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山有木兮木有枝·引
第104章 帝冠

「五娘不是說不愛這座宮廷么,」她不懂呂伊的選擇,問道,「為什麼要在走出去后自己回來?」
惠帝四年,帝年滿二十。春三月,奉常擇吉日為甲子,為帝加元服。
於是挾書律之事,便塵埃落定。
出長信殿,見汗水涔涔的從呂伊的額頭上滴下來,打在地上。不由有些心軟的唏噓,走到她面前,喚道,「五娘。」
高廟之外,母親在候著朕,阿姐在侯著朕,阿嫣,她也在候著朕。她們都視朕為擋風雨之護,縱然只是為了她們,朕亦當發奮圖強,做一個千古明君。
於是回東房,長騮服侍著他換上素繢玄端,加微黑蔽膝,著黑屨青絇而出。滿堂的人都跪拜下去。
其實,承認吧,張嫣,你就是在遷怒。
那個同她一同在長樂宮長大的女孩兒啊,總是黃襦綠裙,清泠泠笑的像是油菜花田中撲飛的粉蝶。
劉盈的眉眼在她的心中浮現出來,淡淡的溫暖,讓她的心一寸寸回溫過來。
入宮門的時候,張嫣忍不住在御輦上回過頭去,看著那個帶著些微灰色的背影遠去。只覺得心裏難受的緊。
「嗯。」她笑盈盈的放手,目送他坐上皇帝法駕,遠遠的出未央宮而去。
「正是么。」劉盈頷首道,「先帝與蕭何縱是閑人,多年來亦有不少疏漏。相國當思尋而補之,而非碌碌度日。」
會不會,有朝一日,我也會變的和呂伊一樣?
「好久不見。」
這話,張嫣忍不住有些想要皺眉,初聽起來似乎都和_圖_書是再正常不過的,可是仔細品味,總覺得胸中鬱悶的慌。
張嫣,你實在是有些卑劣。
她的眉色漸漸冷冽起來。
你就是吃定了,他待你好。
他抬起頭,朝他討好一笑。
良人者,所仰望而終身也。是一個太美麗的詞語。
玄衣有司躬身從西階上前,奉上天子玄冠。留侯張良取冠,祝頌道,「令月吉日,始加元服。棄爾幼志,順爾成德,壽考惟棋,介爾景福。」然後輕輕的將玄冠加在自己的頭上。
她曾經用一往無絕的勇氣,拋棄掉幾乎自己擁有的一切飛出長樂宮,只為追求一個心中解脫,到最後卻發現,那亦不是樂土,但回望當年,卻不再能回去了。
她看了看殿外的天色,春日雖溫煦,正午的陽光也有些炙人,在外面待的久了,多半會受苦。於是囑道,「阿嫣,你待會兒出去的時候,讓五娘起來吧。」
《禮記·冠義》曰:「禮義之始在於正容體、齊顏色、順辭令,而後禮義備。以正君巨,親父子,和長幼。君臣正,父子親,而後禮義立。故曰:冠禮者禮之始也。是故古者聖王重冠。」
良人者,所仰望而終身也。是一個太美麗的詞語。
「因為啊,」呂伊的眸中染上了一分嘲諷,淡淡道,「我拼盡全力的逃出這座宮廷,卻發現,除了在這座宮廷之中勾心鬥角,我其實,什麼都不會。我已經習慣了驚濤駭浪,享受不來平凡,我也想好好守著韓幄hetubook.com•com過日子,卻實在做不來一個賢妻。而從前拚命想要追求的自由,卻反而束縛的讓我想要溺斃。」
「沒有辦法啊。」呂伊無奈的摸了摸鬢角,笑道,「嫁了人,才懂得自己從前天真,才知道柴米貴,世情薄,非要倒撞的自己頭破血流之後,才知道自己從前的不知好歹。有時候在鏡子裡頭看自己,就好像前塵往事如夢,而自己已經變的像是死魚眼睛一樣啦。」她逡巡著張嫣美麗鮮嫩的容顏,不由贊道,「不像皇後娘娘,還是和從前一樣美麗,風霜不染。」
留侯張良,是高皇帝最尊重的臣子,在大漢建立之後卻功成名就激流勇退,在家中修習道術,名望尊崇,確是有資格為皇帝主持加冠大禮。
才敢這麼肆意妄為,一意將他逼到退無可退的境地。
「敬諾。」
「皇後娘娘,你瞧,伊是不是可笑的緊?」她止步在未央東闕之前,低眉順眼道,「民婦不好入未央宮,這便回去了。娘娘,還請多多保重。」
卸下妝粉,看著銅鏡中微帶著些憔悴的自己,張嫣忽然有些害怕起來。
曹參額頭微微沁汗,揖拜道,「秦皇焚書坑儒,後世有識之士,多議其非。挾書律早當廢除,只是大漢初興之時,蕭相國事物繁忙,一時疏忽了而已。」
甲子日,晨,張嫣作為皇后趕到宣室殿,服飾劉盈更衣,仰首問道,「舅舅,不知今日為你加冠的貴賓請的是哪位大人?」聲音嬌脆。
呂伊跟著https://www•hetubook.com.com張嫣走在長樂通往未央的復道上,笑道,「是啊,好久不見。阿嫣——妹妹。」
將要進行加冠之禮,劉盈亦有些興奮,笑著解釋道,「有司們請的是留侯張良。」
可是,她啪的一聲合上銅鏡。
如果縱然我用盡一切努力,仍換不得舅舅止步垂憐,我真的要在這座繁華空曠的未央宮中空擲一生么?
