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滿目河山空念遠·引
第235章 爆發

帝王家中少有親情。繁陽長公主到如今已經滿了三歲,從前卻沒有與這個異母兄長見過面,從這中間,就可以看得出一些張皇后的想法。
他的唇角就透出一種諷刺的笑意。
……
宮人們這才看見了劉弘,紛紛參拜,「參見淮陽王。」
宮人們遲疑了一會兒,輕輕應道,「是。」
私心裏,他隱隱知道生母的偏狹痴心,但是無論如何,袁蘿總是他的母親,而他對於椒房殿中風光無限的少年嫡母,也是沒有辦法喜歡的。
劉弘便慢吞吞的瞟了桑娘一眼,「看來母后的椒房殿管的也有些鬆了,竟有奴婢指著公主指手畫腳的道理。」
「『阿娘』」;
「走吧。」劉弘合起書扉,起身道。
和自己有同一個阿翁的妹妹。
剛滿十二歲的小宦者領命而去,不一刻兒便回來,悄悄道,「是繁陽長公主帶著人來朱雀閣賞紫薇花。」
劉芷並不理解阿娘持續日復一日的教授對自己有著什麼樣的意義。每日里被張嫣「折騰」,都能夠當做一場好玩的遊戲,睜著一雙漂亮的鳳眼,好奇的看著母親徒勞的努力,自得其樂笑的歡暢。
劉弘坐在紫薇花樹不遠的山石之下,捧著一卷老子的《道德經》促膝而讀,忽聽得近處熙攘之聲,不由皺起眉心,遣身邊宦者王復生道,「去看看是什麼人?」
她心甘情願為劉芷花費太多心思,只是為了能夠給自己的女兒一條光明的人生坦途。但這一年多來,她每日里重複勞動而徒然無功,日子便變的漫長而無望起來,自己也陷入一種厭棄和自我懷疑的情緒之中,只是心中還不肯熄滅希望。到最後,竟是這樣的結果,一時間,心力已經是灰了「皇後娘娘,」桑娘看著心驚膽戰,勉強上前勸道,「大公主不懂事,你念著她年紀還小……」
桑娘望著不遠處的皇家兄妹,心中左右為難和*圖*書
人比人,氣死人,不償命。
「諾。」
「淮陽王近來書讀的如何?」
自二年前的承明殿妄言皇后一事之後,淮陽王傅楊博引咎而退,父皇給他換了一個新王傅。新王傅姓郭,名為端,為人方正博學,擅《論語》,禮儀。而他自己,也漸漸成熟起來,斂去了長樂宮永巷裡的小男孩的不安,以及含光閣皇長子的尖銳,變的沉默而內斂。
作為被張皇后精挑細選后挑出來的長公主的乳母,她不是那些不識文斷字的低等宮人,自然懂得未央宮中的局面。淮陽王雖是如今天子唯一的兒子,論理該喚張皇后一身母后,但張皇後為中宮,為著日後的皇子,是絕無可能與這位皇長子交好的。
「主子,」王復生不服氣道,「這紫薇花樹是朱雀閣的,而且明明是你先在這兒讀書的,憑什麼咱們要將這地方讓給別人。」
在眾人的擁簇中,劉芷倒是沒有哭,只是抬起頭來看著來人,一雙鳳眸閃耀著好奇的光芒,熠熠生輝。
張嫣只覺得自己唇邊的笑意一點點的僵掉。
女孩便一路走到劉弘的身前,直到看見前方玄色的衣襟,已經來不及剎腳,砰的一身摔坐在地上。
他為父王親封的淮陽王,住在外宮朱雀閣中,生母袁美人禁止探視,除了身邊一二個忠心宮人以外,再沒有人肯用正眼看著。而繁陽長公主不過游一個園子,便需要這麼多宮人隨身服侍。
他並不想與這個名義上的異母妹妹見面,於是繞過紫薇花樹,從山石的另一邊下來,沿著西邊小徑走路,下了宮道,卻見三五步開外,又有一株紫薇花在夏日的陽光下盛開,一個身穿大紅色獅子滾繡球樣短襦的女孩踩著草坪走過來,後面跟著三五個宮人,小心的看著前頭的女孩,只是不敢上前阻攔。
大簇的花朵忽的開放在張嫣的面www.hetubook.com.com前。
她看起來不過三四歲年紀,有著烏黑的頭髮,以及父系一脈相承的鳳目,容貌晶瑩漂亮,此時有著十分好奇的神色。
但縱然脾氣再好,劉芷終究不過是個三歲的孩子,在被張嫣壓著學習了太久唇語,而沒有半點張口說話的慾望的時候,終於爆發出來,砰的一聲砸到了插著鮮花的陶制長口圓肚花瓶,攢緊了拳,一張小臉漲的通紅。
「大公主,」宮人驚呼,連忙趕上來伺候。
張嫣忍不住唇角就彎了彎,彎腰抱起劉芷,淡淡道,「淮陽王起來吧。」
她出身,沉靜喚道,「好好。」
正襟起身,目光就忍不住向張嫣懷中的劉芷投去,帶著一絲不舍和一分同情。
卻不料,劉芷前些日子已經將掖庭走了個遍,今日里就發起新奇來,盡指著往日里沒有去過的宮道行走,不知不覺中就出了後宮,到了外宮地界。行到一處宮殿前頭,見得幾株紫藤,正在花期時候,紫紅色的紫薇花一樹紫藤花開,不由得見獵心喜,便咿咿呀呀指著停下來。
劉芷握著手,感受著娘親唇形和喉間的變化,「學」了一會兒,就漸漸煩躁起來。
