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寒光照鐵衣
第五百三十五章 抉擇

「大黑,還是你主人我爽利。楊大人問我是去京城還是留在陝西,俺二話沒說就直接答留下!京城那地方是好,可俺這胖子人生地不熟的,除了這一身肥肉之外,也就是些打仗守城的歪本事,去了京城豈不是連帶平北伯都惹人笑話?寧為雞頭不為牛後,咱在這兒好歹是個說得上話的人,何必到京城去看人臉色?」
徐勛立時轉過身來,見夏言滿臉鄭重,他沉吟片刻便笑著點點頭道:「好,回頭我就對邃庵公去說。既然你要留下,那你可得做好準備,接下來這幾個月是陝西最忙的時候,而且那不是忙於案牘,而是四處奔走的,到時候撐不下來可是你自己的事!」
徐勛言簡意賅地說出了這六個字,見楊一清若有所思地沉吟了起來,他便開口說道:「茶葉可以給,糧食只能少量少量地給,至於兵器,讓先頭那些商旅去做,夾帶數量不許超過從前,而且要嚴格限制箭支數量。」
英雄末路,美人遲暮。對於這種話題,並不喜歡傷春悲秋的徐勛和楊一清都沉默了,但沉默之中卻有幾分如釋重負。足足過了好一會兒,徐勛方才話鋒一轉提到了夏言的事,楊一清自然爽快地答應了下來。下一刻,這位三邊總制卻開口道出了另一件事。
「對了,安惟學離城進京去了!」
他衝著滿臉憤怒的烏魯斯博爾特又使了一個眼色,這才聲音平和地說道:「大戰將起,平北伯也不用一味說大話,你們明國雖然兵多將廣,但要從京https://m•hetubook•com.com城調動軍馬,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要知道,你們當年那位英宗皇帝御駕親征,調動軍馬是快了,可結果卻後續補給跟不上,再加上軍令混亂,結果當了也先太師的階下囚,你就算位高權重,也不是皇帝,這兵馬調動能有多快?事到如今,我們不如打開天窗說亮話!」
儘管王景略已經是把自己的耳朵豎了起來,可竭盡全力也只能聽到寥寥幾個字,只能無可奈何地說:「夏相公,真不是我不給你翻譯,這實在是聽不見啊。我只聽見什麼茶磚,什麼邊牆,什麼劃定聚居區,別的什麼都聽不見!要不,咱們上前一些?」
王景略憨厚地一笑,可只要看過他王大胖子打仗風格的人,就知道這傢伙和憨厚完全搭不上邊。等到撇下夏言之後自己去上了馬,見那書生依舊眉頭緊皺拿不定主意的樣子,他便在自己那匹坐騎上舒舒服服伸了個懶腰,隨即使勁拍了拍那馬頸子。
自己當初慷慨激昂地對徐勛說了一通復河套的利害關係,本以為頂多得到一聲讚許便是最好的結果了,可徐勛不但嘉賞了他的那番話,而且直接就把他捎帶了上路,還讓他跟著楊一清東奔西跑,領略了一回真正的行軍打仗是怎麼回事,此番又見識了從天順年間開始就肆虐邊疆,讓九邊上下不得安寧的火篩,還有烏魯斯博爾特這位蒙古王子——因而,當看著徐勛撂下自己徑直上了馬,夏言不禁露https://m.hetubook.com.com出了幾分猶疑。
見夏言長揖行禮過後轉身離去,徐勛不禁滿意地微微頷首。幕僚策士這等人他不是不需要,可甘於做這些事情的,不是科舉再無希望的落第舉人秀才,如張文冕此等人,就是像唐寅這樣曾經從雲端跌落谷底,如今雖說再次復起,卻已經猶如閑雲野鶴那樣的人。而夏言這樣年輕而又正當雄心勃勃的,留在身邊還不如放到好地方磨練磨練,如此一來他日一中進士,便能立時三刻派上用場!
