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山有木兮木有枝·引
第95章 射邑

張嫣嫣然,取過盤中一柄飛刀,遠遠的隨意向地圖射擲而去。
「剛到卯時的時候,陛下便出去了。」荼蘼小心道,「聽宣室殿中宮人說,這些年,若無朝會,陛下都會晨起練騎射。走時也特意吩咐了,太后一般上辰時才會起身,娘娘不妨多睡一會兒,待他回來再陪你往長樂宮見太后。」
「怎麼不能了?」她仰起臉微笑道,「我很好養的,不用花費太多錢訾,若真的哪年十縣都欠收了,就勞陛下伸手接濟我一下。」
「我知道的。」張嫣彎唇,「好在最後一次,以後便不必再搬了,是吧?」
「啊,娘娘,」她揚聲喚道,故作歡喜,「今個兒是您新婚第一天,您梳什麼髮髻為好?」
劉盈無聲無息的微笑起來,「好。」他望著女孩,一雙黑的眸子中有著沉靜的溫柔,「朕養你一輩子。」
明明知道是這個結果,不知道為什麼,呂后心中卻有些微失望。拍了拍她的手,笑道,「也是,畢竟你年紀還這麼小。陛下重情分,這些年待你一直親厚,等你再長大一些,定能琴瑟和鳴。」忽得轉森然,道,「你放心,阿婆這輩子受過的苦楚,定不會讓你重受。陛下並不是好女色的性子,這些年又有我轄制著,未央宮中現有的妃嬪並無卓高位份,你是皇后,大可以壓的她們死死的。若是有刺頭處置不了,」她眸色轉寒,「本宮替你處置了她們。」
劉盈微微一笑,逡巡著面前少女嬌俏容顏,淡淡道,「朕不能多給你些其它的東西,起碼在湯沐邑上想厚待你一些。我大漢除各諸侯王國外,凡兩百余城,阿嫣和_圖_書,朕思量過,你愛要哪座縣城,朕便給你哪座。可好?」
回到宣室,殿前侍人跪稟道,陛下吩咐若皇後娘娘回來了,便請到西廂殿見駕。她點點頭,表示知曉。
第二天清晨,張嫣悠悠醒轉,身邊錦衾被冷,不見劉盈蹤跡。她睜著眼睛靜了好久,方才坐起。
呂后笑著指著她回頭對蘇摩笑道,「看看,還是叫原來的叫法。」
「時辰還早的很,你怎麼已經起來了?」劉盈的精神還不錯,額上的汗還沒有全部消去,接過宮人遞過來的帕子擦了一把,見了她,微微有些訝異。
「好了,」劉盈搖手道,「你我之間還用如此虛禮么?」
在長樂宮前肩輿上下來的時候,劉盈安慰她道,「母后一向與你親好,這見姑禮不過是走個過場,不用懸心。」
劉盈避開了她的目光,「來挑湯沐邑吧,阿嫣你想要那座城?」
「說吧。」她淡淡道,「陛下昨夜裡歇的可好?」
「胡說。」劉盈意殊不信。
她回身拜道,「參見陛下。」
「呵呵呵——」她傻笑,連忙起身將刀拔下來,「一不小心,射錯了。咱們重新來,重新來。」
她的手一抖。
「我不管。」張嫣捂著耳朵搖頭道,「我就是要。」望著劉盈,水眸中儘是虛弱乞求。
「棗」取早起,「栗」寓顫慄,新婦執此于舅姑寢門外待,待舅姑起,伺候舅姑進食。
「嗯。」他頷首道,指著地圖其上大漢諸郡縣,道,「漢皇后按例應置十縣湯沐邑,以為日常供養,本應在你入宮前便定下的。朕忖度不能定,便思量著等你入宮之後問hetubook•com•com你之意。」
「母后說哪裡話,」劉盈起身道,「既如此,兒臣先回未央宮了。」
「不是說天子大婚五日不視事么?怎麼陛下還要辛勞國事么?」
書案上展放著一幅大漢郡縣地圖,而劉盈跪坐于案前支頤沉睡,手肘正壓在地圖上趙地所在的地方。
劉盈笑笑,取過她放下的書卷,翻閱道,「是陸大夫的《新語》,這種書你也愛看?」
「那座殿,」她指著離宣室最近的那座宮殿,問道,「是何人所居?」
聽得飛刀咄的一聲,定在地圖正中,刀柄顫了兩顫。
「擇席?」他轉臉笑道,「那你還得再受次折騰,三日之後還得搬入椒房殿。」
過了一會兒,劉盈忽然往一邊一歪,揉了揉眼睛醒過來,見了她,略微有些訝異,「阿嫣,你不是被母后留下了么?怎麼回來了?」
而人生的有些經歷,經過了就是經過了。雖然昨天的那場大婚並未在自己的身體上打下什麼烙印,但總還是有些什麼東西滋生在自己的靈魂里,便與從前不一樣。
「倭墮髻吧。」她想了想,道。
早膳是松仁小粥配醬沾苦瓜,用過之後,天光剛剛放亮。
她怔了一怔,正要再說話,忽聽得一聲喧嘩,是皇帝乘輿從外回來。
她雙頰漲紅,愈顯得膚如凝脂,面上細細汗毛幾近於無,垂眸睫長微顫,美不勝收。一時間,呂后與蘇姑姑都看的有些呆愣。
劉盈看刀中之處,臉色丕變。
她招來韓長騮,命他往衛尉武庫要來一盤飛刀,捻起一把飛刀,笑道,「這樣吧,我射到哪個城,陛下就將那座城送給我和*圖*書做湯沐邑。」
張嫣大窘。
「來。」呂后微微熱切道,「還不快喊一聲給我聽聽。」
