很,居然為一個不相干的外人說話。只劉瑾他既然做錯了事情,那就不可不罰,否則宮中哪還有規矩體統……」
想歸這麼想,徐勛仍然是恭恭敬敬地說道:「皇上英明!」
「你竟然認識孫公公?」那小太監品級不高,一聽徐勛竟然報出了孫彬的名字,不禁有些詫異,待人解釋說是當初宣旨的時候打過一二交道,他思來想去,最後終於決定去跑一趟腿,當即點了點頭,「也罷,你在這兒繼續等著,俺去司禮監替你捎個話。」
「是是,多謝公公,一點心意不成敬意……」
「年紀輕輕,學那些老官油子頌什麼聖!」弘治皇帝沒好氣地罵了一句,心情卻微微轉好了一些,繼而就吩咐道,「不用跪了,起來吧。」
劉瑾本以為今日自個被召了過來,只是皇帝為了給徐勛施加壓力,讓這小子實話實說,根本沒自己的事。因而,這會兒皇帝突然把矛頭對準了他,他立時就著慌了,連忙雙膝一軟跪在地上,卻是一口氣磕了不計其數的頭。
司禮監掌印太監蕭敬匆匆進了武英殿,轉過幾道門一進屋子,看到的就是這https://m.hetubook•com.com麼一番讓他又好氣又好笑的情景。他是上萬宦官之中的頭號人物,昨日太子出宮種種自然瞞不過他的耳目,今天皇帝召見亦是早就得了信。之所以沒讓人給徐勛通風報信,不過是因為生怕著了痕迹被人有機可趁。因此,得著徐勛讓人捎帶的口信,他親自到承乾宮探看了一趟,得知太子並無大礙之後,他方才請過旨意趕到了這裏,卻不料徐勛竟是能在這種地方睡著了。
他一努嘴,隨行一個小宦官就上前使勁推搡了徐勛兩下。眼見人睡眼惺忪地揉了揉眼睛,好一會兒才認出了他來,慌忙起身行禮,他不禁打趣道:「能夠在這種地方睡著的,興許咱們大明朝百多年來就你一個!好了,皇上說了,你且回去吧,等著旨意就是。」
劉瑾原以為這一關逃過,不想皇帝仍然說出了這一席話,頓時面如土色。他在東宮職位雖低,但卻很得朱厚照的喜愛,也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這要是真的拖出去一頓板子,天知道能不能逃得一條性命?可徐勛已經把能說的求情話都說了,他也怪不得人家,況且眼下把那一茬最要命的捅出來,大家誰都甭想活命。於是,他只得一咬牙閉上了眼睛,等著那即將從皇帝口中吐出的廷杖二字。
陡然間死裡逃生的劉瑾頓時如釋重負,不等皇帝說完就狠狠一頭磕在了地上,用最恭敬的神情說了一句遵旨,隨即一骨碌爬起身https://m.hetubook.com.com就往外衝去,卻是根本都沒在意是否會有人說他失儀。他很清楚,作為皇帝的命|根|子,除卻張皇后,什麼都比不上太子對弘治皇帝更重要。
劉瑾溜之大吉,弘治皇帝繼而離去,徐勛站在這突然之間空空蕩蕩的屋子裡,一時間竟不知道如何是好。對於朱厚照這突如其來的一病,他剛剛乍一聽說就已經猜到,那位急性子的小太子怕是立時三刻就把自己的建議付諸行動了,倒有些哭笑不得。可自己被撂在宮裡也不是一回事,於是他想了想就到了門邊上,見一個小太監正守在那兒,他就上了前去。
「公公,敢問我如今是……」
於是,他假作誠惶誠恐地又磕了個頭,這才頭也不抬地說道:「皇上明鑒,微臣初來乍到京師就惹上了這樣的事,而興安伯卻是長輩。傳揚出去,別人不說興安伯如何,必定要先追究微臣這個晚輩有什麼不是。況且,只憑那幾個市井之徒的一家之言,就讓太子稟報皇上,那也太兒戲了。正如微臣對太子說的,皇上便如同一家之中最大的家長,倘若底下人不論發生什麼小是非都訴諸跟前,豈不是不勝其煩?」
「皇上還沒發話呢,你等著,到時候自然有人領你出去!」
弘治中興號稱中明一大盛世,但事務多數是決之於內閣大臣,作為弘治皇帝本人,向來是極其不喜那些繁難爭鬥。因而,聽著徐勛這些論調,他的臉色又緩和了幾分,旋https://www•hetubook.com•com即輕輕點頭道:「李逸風已經把那幾個人轉押東廠,朕已經使人問過,他們雖不知道主使是誰,但確實親眼見到那人進了興安伯府後門。至於你,前日才剛到京城,諒也安排不下這些。」
