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玲瓏骰子安紅豆·引
第159章 好逑

「我讓阿姐來林光,是來散心的。」劉盈扶住魯元,「你這般擔憂,阿嫣在外頭,也會不安的。」
「不要怕。」他柔聲安撫,「我不會傷害你。」
「阿姐。」
韓長騮暗暗覷著他面上疲憊的神色,心中隱現擔憂,這段日子以來,大家夜裡睡的都很不穩,每日里清晨醒來的時候,眼下難掩淺淡的青色。
得到另一個說法,當初劉邦黜罷張敖趙王位,並沒有再給這個女婿封食邑,而是以長安東門宣平為虛指,封宣平侯。也就是說,這個宣平侯是沒有對應封地的。(可憐的,掬一把淚。劉邦你這哪裡是對女婿啊。)后改封信平侯,以信平縣為封地。改封信平侯的年份不可考,不過據我猜測應當是劉盈繼位之後,抬舉自家姐夫的。
「我也沒有那麼不識好歹,」阿嫣的話說的又脆又急,「你樂意抱著你那一大堆趙姬李姬王姬你自去啊,我走好了。唔——」他吻住了她的唇。
她的淚水掉下來。
「也沒什麼。」劉盈不以為意的微笑,「也許根本就派不上用場,阿姐好好收著,若是日後,到了你為難的時候,就打開看看。」
他再也回不到阿嫣陪在他身邊的過去。
在知曉了女兒可能在的下落後,不及思考,脫口而出,「當日陛下與阿嫣的婚姻本不過就是為防匈奴單于的權宜之計。這些年,我心裏清楚,阿嫣心裏苦,就是陛下,也不見得快樂……」
此處,劉盈所稱信平侯指姐夫張敖。
他以為,能夠有這樣的結局,也算是一種完滿了。阿嫣總是溫柔的笑,但是他知道,她骨子裡是個極堅韌的女子,一向比自己決斷。她喜歡的時候,便義無反顧的嫁進未央宮;她不再喜歡了,便一刀斬斷與自己的所有聯繫。
她恨恨的瞪了他一眼,忽的張口,狠狠的咬住了他的手腕。
離開益壽館的時候,劉盈將一個黑檀木方匣交給魯元,「這匣子,請阿姐幫朕保管。」
阿嫣一個人在外頭,可還安全,有沒有好好吃飯,是不是也和他一樣,偶爾還是經常,想到從前的日子,想到,自己和圖書……他都很想知道。終於有了她的確切消息,牽挂了小半年的心,也漸漸的活躍起來,在胸膛,一聲聲的跳著,好像擂鼓。
「可是,那是阿嫣吶!」魯元失聲而泣,滑跪下去,求道:「你是男人,不會知道對女人來說,一輩子什麼是最重要的。當初答應你們的婚事,是我天真了,以為雖然……,但也正因為如此,你會對阿嫣有所憐惜,還是可以好好過下去。可是這些年,我看著阿嫣在椒房殿里苦苦的守著,心裏疼的慌。再多的金銀財寶,榮華富貴,也比不了夫君的知冷知熱。」
他俯下身子攙起魯元,扶她起來。
「諾。」
它綿延在雲中,雁門,代郡三郡。
「我實實沒有料到阿嫣會這般妄為,從小到大,她一直乖巧懂事,這一次不知道怎麼了,才會這般。但事已經至於此,陛下……打算怎麼收場呢?」
「大家。」狂喜的聲音從簾外傳來。
可是,他卻驚駭的發現,當他認識到阿嫣真的離開自己的時候,那一剎那,自己被心中的傷痛淹沒,此後半年,時常反覆,難以對人言。
阿嫣微微掙扎,他卻緊緊的抱著,不肯放手。慢慢的,懷中的少女身體柔軟下來,也開始熱烈的迎合。
魯元抬首看著弟弟,張口想要說話,然而心中含著些羞愧,有些話便怎麼也說不出口,最終只能問道,「阿嫣這般妄為,實在是……」
魯元怔了一怔,面色漸漸感慨起來,輕喟,「怎麼可能不記得?」
