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別人來說鮮衣怒馬，對她來說，這世間萬物萬事大抵都是一捧土。
程嬌娘點點頭。
「……六哥兒，我想世上的路有千萬條，一條不通了我們再換一條，只要走下去，總會找到路的……」
門外有侍從進來。
那個趴在牆頭上的少年變了，這冷冷清清的小院子也變了。
「……如果大皇子得了這個病，一定會請她診治的，如果她不診治，或者說治不了會讓她惹上麻煩，陛下貴妃娘娘等等都會心裏對她……」
「笑什麼？」程嬌娘問道。
「又不是不可對人言的事。」程嬌娘說道，「為什麼不告訴你？」
有了功，便揚名，便得利，便富貴榮華，便人人敬仰……
兩年前和她一起坐船從河中而過的那個人。
「她已經什麼都沒有了，已經遇到那多事，世道一次一次的逼她，而我也要去逼她，利用她……」
秦十三郎倒是愣了一刻，雖然也算皇親，但小時候因為腿殘從不進宮，如今好了這兩年又忙著讀書，和這位在深宮的郡王只聞名尚未這樣近的見過，一刻之後恍然認出，忙屈身施禮。
婢女搖搖頭。
「……然後，你我就慘了，被人設計趕出來了，扔了，分府而過了，想要再接近大皇子，那是更難了……」
婢女伸手接過食盤加重腳步進去了。
「郎君，這些紙還可以燃火用呢。」半芹笑道。
「娘子，我去店裡了。」婢女說道。
「……所以腳邁出去的那一刻，我後悔了，我叫停了……」
一旁的半芹黃氏等人忍不住看向程嬌娘。
何止見過皇上，還敢和皇帝打賭，黃氏聞言也笑了，一面扭頭看客廳那邊。
晉安郡王回過神，看著滿院子還保持施禮的人，便笑了。
「六郎寫信來好一通誇伸臂弓。」秦十三郎一面飲茶一面笑說道。
「六哥兒，這樣做是最好的是不是？」他伸手抓住慶王，問道。
范江林不在家，黃氏身為大嫂，不得不在婢女的協助下完成了迎客，所幸不用她再陪坐，完成迎接便忙和婢女們去準備茶飲。
「我且不管別人，你先給我寫十幅八幅的字，我好拿去賣。」
晉安郡王一愣，旋即又笑了。
屋內都是精心歸置的，不會磕碰到他，晉安郡王又坐回去。
「……是的，我那個時候就有了心思了，咱們回來，但是我讓他們在外找這種厲風病的人，和_圖_書
就在前一段，好消息終於傳來了，他們找到了，也驗證過怎麼傳給他人了，而且就要帶到京城來了，六哥兒，到時候就按我給你說的，把這個厲風病人用過的東西放在他那裡……」
程嬌娘點點頭。
「大娘子，你怕什麼，大郎君和娘子都是見過皇上的人。」婢女笑道。
丫頭站在門外廊下神情有些怔怔，聽的廳內晉安郡王的說話聲更加輕鬆愉悅，顯然是因為得到認同很開心，她忍不住又搖頭笑了。
他臨出門前，坐在廳堂里，看著擺弄一堆玩具的慶王。
「……可是這時候程昉她來了，怎麼說呢，我很高興，但是真的有些為難……」
「你想不想知道？」
「暴殄天物。」秦十三郎瞪她一眼說道。
「那我告辭了。」秦十三郎笑道，「這些足夠家裡的子弟們分去臨摹了。」
「……可是我捨不得，我捨不得讓她這樣的……難……她為什麼要總是這麼的難……」
晉安郡王環視四周，帶著幾分感嘆，又微微一笑。
秦十三郎抬手扶額，又伸手指著門外。
「好吧，就告訴你，你可別告訴別人。」他笑道，就像往常一樣，坐在慶王身前絮絮叨叨。
