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宋都汴梁
第003章 與君同愁

我點了點頭,如梗在喉,十分的難受,握著延昭的手表示在聽著。
「呀——險些忘了一件事情啊——」延昭忽然想起了什麼,頓時面色蒼白起來。
「這個如何使得?」我一時間難以接受延昭的提議。
排風又舞了片刻,方才收勢凝神,見我呆立一旁,就開口問道,「先生早啊,為何不見我家少爺呢?」
「老朽實在是無能為力了!這位公子的肺氣已絕,才會吐出這種暗黑色的血絲來,現在由唇齒木然,料是心脈也已然接近衰敗,加上毛髮枯燥,是失去氣血養榮之兆,實在是——唉——」老郎中說到此處,連連嘆氣,抱拳告辭而去。
「難道——真的有這麼嚴重?」我聞言後有些難以置信,猶自不甘心地追問郎中道。
「難啊——」老者感到很為難地搖了搖頭說道,「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這位小公子的病乃是從娘胎裡帶出來的,極少能有活得過二十歲的,如今在這個節骨眼上發作,其病來勢洶洶,加之今年金氣正盛,兩相交伐之下,其禍尤甚。即使是華佗再世扁鵲重生,也無法醫治啊!我勸你們還是趕緊準備後事吧!如果老衲所斷無誤,相信就是在這一兩日間的事情了!」
「其它都好說,可是我楊家的槍棒功夫,卻不是一時間能夠習得精通的。」延昭咳了幾聲,面色難看地說出其中的原委來。
「兄弟,可有什麼事情要說?」我連忙將延昭的身子稍微扶起,將一個靠枕墊在他的身後。
兩人打點好行裝,快馬趕至黃河渡口,棄馬登舟,一路順流東下,直奔大宋的皇都汴京。
正在思忖之間,船身卻如同撞上了巨石一般猛然一震,緩緩地停了下來。
一路上看著迤儷的山河景色,同眾人談談所見的風土人情,倒也不覺得旅途勞頓,很快就來到了河中府,車隊在次開始分流,大家一番告辭后各奔前程,同行的人漸漸地少了下來。
我望著楊排風的眼睛,清澈透亮,沒有一絲的狡詐陰暗藏在裏面,再看了看倒在病床上的延昭,隨時都有可能撒手塵寰,在這個時候,我實在不忍心背拂他們的意願,於是點了點頭,算是答應下來。
「哦——」聽他這麼一說,我頓時醒悟過來,長期馱運食鹽,如果使用布袋子,汗水會滲入其中,同食鹽混在一起,腐蝕牲畜的皮膚,因此商販多用皮袋子裝鹽,用牲口馱運。
「恩——」我點了點頭,策馬向前。
「延m.hetubook.com.com浦、延訓、延環、延貴、延彬、延玉——」我立在船頭上,迎著風默默背誦楊家的幾個主要人物。
起來後到河邊洗了把臉,頓時暑氣全消,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沒有遭受污染的清新空氣,著實有些洗肺的感覺。
「賢弟——」我覺得不對,顫聲呼叫了兩聲,延昭卻無反應,及至我將手背伸到他鼻前試探時,才發現已然氣絕多時了,不由得悲從中來,放聲痛哭。
「排風,你跟在老太君身邊最久,難道你忍心看到她痛失愛子,白髮人先送黑髮人么?況且我此次回京聯姻的事情,你多少應該知道一些吧?若是我突然棄世,有什麼後果你是知道的啊!」楊延昭見我一時難以接受,而自己又言談艱澀,就轉而找排風幫忙。
接著就是將一些楊門的人事對我逐一交代,並且囑咐排風一定要從旁協助,不使眾人對我起了疑心。
「那可如何是好?可否用些藥物將病情穩住,待我們到了汴京后再延請太醫,或許有什麼辦法也說不定?」我提出了要求。老郎中的態度越穩重,我就越擔心,恐怕楊淹昭的病情真得是很嚴重了。
此時的黃河,還是經由山東河北注入渤海,雖說汾河的水非常清澈,但是一入黃河就難分彼此了。由於我不善騎馬,排風特意替我牽了一匹性格比較溫順的雌馬來作為坐騎,並且指點了許多要領與我,坐了半日下來,竟也有了些感覺,上馬下馬的姿勢倒也純熟了。
「應該起身了呀!少傾就要動身了!」排風蹙眉說道。
「咳咳——」楊延昭看著我有些欲言又止的樣子。不過一兩日的光景,他的身體狀況就急轉直下,臉色也由原先的白皙變得有些不正常的潮|紅起來。
直到現在,我仍然對於楊延昭的死有些不能接受,作為日後威鎮三關使遼兵不能入關一步的楊家英雄,怎麼會沒有出場就謝了幕?莫非真的是因為我的到來才促成了他的死亡么?假若我沒有出現,數年以後,他應該會很自然地成為後人口中傳誦數百年的抗遼英雄——沙里澄金楊六郎吧!