先帝二年,先帝劉邦與西楚霸王戰于彭城,敗馳而去。姐弟二人在路上遇到父親,因為馬車載重馳慢,劉邦竟欲將一雙兒女趕下車。
魯元嘆了口氣,走到榻邊,與劉盈相對坐下,「我不是不知道這個道理,只是,阿嫣是我嫡親女兒,是我懷胎十月身上掉下來的肉,如今音信全無,我怎能不懸心照顧?」
「朕自有打算。」劉盈眼瞼微合,長長的睫毛垂下來,竟壓的面上的神情有些肅穆,七年天子生涯的雍容莫測,隱隱在這一刻體現出來,音調緩慢,有一種讓人信https://www•hetubook•com•com服的力量,「朕會好好待阿嫣,阿嫣以後會過的很好,你不必懸心。你只要相信,朕,會護衛阿嫣周全,就可以了。」
「古往今來,你何曾見過有一國之後不明不白的失蹤的?你讓皇家的面子往哪裡放?」
她終究,不是只是阿嫣的娘親,也是面前這個男子的姐姐。
「大家,能看到趙長城,也不過就這麼幾個地方,既然有了線索,一個個的找過去,總能找到張皇后的下落,」韓長騮跟在身邊,輕輕勸道,「你就放心吧。」
「我想著,阿姐知道之後,定然會開心。」劉盈笑意明朗,「這才親自過來告訴你。阿姐放心便是,待到我找到她,便將她平安接回來。」
魯元心中惶惶然,阿嫣離開之後,她茫然無適,心疼懊悔,卻連身邊最親信的家令塗圖和夫君張敖,都不能完全理解體諒。到最後才發現,反而只有在劉盈面前,才能微暢心中積鬱。只是……,她咬了咬牙,看著面前憔悴的弟弟。
「現在還不確曉,」劉盈用左手指節輕輕扣著長案案面,「但是,如果可能的話,這兩日,就會有確切消息傳來了。」
當時荼蘼說了什麼,他其實沒有聽清楚。腦子中只是轟然響起一個聲音:他終於失去阿嫣了。
當日,自己匆匆趕到椒房殿,見到的只是廷中跪地請罪的荼蘼,以及寢中正正的放著的皇后璽綬。
刁斗在長夜裡輕敲,傳出悠悶的餘音,驚醒綺夢中的劉盈。夜漏還未滴盡,只覺得出了一身汗,身上滑膩膩的。
「阿姐。」劉盈頓了一下,目光望向遠方,道,「那不是阿嫣的錯。」
是他對她不夠好,這才最終逼走了她。
他沿著心上人天鵝一般優美的頸項曲線親吻,掠過她微顫的長長睫毛,同時手從她的衣擺中伸進去,隔著散亂的白絹中衣,撫住軟香溫香,阿嫣年少清純,哪裡禁的住這般調情手段,難耐呻|吟出聲,杏核一樣嫵媚的眼眸,閃爍著滴水的媚意。
自張嫣離開之後,魯元便越發沉默。入夏之後,劉盈擔憂胞姐www.hetubook.com.com憂鬱損毀身體,於是攜了她來林光宮。
「阿嫣,」情到深處,他喚她的名,伸手撫過她的耳畔,聲音帶了一絲沙啞。
「陛下說什麼笑話,」魯元的心中隱隱浮現不安,強笑道,「我是大漢長公主,如今跟著你在這林光宮中避暑,會有什麼值得為難的地方?」
韓長騮倏然掀簾進來,抬起欣喜昭昭的眸,連拜禮都沒來的及行,喘息道,「找到皇後娘娘的下落了。」
「不要胡說八道。」他望著阿嫣通紅的臉頰,慢慢道。
「阿姐當年庇護之恩,朕一直未忘。」
而母后縱然平日里再寵溺張嫣,對這一次她的妄為也是絕不可能輕輕揭過的。
魯元不免狐疑,「這裏頭是什麼?」
「好叫阿姐得知。」劉盈忽然笑道,聲音輕快起來,「可能很快就能得到阿嫣的下落了。」
自三皇五帝以來,有過無數個國君王后,她們或者幸福,或者不幸,但是有一點是相同的,她們都是老死宮廷。古書有雲,「嫁於天子,雖失禮,無出道,遠之而已。」何曾見過離君而去的皇后?
