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趙家逼婚妹妹,覬覦沈家財產,沈恪和沈光爭執,一力堅持婚約不可廢,要去衙門告狀,結果給沈光關進了祠堂反省;趙家下定之後,他起意串聯自己在應天府學的那些廩生同學鬧事,可還沒聯絡兩個人,又被沈光鎖在了屋子裡;沈悅在文德橋上投河明志之後,他發瘋似的親自帶著下人沿著整條秦淮河一路搜索,整整三天不眠不休……所有這些,他也是後來從陳祿那兒知道的。
儘管家裡沒個管事的人,但沈悅留著如意在家裡,內院又還有朱纓在,因而沈家父子一登門,兩個平時彼此頗有些防範的丫頭一合計,想著臨時布置來不及,索性就把他們迎到了沈悅的院子里。而得知沈光感染風寒已經不止一天,兩人又一個帶人伺候,一個吩咐人去請大夫,這一忙就是好半天。此時此刻見一大堆人進來,兩人行過禮后正要稟報,徐勛就搖了搖手,果然下一刻,沈悅就提著裙子疾步衝進了西屋。眼見沈恪跟了進去,錢太監和那宮人亦是低眉順眼地進了屋子,徐勛打了個手勢讓如意也跟去瞧瞧,自己卻對朱纓招了招手。
可誰能想到,徐勛當初上沈家認下這門親事竟然是認真的,甚至驚動了那許多大人物派了人下金陵訪查,而傅容最後親自安排,讓陳祿挑了幾個人護送了他父子倆進京。
聽了這麼多,錢太監心裏已經確信此事無疑了,他斜睨了一眼那宮人,見其亦是微微頷首,他便悄無聲息地與其雙雙往後www.hetubook.com.com挪動步子,最後正要閃身出去的時候,卻不料有人趕在他們前頭打起帘子進來,正是徐勛。眼看那邊床前沈家三人沒注意這兒,錢太監就笑著打了個躬,見徐勛讓開道路,他立馬和那宮人匆匆出了門。
一直沒出聲的徐勛終於贊了一句,見沈恪立時扭過頭來,面色有些不自然,而沈悅使勁擦了擦眼睛,這才回頭嗔道:「來了怎麼不早出聲,偏要鬼鬼祟祟的!」
徐勛在那盤問朱纓,久別重逢的沈悅看見父親形銷骨立的樣子,亦是大吃一驚。她生性剛強,想當初得知父親因為畏於趙家權勢怕遭滅門之禍而違心答應了那樁婚事,她就沒了多少恨意,只是發了狠似的謀划,而文德橋上那縱身一躍后重逢徐勛,想到要永別家人的時候,她仍不免大哭了一場。此時此刻,跪在床前踏板上的她聽沈恪低聲說完這一路上京的經過,又聽到父親蠕動嘴唇說了一聲對不起,她只覺得鼻子發酸,忍不住緊緊握住了他的手。
儘管南京和京城相隔數千里,但沈家既然有傅容照拂,諸多消息也一樁樁一件件全都傳到了耳中。先是徐良順利襲爵,緊跟著則是徐勛封官掌兵,繼而帶兵出征旗開得勝,自己又封了伯爵,赫然御前最得信賴的臣子……林林總總的消息讓沈光難以置信,須知他從未想過自己那時候瞧不上眼的少年,只消一步騰挪到京城便能這樣光彩四射。即便從前徐勛曾經hetubook.com.com暗示過沈悅並未香消玉殞,可他心裏已經沒了多少奢望。
「爹,別說了,我知道,我知道您是不得已……都是我不好,我不該什麼訊息都沒留就自顧自地瞎折騰一氣,讓您一直擔著心思……」
沈恪見妹妹亦是緊咬嘴唇滿臉焦急,當下也就不再說其他,重重點了點頭。然而走在路上,見徐勛閑適地招呼著那位身穿紅袍的老太監,對方卻非但沒有倨傲之色,反而滿臉堆笑地說好話逢迎,而沈悅身邊那個身穿紫衫紅裙的中年宮女殷勤地攙扶著她,嘴裏說著什麼若沈老爺有什麼不好儘管說,宮裡有的是妙手太醫名貴藥材之類的話,他心裏不知不覺就冒出了一個念頭。
父親這次的病,除卻一路從陸路趕過來的受寒和辛勞,恐怕更多的是心病吧!