劉盈拂過地圖,搖頭道,「那倒不是。朕查看地圖,是為了阿嫣你。」
她微微灰心,搖頭道,「隨便。我不在意這個,哪座城都好。」然而看劉盈神色,終究不忍拂逆他的好意,笑道,「不若這樣吧。」
她撲哧一聲笑了,「我本來就沒有擔心啊。」
張嫣不敢驚醒他,於是放輕了手腳,在書架上抽出一卷書,在一旁觀看。
她起身指了指天色,「現在都巳時半了。」
劉盈被逗笑,「胡鬧,」他佯作板臉斥道,「怎能如此兒戲?」
「阿嫣,」呂后拉著她坐在席上,殷殷問道,「昨個兒大婚夜裡,你過的怎麼樣?」
因高帝已崩逝,劉盈堂上雙親,只余呂后,果然呂后便待張嫣極是親近,握著張嫣的手笑謂劉盈道,「陛下可不許冷落了我的嫣兒。但是也別太膩乎,哀家還指望著阿嫣閑暇時多來長樂宮陪陪我這把老骨頭呢。」又吩咐張嫣道,「以後常來長樂宮,咱們娘兒兩說說自己的話,」瞟了劉盈一眼,放重語氣,「不理他。」
「娘娘,」荼蘼在黼賬之外問道,「要起來了么?」
「我?」張嫣愕然。
蘇姑姑亦笑道,「皇後娘娘這就錯了,從今以後,該叫——母后啦。」最後一聲拖的平直且長。
「嗯。」
張嫣有些困窘,又有些感動,轉首嫣然道,「阿婆,你看嫣兒像是那麼沒用的人么?」
於是兩個侍婢過來打起帳子,木樨端來浴面銅盆,擰乾帕子,為她敷面。
做夫君的本就該供養妻子,不算和圖書欺負人吧?
劉盈摸了摸鼻子,尷尬的笑笑。
荼蘼應了,將她長長的青絲打散,攏在手中。耳中忽聽得張嫣猶豫了一下,放輕了聲音問道,「陛下昨夜飲酒了?」
他的聲音入耳明明很溫柔,張嫣卻聽得酸苦,只覺得心中又一塊地方疼的很厲害,偏要裝作什麼都不懂的樣子,脆生生笑道,「我不用。舅舅從來都不對阿嫣小氣的。從小到大,阿嫣想要什麼,舅舅都會送我。便是現在捨不得,也許將來哪天,心一軟,也就送給我了。」
呂后又道,「陛下便先回去吧。我和阿嫣再說會話。放心,不會把你媳婦吃掉的。」
劉盈淡淡苦笑,「不是捨不得。」而是,這個世上,不是所有東西都能夠輕輕易易的就一話能夠決定的。
那張覆蓋了整個書案的大漢郡縣地圖之上,帝都長安之處,赫然留下一個刀孔。
倭墮髻梳出來端莊而又大方,張嫣攬鏡自照,鏡中的少女沉靜之中略帶一點嫵媚,而屬於平常十三歲少女的天真,不知何時從她身上漸漸流逝。未及笄時她厭煩了稚弱的丫髻,總是盼著快快及笄,才可以梳各種嫵媚大方的髮髻。等到真的及笄了,不知道為什麼,忽然又有點想念從前的單純幸福。
張嫣嫣然道,「我從小看書很雜的,陛下不知道么?說不定我看的書不比陛下少哦。」
「嗯。」張嫣點點頭,立於宣室殿之前。宣室是未央前後宮之分所在。在它的北面,便是劉盈的後宮。過了這三天,她便也會成為這座後宮中的一人,雖然是自己心甘情願,但不是不怨懟的。
少女齒如編貝,微笑的樣子很盈盈,劉www•hetubook.com•com盈微微驚艷,略一怔忪,張嫣已經跨進長信殿。
打開帘子出內殿,外間瀰漫著淡淡的酒味,她顰眉問道,「陛下呢?」
小黃門面色微變,半響才輕聲道,「並無人所居。那是昔日趙隱王薨之所,陛下命人封了,嚴禁宮人提及。」
她一笑,從善如流的起身,陪著他入殿,「嫣兒擇席,睡不著了便乾脆起來。順便在這兒候著陛下回來。」
荼蘼遲疑了一下,還是如實道,「娘娘睡下以後,陛下要了酒,喝了半宿,到後半夜才在外殿眯了會兒,我聽著似乎也沒睡實沉。」
離開的時候他忍不住又回頭看了一眼,見張嫣被母親牽著站在一邊,面上笑吟吟的,眼睛卻望著他的背影。見他回頭,她微微一驚,一雙眸光晶瑩瑩,像是沉靜的秋水。
「好叫娘娘知道,」青衣黃門殷勤介紹道,「這宣室殿,西廂是陛下日常起居所在,若要召見大臣商討事宜,多半在東廂。昨日陛下與皇後娘娘大婚的地方是中殿,陛下往日若不去後宮歇息,便會在這裏睡一晚。哦,夾廂那間是郎房,百官們等待陛下召見,便會先在那裡候著。」
他愣了一楞,隨即道,「那倒是。」
張嫣怔了一怔,忙回頭看那地圖。
良久,她才嗯了一聲,沒有說話。
張嫣敏感的感覺到了。
宣室是未央前殿三大殿的最後一座,皇帝日常在宮中辦公及休息的所在。少年時張艷雖親貴,往來間更多的卻是呂后的長樂宮,並不常造訪未央宮,這些年論起來,還是第一次這麼仔細的觀看宣室殿。
她想了想答道,「昨個兒嫣兒累的很,很早就睡了,後來就什麼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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