「娘娘。」菡萏掀帘子進來稟道,「午時的時候,趙良人曾過來謝皇後娘娘的賞。因娘娘去長樂宮陪太後用膳,便回去了。」
玄衣的小有司捧著托盤上前,在皇帝身邊跪下,很見纖瘦,劉盈雙目餘光所及,那身形姿勢,竟是極為熟悉。
她知道,他有多溫柔,多善良,他一直將她放在心中一個柔軟的地方,委屈自己,也不會讓她難過。
不是不曾愧疚手軟的,這樣雖然摘清了自己,但未免太不厚道。但趙良人亦咄咄逼人,逼著她硬起心腸。
你不要怪我,趙頡。後宮本是風雨之地,因為愛的是同一個男子,我們本來就是敵人。
「好了,阿嫣,」他拍了拍她的手,吩咐道,「時辰不早,朕該過去高廟那邊了。」想起這段日子待她的冷落,心中不忍,安慰道,「待朕今日回來,晚上去椒房殿陪你用膳。」
那個從前雖工於心計並不見喜,但仍不失清新可愛的呂五娘,怎麼會變成如今這樣?
少年時親密無間的時光逝去,有些隔閡滋長在離別的歲月中,過了一會兒,張嫣才又道,https://m.hetubook.com.com「自從五娘出嫁之後,看起來要憔悴多了。」
沒關係。她昏昏沉沉的想,舅舅,以後,我會待你加倍的好。一定會讓你覺得,比從前要幸福。
此為第一加。
劉盈頓時駭了一跳。
如果,不算上心傷的話,她又哪裡懼在這未央宮裡和那群宮人妃嬪斗?
金石之樂聲中,劉盈著純繢采衣坐于冠者席上,祝雍念祝頌之詞的聲音有些空遠,「去王幼志,服衷職。欽若昊命,六合是式。率爾祖考,永永無極。使陛下近於民,遠於年,音於時,惠于財,親賢而任能。」
入宮的第二天,她便想定了主意,在觀察了後宮各位妃嬪的品性后,挑出其中一位,著意力捧,將她立為靶子,代自己承受風雨。
她應了,告辭拜去。
「不見。」她忽然有點惱,那些有的沒的女人,最好統統都不需見,負氣道,「若是她再過來也不見。」終又理智道,「說我身體不舒服,就不見她了。嗯,過兩天,再替我送一次賞賜過去。」
因加元服之前須齋沐一段日子,之後,劉盈便單獨住于宣室殿。
後宮終是風雨之地,若與劉盈琴瑟和諧,擔起這滿宮宮人的仇恨嫉妒,倒也值得。但既然她還沒有真正得到劉盈,她便還不想虛承這宮人的怨念風霜。
「那就好。」呂后看了她一眼,眼神複雜。
你就是仗著,他待你好。
在這個帝制尚初立,宮斗蒙昧的年代,哪個懵懂的妃嬪,能斗的過前世看過太多宮斗小說的她?更不用提,她獨立於中宮超https://m•hetubook.com•com然之地,又有帝眷。
「啊。」
張嫣轉過去,替他繫上衣帶,低呼一聲。
不,不會的。
她的舅舅,才不會讓她落到那種境地。
「太后,您放心,」張嫣嫣然道,「嫣兒有法子保護自己,絕不會吃虧的。」
也因此,從一開始,她便一直沒有真正的擔心過。
「言念君子,溫其如玉。在其板屋,亂我心曲。言念君子,載寢載興。厭厭良人,秩秩德音。」
當他重新坐上冠者席。劉郢客為他重新取下頭上玄冠,再次梳理頭髮,束好髮髻,並在髮髻中插上發笄。張良洗手,升堂為自己扶正纏發之纚,接過有司手中皮弁,祝曰「吉月令辰,乃申爾服。敬爾威儀,淑慎爾德。眉壽萬年,永受胡福。」加皮弁,贊者上前,為帝系皮弁組纓。劉盈起身,回東房換素積,系白色蔽膝,著白屨緇絇,其上繶純邊飾半寸,出而面南。
「啊,不對。」她搖搖頭,吃吃笑道,「如今不能叫妹妹了。阿嫣您如今當了皇后,論起來,已經算是伊的嬸娘。」
贊者系玄冠朱纓,劉盈抬起頭來,神色肅穆。
堂兄楚王世子劉郢客作為贊者,走到他面前,揖拜君王。劉盈目不斜視微微頷首,待他為自己梳理髮髻之時,劉盈可以感覺到象牙梳篦輕輕劃過發間的觸覺。
四年春,帝以廢挾書律事議于朝堂,或有一二臣子言制律不可輕廢。然帝意甚堅,問于相國曹參,「當日蕭何制九章律,未廢挾書。相國素尊蕭何,意認為此挾書律當廢否?」
第三次加的,是尊貴的爵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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