此時楊排風已經受命去延請郎中,尚未迴轉,等待之中的兩個人卻感到時間難捱。我看了看延昭的氣色,臉色潮|紅,兩頰虛汗不止,咳嗽出來的痰居然也帶出了細細的血絲,隱約之間竟是暗黑色,不由得非常擔心起來。看情形,他似乎是肺經受損,在這個時期並不和-圖-書是容易醫治的毛病啊!
「無妨!許是受了些風寒,少時喝些薑湯便成。」延昭笑道。
「親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體同山阿。我死後,將身體火化,骨灰帶回汴京,灑到金水橋下即可。」見諸事交代完畢,楊延昭長長地出了一口氣,望著東方喃喃道,「母親,孩兒終是福薄啊——」兩眼直視前方,聲息漸漸地弱了下來。
「小弟懇請兄長捨棄原來的名號,以桃代李,替我侍奉二老,還請兄長成全!」躺在病床上的楊延昭終於說出了心中所想,雙目望著我充滿了期待。
「如此甚好!」延昭見我應允,一顆心算是放了下來。
來者是一位六十左右的老郎中,鬚髮皆白,然而皮膚紅潤有光澤,用絲帶將銀髮束起來后,以一根玉簪橫貫過去,顯得富貴不俗,頗有雅量,看到延昭后先是一皺眉頭,然後面色漸漸緩和過來,坐到床頭,開始為延昭診脈。
「那些人是做什麼營生的?」我看到路上有許多商販牽著駱駝或是馬匹,馱載著一些獸皮袋子來來往往,倒也不在沿街叫賣,不由得有些好奇,尤其是一些人的服飾奇特,明顯不類中原人士。
「不意竟睡了這許久!倒讓大哥見笑了!」延昭有些不好意思道。
站在一旁的楊排風看著躺在榻上氣若遊絲的延昭,不覺落下淚來。
而此時的楊家,只有大郎、二郎和三郎已經隨父親從軍,我們其他的四兄弟則分散各地,四郎與七郎在汴京家中,五郎在五台山跟隨師父虛谷大師習武,六郎也就是我雖然長期滯留在邊關,但是並沒有正式進入軍中效力,因此一別經年,我的武技究竟如何,太君卻並不十分清楚了。
「我雖然年紀尚輕,但是久居沙場之地,早已經見慣了生死別離,就此撒手塵寰,本應無所畏懼,然後心中有一事始終放不下——」延昭喘息了一陣,緩緩地說道。
「賢弟休得胡言,你正值青春鼎盛,來日方長,怎會有此念頭?些須小病,自可不藥而癒,萬萬不可自己亂了陣腳啊!」我忍住鼻中的酸楚,軟語安慰道。
哭了個昏天黑地之後,我勉強恢復過來,找來店家,出了些銀兩,僱人將屍首抬了出去,按照延昭的遺願,一把火燒了個乾淨,將骨灰收斂起來裝入一個木匣,準備帶回汴京。
過不多久,楊排風終於將郎中請了回來。
「呼——喝——」的聲音從遠處傳了https://www.hetubook.com.com過來,抬頭一看,卻是早起的排風在練習棍法。一招一式皆中規中矩,將一條齊眉短棍舞得虎虎生風,周圍的草葉受到了威壓,一片一片地傾倒又立起,如同掀起了陣陣碧浪。
我聽了延昭所言,心中若有所悟,有些疑惑地看著他。
「生死之間,卻是如此倏忽啊——」望著遠處的青山,我怔怔地嘆道。
「我母育有七子二女,然則自幼帶大的卻惟有我一人,因此感情極睦,今番我突然棄世,她所受到的打擊最大,一念及此,心中悲痛難以遏止,惟有一願,希望我兄義成。」延昭接著對我說道,其間有咳出一灘血絲來。
「老先生,醫這父母心,你一定要想個法子啊!我兄弟尚未娶親,如何能讓他就這麼——」我看了一眼已經有些昏迷的延昭,感到非常難過。雖然我們相識才不過數日,但是其人忠信直爽溫文爾雅,且又救過我的性命,今日他逢此大難,教我如何能夠不感到難過?