「滿京城誰不以請到張家的廚娘為榮，快，難得你不請自來，快讓我們姓程的也沾沾光。」她笑道。
你永遠不知道下一刻還有什麼苦難等著，也不知道此時以為的苦難其實也可能是快樂。
晉安郡王笑著舉起茶碗。
「……六哥兒，哥哥今日要去做一件快樂的事。」
「你想太多了。」她說道。
那怪不得，讀書人還是講究分寸和儀態的。
「殿下，外邊來了好些人……」他帶著幾分凝重說道。
「……怎麼逼她走呢？就如同我害怕的她會治好大皇子一樣，高凌波和貴妃害怕的也是她會治好你……」
「這有什麼說笑的，飯食小道而已。」程嬌娘說道。
耳邊似有雷聲轟轟而過。
「且不管這個，你寫幾個字給我。」秦十三郎收回神笑道。
「娘子不是說笑？」他問道。
真要做了什麼惹惱娘子的事，管你陰私下作還是光明正大，天不欺，她便去欺天。
晉安郡王的聲音輕鬆愉悅。
「……這真是再好不過的事了，對你我來說……」
「要謝就謝你自己寬宏吧。」程嬌娘說道。
念及如此，晉安郡王又有些悵然和_圖_書。
是他！
看著院子里滿滿的施禮的人，別說院子里的這些人感覺不自在，晉安郡王也覺得有些彆扭。
「那是所為何來？」秦十三郎還是脫口而出。
雖然不知道他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但既然能這樣說，顯然是已經說開了，跟在後邊的婢女忍不住笑了笑。
為無為，則無不為。
他盤膝向前，帶著幾分小得意問道。
丫頭含笑而立，聽了她的話，乾脆伸手從一旁抓了瓜子來磕。
秦十三郎一怔。
「殿下不用擔心，這幾日都這樣。」婢女笑道。
晉安郡王點點頭抬腳邁步走出去了。
程嬌娘則認認真真。
晉安郡王的笑容更濃。
程嬌娘嗯了聲。
是啊，要是說起來，還真是有點小氣，因為一個過路神仙，逼的一個苦心經營幾十年的朝官破家，因為區區功賞，逼死一個逼倒一片西北將官。
「那我可當真送丫頭來了。」秦十三郎說道。
秦十三郎果然笑著起身不客氣的進了書房拿了一疊。
「……什麼叫人不人鬼不鬼？你還記得吧，咱們那一年在外遊歷，那個村子里遇到的那個被人燒死的怪物，那其實不是怪物，而是得了厲風的人……」
「吾與程娘子有求醫之緣，所以路過恰好來拜訪，爾等無須惶恐。」他說道，抬手免禮。
馬快車輕，眨眼不見。
程嬌娘點點頭，看著丫頭退了出去。
婢女笑著退下了。
秦十三郎看著眼前的女子，小小女子，神情淡然，穿的是一成不變的素色衣衫，吃得是自己做的茶和糕點，屋內的擺設簡單素雅……
街門打開，黃氏領著程嬌娘拉著孩子帶著一群小廝丫頭侍從大禮參拜迎接。
「大家都認為我是被攆出來的，其實，這也正和我的心意。」晉安郡王說道。
半芹和黃氏忍不住打個寒戰，又忍不住笑低下頭掩飾。
「我不寬宏。」程嬌娘搖頭，「我很小氣。」
「不是。」程嬌娘說道。
晉安郡王一眼就認出來了。
道歉？
慶王甩開他，不知道又看到什麼，爬到一邊去了。
「……六哥兒，你也覺得對是不是？那我去和她道歉，雖然我停下了腳，但是，到底是抬腳了。」
婢女笑著抬手拉她。
有什麼趣？
「殿下？」
「見過殿下。」他說道。
「大掌柜真忙。」秦十三郎打趣道。
