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玲瓏骰子安紅豆·引
第153章 懷遠

「張偃雖然聰敏,但被你們寵的太過,」劉盈悠然道,「長此以往,只怕養出一身紈絝習性。今年初,河南郡守吳澤在洛陽開辦了一所私學,取名吳公石室。我打算,把張偃送到他學中去。」
他靠在榻上,望了一眼難得一臉呆愣的張嫣,沉聲道,「不準用長公主子的身份,不準攜多餘錢財,不準帶僕役,他得憑著自己的本事,讓吳公承認。」
「你陪朕說說話吧。」
「對了,舅舅,」她巧笑嫣然道,「朝中那麼多青年才俊,你可挑到滿意的人選了?」
起身到他身邊拉著他的手,求道,「我知道他這次做錯了,他不過是個孩子。阿嫣求舅舅了,你就放過他吧。」
按理,皇帝中毒之後體虛,短時間內是不宜親近女色的。他本該於皇后明言,只是看著面前少女,分明還是個稚齡小丫頭,這話一時竟有些說不出口來。
無論怎麼樣,皇家一派團結,母子孝悌關愛,夫妻相敬如冰舉案齊眉,豈非是大漢之福!
「那我也不去。我在椒房殿待著挺好的,不想動。」
劉盈霍然轉身,冷笑道,「怎麼,因為那小子的錯,朕為此挨了這一箭,拔了兩次毒,還得卧床休養數月,難道朕懲治於他,反而還理虧了?」
「其實,」劉盈左右看看,「也沒什麼。」
「不準。」劉盈道。
當日寵壞他的,不也還有舅舅你一份么?
策馬出宮的時候,回頭望,雖然劉盈自己不甚在意,但衛尉不敢大意,命微服跟隨的期門軍至少比從前多了一倍。
如今將到八月,再過一個和*圖*書月,便是秋九月。
……
「阿嫣,」劉盈伸出手去,想要喚她一聲,抱一抱她。然而,想起半年前的事,終究將手收回來,眸光些微帶了些黯然。
張嫣微微腹誹,但不敢直說,繼續求道,「我知道。可是已經這樣了。我不想他出事啊。以後,我和阿母會好好管教於他,不會讓他再犯了。」
「舅舅。」張嫣聽見動靜,連忙進來,問道,「偃兒——」
劉盈不置可否道,「去了你就知道了。」
前些日子,他雖然走馬燈似的召見了一批人,卻哪裡尋的出合心意的?
張嫣氣的幾乎要咬碎牙齒,然而挂念弟弟,只得咬牙點了頭。
當晚,呂后亦將高柘召入長樂宮,問及皇帝身體。
劉盈驟然心慟,他何嘗不知道這個道理?
除了太醫說脈象還有些虛弱外,劉盈已經恢復如常,這一日,他命人將張皇后召到未央北闕,笑道,「阿嫣,換件衣裳,陪我出宮走走。」
她呆了呆,復又擔心起來,「可是偃兒從小沒吃過苦。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她自己閉了嘴。事實上,以她所知,但凡與弒君扯上一點邊,非死即傷,能保全便是萬幸。如果在位的是除了劉盈以外的任何一個帝王,張偃都不可能這麼輕易的過關,而送他去洛陽,雖然會吃一些苦,但終歸是對張偃有好處。張嫣不是不懂,也沒有打算反對,但還是有些捨不得弟弟。
就算是父親,也不可能留住女兒一輩子,何況,他只是一個舅舅?
直到騎馬出了宣平門,還是沒和_圖_書有見人影,張嫣狐疑道,「見人不需要走這麼遠吧?」
「咳,」劉盈道,「哪有那麼多刺客?長安是我自己治下,若當皇帝的連自己的京城都不敢出,算什麼事?至於怕母后不許,不讓母後知道就是了。」
「沒什麼。」高柘摸了摸鬍子,笑眯眯道。
「舅舅,」張嫣就抬起頭來懇然道,「你放過偃兒吧。」
她不再說話,接過侍人牽過來的馬韁,翻身上了馬。
「阿嫣,」他嘆道,縱然如此,我們之間,什麼時候已經生疏到這種地步了?縱然是在從前只是單純的舅甥的時候,也不會像這樣日常問候,寡淡應答。
她沉默了一會兒,笑道,「陛下當日不是說,只能做我舅舅么?你見過哪個做外甥女的,能夠經常留在舅舅身邊?」
因為劉盈的傷勢,這些日子,宣室的膳食備的很清淡。張嫣撥弄著面前的鯽魚羹,味道雖鮮美,她卻沒有半點食慾。時不時抬頭瞧瞧劉盈,他坐在食案另一端,垂眸細嚼慢咽,用餐禮儀完美,面色如常雅淡。
「舅舅,你這麼巴巴的把我弄出宮來,要做什麼么?」
「你到底想怎麼處置偃兒,總得給我一句話吧?」
「知道了,你去忙吧。」
「王陳兩位丞相都是老成持國之輩,」張嫣矜然笑答,「定能協助陛下,不至於出什麼疏漏。再不行,長樂宮中,太后一定願意為陛下效勞。」
「知道了。」
轉眼半月過去,秋風葉落,將近中秋。
高柘笑眯眯的回到太醫署,淳于衍見了,不由奇道,「高大人,有什麼喜事https://www.hetubook.com.com么?如此高興?」
「那,」呂后微笑道,「陛下到底要將養到什麼時候才算大好?」可以近女色了吧。