殿門垂下的帘子外頭,十一二歲的小內侍跪坐著,不敢發出聲響,驚醒了沉睡中的天子。
縱然阿嫣真的回了,縱然可以當做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也不過就重複從前的日子罷了。
魯元一怔,面色忽然奇怪起來。
這小半年來,他就這麼失去了阿嫣的蹤跡。
「神靈保佑,阿嫣平平安安,長命百歲。」
這樣,也許是他們最好的結局。
「陛下。」
「阿姐。」
殿中一角的沙漏悄無聲息的翻轉了一個身。
劉盈沉入夢。
阿嫣離開身邊的日子,對於劉盈而言,是一種不願意回憶的記憶。終於到了曙光將現的時候,因為一種無法確定的擔憂,反而更加煎熬。
劉盈卻已經輕笑著轉了話題,輕易岔開了魯元的思緒,「父皇稱帝之後,這些年來,我們一家人算是尊榮至極了。只是有時候想想,在那些事情以前,我們一家人在沛縣生活的時候,也是很快樂的。只是,再也回不去了。」
千不該,萬不該,阿嫣已m•hetubook.com.com經杳無音訊了。椒房殿沒有了母儀天下的皇后,可以瞞得了天下人一時,終究瞞不了一世。
自張嫣離宮之後,劉盈立即命人守住了椒房殿,同時命楚傅姆總領中宮細事,幾位中宮長御一同合作,對外宣稱皇后養病,同時將宮務主持的井井有條。中宮本就自成一個體系,與外人無涉,椒房殿上下口風嚴密,竟然將張皇后失蹤的消息給遮的嚴嚴實實。
一輪金烏漸漸落下山。劉盈屏退了殿外的宮人,輕輕的跨進了益壽館。
「傳旨,命郎衛許歡赴雲中,袁何赴雁門,董長青往代郡,追尋皇後娘娘的蹤跡,一有下落,立即回報。」劉盈匆匆回到甘泉前殿,下達了一系列命令。
「人生際遇,總是有意外的。」劉盈淡淡微笑,忽然道,「阿姐可還記得,當年在滎陽道上之事。」
劉盈截住她接下來打算說的話,聲音嚴厲。
阿嫣的眼圈卻紅了,忿然道,「你就會欺負我。」她吐氣如蘭,柔軟的嬌軀倚在自己懷中,溫暖芬芳,像緞子一樣。身體微微顫抖,像是飄零在風中的落葉,又像是受驚蓄勢待發的小兔子。
魯元乍然一驚,面色霎時明亮,急忙問道,「在哪?」
注:
「阿姐信不過弟弟么?」
信平侯:漢九年,趙王張敖因謀反事被押到長安,高帝劉邦黜罷他的王位,改封為宣平侯。我曾在《中國歷史地圖集》中的漢代地圖用了很大功夫查找對應宣平縣的地方,都沒有找到。後來,在停更的一年多時間里,網上查找資料,偶爾查到一個刻有漢信平侯印的文物,有人考證是屬於張敖的。
魯元聲音凄然,「面子重要,重要的過阿嫣么?陛下,我不求你能夠勉強自己多給她一些,只求你如果給不了,就放手吧。」
趙覃所提到的趙長城,指的是為戰國時期趙武靈王在趙國邊境修建的一段長城,後來,秦始皇統一六國,為了防止匈奴入侵,下令修建萬里長城,在趙地一段,就利用了原趙長城的基礎。
如果可以,他應該依著她的意思,宣布張皇后重病,讓張皇后慢慢淡出眾人的視野,慢慢和_圖_書的再拖上個兩三個月,最後,「不治身亡」。
劉盈看著姐姐,心中只覺苦澀酸甜,五味俱全。
劉盈切切,「朕與你是一母同胞,算的上是相依為命,共患難而生。朕一直都很信任阿姐。還請阿姐妥善保管這個匣子。若有大事,或可詢問信平侯(張敖,詳見章后註解)。御史中丞曹窟,亦是朕信臣,阿姐不妨時時親近。」
◇ ◇ ◇
少女時代的魯元不知道從哪裡來的勇氣,霍然站出來,求父親道,「阿翁,別趕弟弟,我下去好了。」
劉盈跨進殿門,「阿姐。」
但呂太后以及魯元長公主是知道其中內情的。
魯元訝然,回答的聲音卻很是堅定。「我自然是信陛下的。」
「只是,」他凝重道,「一日不得阿嫣的確實消息,我便無法真正放心。」
劉盈嘆了口氣,「希望如此吧。」
「陛下,」她喚劉盈,面上有一種奇異的神色,「你就將錯就錯,當做根本沒有這回事吧。」聲音好像像炒豆子一樣,快速蹦了出來,才終於鬆了口氣,撫住胸口跌坐榻上。
如果在一年前,魯元親自到面前來求自己,也許,自己真的能放手。可是如今,那個語笑嫣然,吹氣如蘭的少女,已經成了他心底的一點硃砂痣,割捨掉她,就等於割捨掉自己的部分生命。
倒不如就此機會,讓椒房殿里的張皇后病逝。她可以,一輩子再也不見這個女兒,只求她在某一處地方平安喜樂,安安穩穩的過著一生。
魯元不免皺眉,她並不算聰慧,無法理解劉盈這般託付背後的深意,只是隱隱的覺得有點沉重,喚道,「陛下……」
「是啊。」魯元亦有所感,「再也回不去了。」
魯元落淚道,「我只盼著她平安就好。」
椒房殿里沉香裊裊,他一路往裡走,見阿嫣從內殿出來。身穿的淺藍襦衣,領緣綉著纏枝的花朵。美麗而又精緻。
站在魯元起居的次間外,聽見魯元在對天祈禱的聲音。
不知道張嫣的下落之前,魯元一時盼著女兒回到她的身邊,抹平這件事情;一時間又覺得阿嫣就此流落在外也不錯。不知如何是好。
上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