「現在別無他法,唯有盡人事聽天命了。」延昭想了想,也的確沒有其他的辦法,只好將槍法圖譜從懷裡取出來,珍而重之的交付給我,並且一再囑咐道,「我家槍法並不限外傳,只是不要所授非人即可,望大哥一定謹記啊!」
我看得入神,不知不覺間走了過去。
楊排風顯然是知道什麼內幕,臉上陰晴不定地變幻了一陣子以後,終於決定下來,突然跪倒在我的面前,陳詞懇切地說道,「求六公子答應下來吧!楊家需要你!」
「這卻是一個問題!」我也皺起眉頭來,楊家槍法舉世無雙,老太君更是法眼如炬,若是要考較我的槍法,該當如何應付才好呢?
北宋時期的驛道建設就已經相當的發達了,在從晉州到河中府的路上,來往商旅不斷,似乎早已從北漢時期連年征戰人丁稀少的狀況中恢復過來,戰亂使北宋初出現大量無主荒地,直到太宗皇帝即位,天下廢田尚多。為解決荒田、流民問題,太宗即位當年便制定了一系列措施加以實施,以期收到「天下生齒益蕃,闢田益廣」之效。時至今日,沿著汾河兩岸儘是良田,不少的水利設施也由官家或是私人建成,將汾河的水源源不斷地引入到農田之中。
北宋建都在東京汴梁,依靠東南漕運,漕船是必不可缺的運輸工具。宋太宗時,各州歲造運船三千多艘。官營作坊製造朝廷所需要的戰船、漕船、使船、龍船,民營作hetubook•com•com坊則製造民用的商船及遊船遊船。朝廷在東京設造船務,各地重要州軍皆設官營造船作坊。長江兩岸交通要衝還設有專門修船的場所。
我將圖譜收入懷中,鄭重地點了點頭。
「大哥——」此時的楊延昭,面上赤紅,嘴唇卻是烏青,眼神中的瑩光也暗淡了下來,勉力支撐著坐起來說話僅僅是靠著一股念力而已,「我自覺經脈混亂,氣血漸失,恐怕難以長遠了——」
北宋財政收入,多賴解鹽支撐,尤其對西北邊防軍需開支,意義重大。朝廷專設制置解鹽司,地方專設制置解鹽使,鹽場還設有鹽官和具體辦事的官吏,對其進行專門管理。然山西除晉、絳、慈、隰因臨近解縣鹽池能食池鹽外,其餘均食用永利監之土鹽,此皆因解州兩鹽池所產之鹽最為精好,朝廷將其所產好鹽運出銷售,賺大錢去了。
「那定是販運解鹽的商人。」延昭看了一眼后答道,「此地距離解州不遠,解州池鹽天下聞名,價格遠遠高出其他甚多,故而來此販運的商人也是絡繹不絕。」
「賢弟不要過分憂慮,郎中馬上就到。」我看延昭似乎有些不安,就出言安慰道。
我們二人都很奇怪地看著延昭,不知道他因何會如此情形。
雖然說我在這個世界上的確是無牽無掛,但是要讓我突然找個陌生人認作父母,這恐怕在心理上面還是有很大的壓力的。更何況,即使兩個人的外貌再相像,性格與舉動上也必然有其不同的地方,外人看不出來,自己的親人如何能夠不知道?讓我這麼一個現代人去頂替古人,實在是有些為難了。
「大概宿醉未醒吧!」我想起方才起身時,延昭仍在酣睡之中,就猜測道。
「老朽行醫四十年有餘,這等癥狀,自然不會走眼。」老郎中雖然遭到我的懷疑,卻絲毫沒有生氣,只是淡淡答道。