張嫣想,她還能多出這麼一段日子,安慰阿母度過最初偃兒不在身邊的日子,將長安的一切安排妥當,為陸氏安排一個出路,也為自己安排一條後路……
「臣參見皇後娘娘。」高柘拜道。
「我……」張嫣剎不住腳,險些撞到劉盈懷裡去,瞧著他包紮著的左臂,聲氣弱了下來,「我知道他這次犯了大錯,的確該受罰,可是,舅舅,你總要給我一句準話,不要讓我懸著心吧。」
「免禮。」張嫣問道,「高大夫,陛下的毒到底怎麼樣?」
這分明是趁火打劫。
好在張嫣對他未盡至之語並不在意,微微蹙了蹙眉頭,道了一聲,「那到底養到什麼時候才能算大好了呢?」
「我哪能不過問,」她道,「那是我親弟弟。」
張嫣終於爆了,「看著我這樣著急,很好玩么?劉盈,你要是真的一定要偃兒的命的話,我,我就去龍首原找棵東南枝自掛好了。你等著同時替我們姐弟兩收屍吧?」
「阿嫣,」劉盈嘆道,「這樣吧,你答應我一件事,我便告訴你我打算怎麼罰他。」
張嫣還在賭氣劉盈不讓她去送張偃出京,道,「陛下才遭了一次行刺,將身子養好,就敢又出宮,不怕太後知道了不許?」
她忍不住掉眼淚道,「他是阿母唯一的兒子,我唯一的同胞弟弟,你要怎樣罰,我和阿母都沒有二話,你總不至於真的要他的命吧?」
「怎麼,hetubook•com•com」她淡淡道,「你從那堆貧寒學子中挑出來了滿意的了?」
她跺了跺腳,跑了,卻在出了宣室殿後,瞧見正在耳房中煎藥的太醫。命荼蘼道,「去請高大夫過來一趟。」
「太醫囑咐朕卧床修養,不能勞累,宣室殿中積壓了一堆國事,朕卻都看不過來。」
既然已經決定了退回到舅舅的身份,他便已經沒有那個資格,用那樣親近的姿勢擁抱佳人。
張嫣怔了怔,抬頭看著劉盈,良久方道,「多謝舅舅這番心意。」
「啟稟皇後娘娘,」高柘拱手道,「陛下年輕輕,底子好,今天又將拔了一次餘毒,已無大礙,只是到底于身體有損,還需將養,最好不要有大喜不怒,也不能,」他忽然有些啞口。
「阿嫣,」劉盈忽然就意興闌珊,放下漆箸,道,「你最近總是躲著朕。」
「偃兒的事,」劉盈淡淡道,「朕自有打算。你不必過問。」
張嫣氣結,道,「陛下打算把這個請求用來讓我今天陪你出宮么?」
深心深處,他不敢承認的是,其實是自己,不肯將阿嫣交到另外一個根本不知道根底的人手上。
「多謝舅舅開恩。」她低低道,「你什麼時候送他走,我想去送一送。」
劉盈起身入內殿,飲過內侍奉上的湯藥,聽著張嫣繼續說話,到最後,幾乎不知道她說了什麼。
將適才的感激都收回,張嫣生硬揖道,「陛下請安歇吧。阿嫣告退。」
他執碗的手微微露出青筋,勉強笑答道,「有一個名叫朱誠的,和另一個唐羡,朕瞧著都還不錯,暫時決不出哪個更好。」
張嫣愣了https://m.hetubook.com.com一下,惱道,「連這個都不準?」
劉盈沒轍,只好道,「阿嫣,你還記得你上次答應我一個請求吧?」
高柘依舊道,「總要到秋九月的時候吧。」
「那,舅舅,」她低低道,「要待到什麼時候才接他回長安?」
「還沒有去,你就惦記著要接他回來。」劉盈冷笑道,「可不是寵壞了?」
劉盈愣了愣,沒有說話。
老實的才學不夠,有才學的機心太重,他日必不安於家室。兩樣都好的,容貌又差了些。挑來揀去,總覺得,阿嫣那麼美好,沒有一個人能夠配的上。
「阿嫣,」劉盈笑道,「你很少來宣室,今天就留下陪朕一同用膳吧。」話語雖然溫煦,但似乎剛剛截斷了她為弟弟求情的話頭。
「陛下,已經酉時了,是否要用晚膳了?」長騮見他醒了,連忙上前問道。
「阿嫣,」劉盈抬首,尖銳指道,「偃兒被你阿母和你寵壞了。目無君上不知輕重。」
但就是因為知曉,才想在與她分離之前,再多見一見她,聽一聽她的笑語。
張嫣悶悶的應了。
「他是你上次說的哪一位,朱誠還是唐羡?」張嫣見他無言,以為他默認,心不自覺的有點酸,便問道,「今年多大,家在何地?」
你還以為拉你出來是為了見那些人的?劉盈心裏氣悶,過了好一會才輕輕道,「我見你這一個月都悶悶沒有精神,這才帶你出來散散心。」
「你以為他是出門受賞的?」劉盈淡淡道,「出城還要阿母陪,姐姐送?只怕他只記得哭鼻子,不會反省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麼?」
高柘想了想,「總要再一個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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