「……我就想她必須走和*圖*書，必須離開京城，當然一定不能是我們逼她走的，最好的就是讓高凌波和貴妃逼她走……」
「巧了張半芹在，快些給我們做些拿手的。」婢女說道，一面看向一旁。
程嬌娘看著他一刻，搖搖頭。
「有兩年沒來了。」
郡王殿下，大約不知道，她家的娘子是連天都敢欺的。
二人在廳內坐下，半芹和丫頭捧茶。
「……娘子不用擔心，這次我知道他們是要趕我出來，就順勢出來了，而且還如願帶著慶王，可以照顧他，我想好了，就這樣堂堂正正的光明正大，一樣可以做到自己想做的事。」
端著茶點走到廊下的丫頭和婢女停下腳，對視一眼神情有些凝重。
廳內晉安郡王的說話聲繼續傳來，但這個話題卻突然被掐斷了一般，又好似從沒說出來一般不見了。
「為了道歉。」程嬌娘毫無遲疑的答道。
「我只是想，那樣說話的你一定很有趣。」他說道。
晉安郡王露出幾分得意的笑，與榮有焉，回頭再看程嬌娘，程嬌娘等人沖他施禮拜別。
秦十三郎鄭重還禮。
「那怎麼一樣！」秦十三郎搖頭。
看著眼前女子一本正經的回答，秦十三郎再忍不住哈哈笑了。
「這張家的廚娘可真是讓人艷羡。」秦十三郎笑道，「娘子這裏還有丫頭能換個用用嗎？我家也好得益有個好廚娘。」
門外果然站著些人，老老少少的都有，不過態度文雅，也並沒有靠近，就算見到程嬌娘等人走出來，也只是一陣騷動卻並沒有撲上前來亦沒有高聲喧嘩。
「家裡熱鬧多了。」
「是該道歉。」秦十三郎說道，抬腳邁步，走了幾步又停下，回頭看程嬌娘笑。
一旁的半芹立刻緊張，往程嬌娘身邊靠了靠。
「……好吧，其實我是更擔心如果她能治的好，我們就是白忙一場了。」
那時候他以為是人生最艱難的時候，此時回想卻是那樣的快樂自在。
「……她一定會想要趕走程昉，無論如何的也要消滅這個哪怕有一點點希望的威脅……」
「還是要謝娘子寬宏。」臨走時他又整容的施禮說道。
「娘子一定聽說了吧。」晉安郡王說道。
「我在想，我問你的時候，你為什麼不說，不告訴你。」秦十三郎笑道。
「丫頭們小廝們每日都出去採買。」程嬌娘說道。
「是為娘子的字慕名而來的。和_圖_書」侍從已經打聽了說道。
晉安郡王仰天大笑，笑聲回蕩在廳內，讓慶王有些受驚的看他。
程嬌娘也微微一笑，端起茶側頭飲了口。
「娘子，奴婢也告退了。」丫頭說道。
「堂堂正正光明正大，天不欺。」
她和半芹那日也只到了宮門並沒有跟進去。
「你還記得吧，我以前和你說過，他害了你，我也要害他，一報還一報，他讓你變傻，我就讓他變的人不人鬼不鬼。」
晉安郡王有些驚訝，轉頭向外看去，尚未看清就見有人迎頭進來。
「……你擔心害到別人？六哥兒你真是個善良的孩子……他們在外邊已經驗證過了，日常的見面說話沒事的，還有，他那麼愛讀書，不愛見人……」
坐上馬車走出去之後，晉安郡王又忍不住掀帘子回頭看，見程家門前的人依舊並立，那個秦弧正站在程嬌娘身旁說什麼，而程嬌娘似乎浮現一絲笑。
秦家的十三郎秦弧。
「……她會懷疑，會特別想知道我們關著門說了什麼，但是她註定什麼也問不到，這個問不到就能逼的她發瘋……」
再問就不合適了，他一向是個知禮的人。
看著這兩個丫頭插科打諢，絲毫沒有家中突然來了皇親的緊張不安，黃氏又奇怪又漸漸的安心下來。
有人喚道。