「皇上,太子挑選那些畫兒,只不過是欣賞那些畫工,應該並無一絲一毫的淫邪之意。須知那些書鋪中的書良莠不齊,既有四書經義,史書文集,也不乏那些不登大雅之堂的話本冊子,甚至還有……還有那些畫工不錯的春宮畫兒。太子殿下卻根本沒碰那些東西,唯獨帶回來幾張美女圖,大約只是一時貪個新鮮,沒幾日興許就束之高閣了。」
「你還敢說!你當初能夠免了死罪去服侍太子,是朕看你在宮中多年,素來恭謹老實的份上,不是讓你去挑唆他學壞!你既是連這種小事都做不好,那朕留你還有什麼用……」
這話說得極其露骨,弘治皇帝最初面色繃緊很是不悅,但畢竟蕭敬此前在他面前下了無數功夫,他對徐勛這少年所知竟比朝堂那些尋常文官勛貴還多。因而,皺眉沉吟了好一會兒,他的目光就從劉瑾身上一掠而過,重新落在了徐勛身上,原先打算藉著劉瑾敲打敲打這小子的心思也就淡了。
弘治皇帝終於再也聽不下去了,從書桌後頭轉將出來就匆匆往外走。到了門邊上,他突然想起什麼,回頭看了一眼劉瑾就沒好氣地吩咐道:「劉瑾,你那二十大板暫且寄下!立時趕回去看看太子如何hetubook.com.com,要真是有什麼萬一……」
「回稟皇上,事出突然……」
「皇上恕罪,奴婢那會兒在旁邊和那掌柜討價還價,並沒有看到……」
知道今天這一關差不多是過了,徐勛長出一口氣,這才站起身來。然而,下一刻,他就只聽得皇帝衝著一旁的劉瑾喝道:「劉瑾,朕還沒問你,太子昨日帶回來的那些美人圖是怎麼回事!」
徐勛之前之所以阻止朱厚照去打小報告,原因很簡單,那就是為了不讓皇帝覺得自己是一個輕輕巧巧就蠱惑了太子,隨即利用太子的信任而對皇帝吹風的鑽營小人。但他更清楚,作為勤政事疼妻子愛兒子的三好男人,只要朱厚照回去送上那麼些珍本書,弘治皇帝必然會去追查這一天發生的各種事情,到頭來這林林總總都瞞不過天子。
見弘治皇帝彷彿是有些心動,他便趁熱打鐵地又說道:「這樣的小事,若是皇上大張旗鼓,太子殿下生性純孝,自然不會因為幾張畫兒一個人和皇上相爭,心裏卻反而要念著畫和人的好,到時候反而適得其反。就猶如微臣兒時不懂事,越是別人禁止去做的事情,就越是想不管不顧地去做一做,結果一步錯步步錯。若不是微臣終於堪堪懸崖勒馬,只怕也就是一輩子的糊塗人罷了。」
不料想弘治皇帝竟是倏忽間又要發落劉瑾,徐勛頓時大吃一驚。眼見得地上趴著的劉瑾抖得篩糠似的,突然側過臉來看了他一眼,那眼神異常複雜,他陡然之間醒悟到之前車廂中那番和-圖-書要命的對答可全都給這老太監聽過去了,他就算想袖手旁觀都不可能。電光火石之間,徐勛便上前一步跪了下去。
然而,聖裁未出,外頭卻突然起了一陣騷亂。下一刻,門外就傳來了一個太監的嚷嚷:「萬歲爺,不好了,太子殿下嚷嚷頭痛,竟是暈過去了!」
見徐勛從腰帶中摸出一小塊銀子遞了過來,那小太監猶豫片刻,最後一把抓了胡亂塞進懷裡,看也不看他一眼就匆匆離去。沒多久,就有另外一個年輕宦官進來接了班,他就順勢回了屋子,四下看了看終究不敢隨處亂坐,索性就盤腿直接坐在了地上。一早上來回折騰再加上剛剛這一遭面聖,他力氣精神都耗費了不少,不知不覺乏勁上來,不過片刻功夫就頭一點一點地打起了瞌睡。
此話一出,弘治皇帝立時沒了一絲一毫處置劉瑾的心情,不但霍然站起身來,而且厲喝了那報事的太監進來說話。等那太監進屋之後要磕頭,他更是氣急敗壞地喝道:「都什麼時候了,還磕什麼頭!御醫呢,御藥局的幾個管事太監呢,他們怎麼說!」
徐勛這會兒已經是飢腸轆轆,聞聽此言自然是如釋重負。然而,他才跟隨蕭敬出了武英殿,就只見一個太監撒丫子飛奔了過來,來不及停下就氣喘吁吁地說:「老祖宗,老祖宗,皇上有旨,讓徐勛到承乾宮去,太子爺要見他!」
萬幸萬幸,這事情是他一到京城就自動找上門,而且手段拙劣,否則要是遇到那些高明的,怕就不是那麼容易說得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