「大哥——」延昭似乎有些清醒過來,低聲呼喚我的名字。
於是三人圍坐在一起,用了些膳食,此時車隊眾人已經喧鬧起來,太陽也微微露了出來,大家牽馬甩鐙,繼續向前趕路。
到了府城的時候,楊延昭卻病倒了。
次日一早,天才蒙蒙亮,我就被早起的蟲鳥所驚醒。
「賢弟,你身體可有不適?」聽到延昭連連咳嗽,我關切地問道。
其他的事情還好說,在問及官場禮儀的時候,卻發現我對此幾乎無所了解,令二人大傷腦筋,所幸距離汴京還有很長的路程,臨時惡補倒也可以應付一www•hetubook•com•com時。楊家本來就是將門,對於禮儀倒不是過分挑剔,必要的時候自有專人引導,出不了什麼大亂子。
「咳——咳——」延昭咳嗽了兩聲,在馬上揚鞭一指遠處,對我說道,「由此再行兩日,我們就可以抵達黃河之上,乘船順流東下,無須再受這鞍馬勞頓了。」
我們所乘坐的船隻是由長安的一家叫作平順船行經營的「千石船」,上面大約有十來個房間可以居住客人,甲板下面是用來儲物的倉,船舷兩側裝有兩排共二十余只長達兩丈的划槳,平時依靠風帆與水力前進,若遇到緊急情況,也可以通過人工操控來增加前進的速度,上面還為客人提供現成的飲食,省去了出行中的許多麻煩事情。
內河航行的船舶,最大的叫做「萬石船」。遠涉重洋的民用海船,稱為「客舟」,可載二千斛粟。據說「上平如衡,下側如刃」,「又于舟腹兩旁,縛大竹為橐以拒浪」。船上的設備包括拋泊、駕駛、起碇、轉帆和測深等方面,已經比較齊全。這樣的海船,在當時世界上是較先進的。朝廷用的海船,稱為「神舟」,無論是其長闊高大,還是承載的什物器用人數,都相當於「客舟」的三倍。
「賢弟請講,為兄一定替你辦到——」我見延昭如此情形,雙眼含淚一口答應下來。
「是宿疾!」片刻之後老者斷定道,「病在心肺之間,是小時候留下的病根兒,如今恐非藥石能夠奏效的了!」說著既有些惋惜又有些無能為力的嘆了口氣。
我二人又回到營帳,入內看時,延昭已經起來了,只是看起來頭腦仍有些昏沉。
一路上晝行夜宿,行來都是順風,船行一日的速度可達兩百余里,算一算到達汴京也就是在四五日之內,而我對於楊家一門與大宋朝的了解還是處在蒙昧的狀態,楊排風也不過是一個年紀不過十六七歲的小丫頭,雖然平時也跟隨著幾位小姐學習了一些文武知識,但僅僅是浮於表層,此時趕鴨子上架,只好權充起教師來,將有用沒有的東西一股腦地對著我傾瀉出來,只恨沒有多生出幾張口來。
「我雖其壽不永,不能承歡母親膝下,恪盡孝道,然蒼天並未閉塞我的反哺之心。」延昭說到這裏后,目露奇光地看著我,「天幸我得遇兄長,居然如同孿生無二,總算是了卻了我心中唯一的一點缺憾!」
「少爺,我們上路吧。」眼睛紅紅的排風對我說道。
楊排風與延昭相處甚好,此時也是珠淚漣漣不能自已。
上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