對於這位年少主人,朱纓早就連半點違逆心思都不敢有,垂手低頭思忖了片刻,她就輕聲說道:「沈老爺和沈公子是您在正堂,沈姑娘在這院子接旨之後相繼進宮約摸過了大半個時辰,這才到門上來的。因為老爺和少爺都不在,沈姑娘也不在,所以便請了如意妹妹去門上,兩邊才相認沈老爺便樣子不太好,還是沈公子說沈老爺路上就病了,奴婢立時去讓人請大夫,剛剛太醫院已經來過人,說沈老爺是路上風寒入體又急著趕路,這才病了。」
沈家大舅哥是什麼人,雖只見過他一面的徐勛卻很清楚。
「悅兒……」反手緊緊握著女兒的手,沈光和_圖_書良久也不知道該說什麼,目光掠過後頭站在一塊,彷彿不怎麼起眼的那兩個太監和宮人,他方才苦澀地說道,「你娘原本也堅持要來的,可天寒地凍,你祖母又病了,你哥哥費了不知道多少功夫才勸了她們在家……」
「說得好!」
聽到是旨意頒下之後沒多久,沈家父子就上了門來,徐勛垂著眼瞼,臉上看不出多少喜怒,心中卻知道斷然不會是這麼巧的。算算日子,應當東廠西廠相繼讓人去南京查訪的時候,沈家人就得到了消息。而那時候已經入冬,運河封凍不好坐船,倉促趕路就連過年也是在外頭,對於如今這鄉情最重的世道來說是極其罕見的。況且,沈光已經年近五旬,在這種一場傷風感冒就可能沒了性命的念頭緊趕慢趕,心裏大約也是五味雜陳。到了京城近親情怯,沈光這個當爹的反而猶猶豫豫不敢登門來認,這是可能性最大的。
「太后都賜了婚,哪有這時候回南京的!」沈光勉力打斷了兒子的話,喘了一口氣,他這才一字一句地說道,「你能過得好,你祖母就能放心了。日後嫁為徐家婦,你就安安心心地侍奉公公,照料夫君,沈家的事情你無須多管。你哥哥如今已經能夠獨當一面,我也還在盛年,不用你擔心……」
「悅兒。」沈恪見沈悅滿面慌亂,忙上前低聲說道,「祖母沒事。要回南京也不急在這一時,爹和我這一路趕進京就已經吃夠了苦頭,怎麼能讓你再這麼折騰一回?等到春暖花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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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小丫頭被父親一說便不情不願地低下了頭,而沈恪則是在父親眼神下慌忙去攙扶沈光坐起身,徐勛緩步上前,淡淡地說道:「沈老爺不用苛責令嬡,不管從前還是現在,她一直都是這麼和我說話的,我聽著很自在。我要是嫌棄沈家門第,亦或是還記掛著當初沈家一度想要悔婚,就不會想方設法讓太后認了這門親事,從前那些小事你不用再惦記了。」
床上的沈光沒留意門前動靜,頓了一頓又拉著女兒的手艱澀地說道:「悅兒,都是我當年一時糊塗,給你今後添了許多麻煩。你嫁給徐勛之後,一定不要自恃從前的情分對他指手畫腳,女子要緊的是柔順,再說沈家這門頭今後萬難給你撐腰……」
如今時隔一年多再見,雖然剛剛沈恪情急之下說話未免很沒條理,可此刻行禮道謝,繼而又道出了父親不曾出來的緣由,徐勛不免覺得沈恪少了幾分從前的迂氣,多了幾分沉穩,想來也是家中遭遇巨變之後的成長。此時此刻,見小丫頭斜睨眼睛看他,他自然不會任大舅哥一直這樣折腰,立時雙手將人扶了起來。
這話還沒說完,後頭的沈恪就終於忍不住打斷道:「爹,沈家門第固然遠不及伯府,但凡事都有個理在,什麼咱們難以為悅兒撐腰?再說了,徐勛要是這樣的人,他就該學著小說話本裡頭那些情義雙全的主角,娶一個名門千金回來當家,然後把前頭定下的未婚妻女子迎和圖書回家裡算是盡了情義,這就算得上是美談了,哪裡會去請太后賜婚!」
「祖母病了?」雙膝跪在床前踏板上的沈悅一下子睜大了眼睛,急切地問道,「那祖母眼下怎麼樣……不行,我要回南京,我要去瞧瞧祖母!」
「咳……咳咳……」沈光想要說話,可話還沒出口就被嗆得咳嗽了起來,好幾聲後方才勉強止住了,卻是沉聲說道,「怎可這樣和伯爺說話!」
兩人出了正房,室外寒風呼嘯正緊,徐勛便示意朱纓隨自己進了西屋說話。屋子裡原本有一個正在收拾的丫頭,見徐勛顯見是有話要問朱纓,立時知機地行禮后避了出去。這時候,徐勛方才在居中那張圈椅上一坐,沉聲問道:「沈家人來了之後的事情,一一說給我聽。」
沈光只娶一妻,並未納妾,膝下有一兒一女,沈恪年未弱冠便在金陵這樣人才薈萃的地方連過縣試府試院試,名次全都在前十之列,雖在鄉試上頭差了迎門一腳,但也不過是一科折戟而歸,放在人才濟濟的南直隸也不算什麼。然而,興許是讀書讀多了,興許是精明都歸了父親,靈巧都讓妹妹佔去了,他一直都有幾分書獃子的迂氣。可這種迂氣和沈光的圓滑世故相比,徐勛卻對其更有好感。
「一家人不說兩家話,沈姑娘曾經受了那麼大委屈,我不過是略盡心意,談不上什麼照拂。」當著別人的面,徐勛只能把親密的稱呼收起來,隨即又關切地對沈悅說道,「既然你爹病了,咱們就不要在這兒說話,快些進去看看來得正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