「……六哥兒，你想想，她逼走了程昉，到時候大皇子病了，要死了……她會不會真的氣瘋了，這就是她親手害死了大皇子……」
所以，苦難中還是有值得開心的事的。
不告訴你。
所以該知道的事她都知道了。
秦十三郎說道，一面說一面停下腳，看著院子里站著的眾人，目光落在晉安郡王身上。
「你竟然寫這麼好的字不告訴我。」秦十三郎說道，一面跟隨程嬌娘邁步進門。
是因為慶王的事吧，已經說過不治了，卻還偏偏請她去治，不想想在天子面前說出不治對於任何一個太醫來說都是很忐忑為難的事。
那樣子可不像僅僅是有求醫之緣，倒像是很熟絡的舊友啊。
「你可真不居功。」秦十三郎笑道。
小女子端莊而立，抬頭嬌嗔，眉眼含笑，似真似假。
「沒有人也沒有事能讓我不便。」她說道。
「可是，我最終沒有這樣做。」他慢慢說道，「當我看著她開心的認真的吃我送給她的那些糕點果子，看著她認真的信任的聽我說話，六哥兒，我做不www.hetubook.com.com
到……」
「……是，她很厲害，貴妃和高凌波也許傷害不到她，反而可能會因此和她結仇，就像那些其他的得罪她的人一樣，反倒被她反咬一口……」
「是，害人終害己，求人不如求己。」晉安郡王笑道，「我真是太感謝我自己了，我怎麼就這麼好呢。」
黃氏見了秦十三郎已經習慣了，抱著孩子施禮。
他彆扭自然不是因為人對他施禮，而是想到以前。
程嬌娘微微一笑不語。
吃過一碗茶，幾塊點心，晉安郡王心滿意足的告辭了。
「居不居的不都一樣。」程嬌娘說道。
所幸的是這次晉安郡王沒有從牆頭上遞梯子爬過來，免去了黃氏再受驚嚇。
「還是將士們用的好。」程嬌娘說道。
娘子那日進宮發生了什麼事？怎麼聽起來有些不對？
「……可是，我竟然一點也不後悔，反而覺得……很開心，很輕鬆……」
程嬌娘起身相送。
程嬌娘神情依舊。
「你說我姓張，也是客，怎麼能搶姐姐的事做。」她笑道。
「是該出來了，什麼時候就該做什麼事。」她說道。
「那怎麼不一樣？」程嬌娘問道。
「同喜同喜。」他說道。
「哦對了，郡王適才又為慶王來的嗎？」秦十三郎想到什麼問道。
慶王自然不會理會他，哼哼哈哈的咕噥著。
「你又沒有問我。」程嬌娘說道，「況且也不怎麼好。」
「這話可別讓他們聽到，要不然不知還得瘋癲幾個。」他笑道。
「不瞞娘子說，我原本是有些不好的念頭，這件事還會牽連娘子，讓娘子不便。」他說道，收起笑，一面鄭重的施禮，「娘子心裏是知道的，所以今日我來向娘子道歉。」
「……只要知道別人害怕什麼那就好辦了，所以我們都安排好了，那一日她會進宮，然後我會請她到我們這裏來，讓她看看你，然後關起門來，問她能不能治，或者乾脆就不用問，然後當太后問的時候，我回答說她不能治的時候只要稍微遲疑一點，就足夠貴妃她心驚肉跳了……」
「殿下也能走門了。」她說道。
「無緣無故的寫什麼字，我也寫不出來。」程嬌娘說道，一面伸手指了指書房，「那裡有寫好的，你喜歡就自去拿吧。」
又才發生了這些事，在皇帝眼裡該讓她多難做。
半芹掩嘴笑了。
「換什麼，半芹就會，想學就來跟她學。」程嬌娘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