「老王我可沒這麼說,主意還是要夏相公你自己拿。」
「茶葉、糧食、兵器。」
直到耳邊傳來了一陣喚聲,夏言才一下子驚醒了過來。見是王景略那張胖臉幾乎快湊到了自己的鼻根前,他慌忙往後退了一步,這才尷尬地乾咳一聲道:「對不住,一時走神了。」
王景略剛剛就在夏言身邊,徐勛那幾句話他聽得清清楚楚,再加上這一程路上他奉了楊一清之命跟著夏言,心裏約摸也有些計較,當即便笑眯眯地說道:「夏相公,恕我這個粗人多嘴說兩句。剛剛平北伯的話我都聽見了,此前我畢竟和他一路過一陣子,隱約覺得,他這話不是試探你,而是要你自個兒選一條路。跟著回京,自然脫不了幕僚策士,留在陝西說是輔佐楊大人,其實更要緊的是一個學字。否則,同樣都是讀書人考中進士之後放出去當官,為什麼有些人能當大官,有些人卻終身不過五品?」
夏言倒是很想靠近幾步和圖書聽聽那邊究竟在商談什麼,可不說徐勛會不會因此認為自己莽撞,就是那邊廂虎視眈眈的蒙古人也不是好相與的,因而,他只能耐著性子站在那裡,聽王景略小聲翻譯好容易辨出的幾個詞句,心裏猜測著兩邊究竟達成了什麼協議。直到火篩等人大步離去,徐勛亦是帶著曹謙江彬轉身回來,他方才連忙迎上前去。
被楊一清點名跟來的夏言距離這兒十幾步遠,雖說不得插話,可是,他身邊卻有一個精通蒙語的王景略在,聽其小聲翻譯著那邊的談話,他倒不虞有什麼話聽不懂。然而,就是因為王景略的翻譯過於大胆,他不禁聽得一頭冷汗直冒,暗想蠻夷就是蠻夷,對自己的君主都敢謀逆造反,更不用說在徐勛面前說這樣大逆不道的話了。
「傳令下去,預備回寧夏!」
楊一清微微點了點頭,隨即便面色凝重地說道:「河套雖好,卻不值得火篩非得佔著這麼一塊地方不去,他應該能看出來,圈河套對他有一時之利,但卻有長久大害。難道說……」
「大人,學生願意留在陝西向楊大人學習實務軍略!」
因而,見徐勛最終還是轉過身來,朝著火篩緩緩走了回去,而曹謙和江彬亦是緊緊跟上,一時兩邊又低聲說起了什麼,他不由得向身邊的王景略催促道:「他們都在說什麼?」
蒙古各部但凡稍有野心者,一直都有細作布置在九邊各地,伺機打探中原朝廷變動,乃至於對蒙策略的變更,一切都瞭若指掌。而那些和各部有貿易往來hetubook.com.com的商賈邊將等等也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提供各種便利。但這是一把雙刃劍,倘若明國也在那些商賈中派遣探子……
夏言不想這肥頭大耳的傢伙非但不是草包,反而能說出這樣精闢的話來,頓時愣了一愣。好半晌,他才反問道:「那你是說,我留在陝西?」
等到那邊的幾個將校立時傳下軍令去,徐勛方才對夏言說道:「公瑾,你這幾天自己好好斟酌考慮,是留在陝西輔佐邃庵公,學一學那些實務軍略,還是隨我回京城。當然,你也可以選擇回鄉預備今年的鄉試。不管走哪條路,選擇都在你自己!」
王景略的這自言自語實在是聲音大了些,聽得清清楚楚的夏言一面暗罵這胖子是故意的,一面卻終於下定了決心。當這一路回程終於來到了寧夏總兵府的時候,他下馬之後立時快步追上了前頭的徐勛。
聽到火篩的這話,徐勛方才緩緩停下了步子。然而,他卻沒有回頭,而是就站在那兒哂然笑道:「太師這話問得不嫌唐突么?就好比當年我朝先帝崩逝,你們那消息比誰都快,如今這麼一場大戰,你們那位大汗是怎個光景,我朝當然不會不知道。」
「那你自己去做預備吧!」
「夏相公,夏相公?」
「也許你猜得沒錯。這次會面,火篩頗有些色厲內荏。他從天順年間就開始率兵入寇,如今七老八十,別說是草原上日日拼殺的漢子,就是中原養尊處優的富家翁,也應該快支撐不住了。倘若不是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外孫又沒法接https://m•hetubook•com•com過重擔,他應該不會這麼容易屈服。」
這怎麼一樣!要知道明朝一直自居天朝大國,朝中人等甚至連蒙古國中君王更迭時那些親戚關係都弄不清楚,對於草原上重要大戰的交戰雙方乃至於死傷亦是不甚瞭然,怎會突然這樣消息靈通了起來?想起徐勛此次動用的手段,他心裏不由得突然閃現出了一個念頭。
「是,學生一定會竭盡全力!」
「那火篩的條件呢?」
回去鄉試是不用再考慮了。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要是他志在今科鄉試,那麼此前就不會貿貿然丟下功課千里迢迢從南京跑到京城來。可徐勛給他的那前兩個選擇卻讓他委實難以決斷。士為知己者死,加上從前那一樁,他是應該跟著徐勛回京的,儘管徐勛家中便有一個赫赫有名的唐解元,但唐伯虎擅長詩詞書畫,實務卻是普通,他不愁沒有用武之地。可是,跟著楊一清那些天里,他才知道什麼是紙上談兵,貿貿然置身於朝廷中樞政爭,他一個監生真正能做的事情其實極其有限。可是,這種二選一的抉擇,向來是最得罪人的!
火篩聞言頓時面色一凝。
然而,當和楊一清會面之後,他卻沒有先提夏言的事,甫一落座便直截了當地說道:「和火篩已經談妥了,他會立時三刻組織麾下人馬騰出沿河那段地方,你先把人送上去預備築邊牆事宜。但是,不用進展太快,接下來就會到了黃河的豐水期,要渡河不是那麼容易的,所以,將此前興武營這一帶的邊牆加固嚴實,這才是重中之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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