劉弘喜歡好好,這種感情,至少不完全是假裝的。劉弘才八歲,八歲的孩子,就算再成長早熟,再學著城府,也不可能將情緒掩藏的不露一絲痕迹。他和好好是血緣上的兄妹,在未央宮遇見了,能夠彼此交好,縱然是劉盈見了,也只有會覺得欣慰。
張嫣點了點頭,「你當好好的跟著王傅學著,須知道,你父皇還盼著你學通古今呢。」
「『阿翁』」;
「好好,再堅持一會兒,」張嫣望著女兒的眼睛,道,聲音溫柔而堅定,「就像之前做的一樣。我們好好是最棒的,你就當是為了阿娘,再堅持下去,好么?」
劉芷咯咯歡笑,明亮的鳳眸在hetubook•com.com陽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輝。
桑娘便覺得這一記目光中含著些許煞意,不由困頓在原地。
遇到淮陽王,倒不是桑娘大意了——這三年多來,今上的後宮中,張皇后一人獨大,掖庭之中雖然還住著一些從前的妃嬪,卻都是已經久無聖寵,悄無聲息,平日里少出掖庭,悄無聲息,繁陽長公主身為張皇后唯一的女兒,在這未央宮中自然是可以橫著走,只有她搶了別人的地盤,沒有誰能攔著她的路的。桑娘也就沒有命人在前頭開道。
劉弘的心便漸漸軟下來,問道,「這就是繁陽長公主?」聲音出口,連自己都覺得分外溫柔。
一切都很好,天下大同,合家歡樂,天地一家春,誰都沒有做錯,誰都不值得責怪,她卻覺得,一股煩躁的情緒從心底深處泛起,勉強壓住,只覺得心血翻湧。
劉芷雖性喜樂天,不忌生人,但若要親近有加,卻並非容易的事情。如今卻輕易和劉弘交好,莫非,這世上真的有血緣力量,才讓她如此親近劉弘么?
劉芷為中宮所出,天之驕女,初生即封為長公主,尊貴無限。和他們母子被雪藏在永巷足足五六年,無人得知的遭際來說,簡直是天壤之別。
自一周歲始,能夠獨立穩健的行走開始,劉芷就更喜歡殿外的陽光和芳草,甚於椒房殿中的富麗堂皇的帷幕與鋪設。因著她的病症,張嫣便更加著意的培養她的自主性格,希望她能更多的外界的人際景色,而不是日日起居在富貴殿堂,生生將自己束縛住。於是常常帶著劉芷在宮中的假山花園行走。
「繁陽?」
張嫣一步一步的往後退,「是啊,她小,她當然還小,」
他遲疑了一下,不知道怎麼和劉芷相處,好像記得這個妹妹的名字是一個芷字,於是蹲下身子,試探著柔聲喚道,「阿芷,」
沒有謀面的時候,對於這個和-圖-書名義上的妹妹,他心中並無任何感覺。但在這麼近而真切的面對劉芷的時候,才第一次升起一種實質認知:這是自己的妹妹。
劉芷便笑起來,眉眼彎彎。
張嫣咽下了喉間微微氣苦,微笑道,「好好是要送花給阿娘么?」
「仔細說話。」劉弘板臉道,「你所說的別人,可不是什麼平凡的人,那是父皇御封的長公主,張皇后所出的嫡長公主。你若是在別人面前也這樣遮不住嘴的話,若出了事,我可救不得你。」
「好好,」張嫣放柔了聲音,「阿娘教你唇語說話好不好?」
桑娘看的膽戰心驚,上前勸道,「大公主,時候不早了,皇後娘娘應當就要回椒房殿了,奴婢帶你回去吧。」想要從劉弘懷中將劉芷抱出來。
但淮陽王剛剛指斥的對,她雖為繁陽公主的乳母,受人尊崇,但在未央宮中,終究只是一個奴婢,奴婢是沒有資格干涉主子的行動。縱然是張皇后在這裏,也絕對容不得她仗著乳娘的身份,對大公主頤指氣使。
「我很喜歡。」
……
劉芷將手中的鮮花送到阿娘面前,一雙鳳眸光輝蕩漾。
劉芷卻不依,只是拉著劉弘的衣襟不肯撒手。
「她聽不見,她不知道我百般辛苦在為什麼,她有無數的理由,可是我這麼勞心勞力,就是活該么?」刷的一聲,掀了珠簾奔回寢殿,踏過地上的花枝,淚落下來,不肯回頭。
張嫣從鳳輦上下來的時候,遠遠的,看見在雜開花朵的草地上,劉弘彎腰摘下一支藍色野花,連同手中的花朵一起成一大束,給了劉芷。
卻料不到,這園子中本是先有人在的。
劉芷辰時起來,乳娘伺候著用了朝食,便想要出椒房殿玩耍。桑娘便幫著她換了一身紅色輕便夏裳,帶著從人,奉劉芷出了椒房殿。
劉芷偏了偏腦袋,自是聽不到他的喚聲,盯著劉弘看了一會兒,忽的燦爛的笑開了,伸和*圖*書開雙手,竟是要劉弘抱的意思。
張嫣愣了愣,失望的看了劉芷一眼,頹喪的閉上眼睛。
從劉弘的動作中意識到,劉芷刷的一聲回過頭來,歡喜作色,蹬蹬蹬的跑到母後身邊,拉扯母親的裙裾。
她知道劉弘是劉盈與自己在一起之前就有的孩子,法尚不及前罪,她沒有法子,因為劉弘的存在,而責怪劉盈。但對於這個別的女人為劉盈生的兒子,她終究是不可能喜歡的。於是不聞不管,鴕鳥的假裝著,沒有這個人存在。
雖然少年苦難,但經過了這兩年來的養尊處優,淮陽王也養出來了一些屬於皇家的矜貴。
因是背對著張嫣,劉芷並沒有聽見阿娘的喚聲,反倒是對面的劉弘抬起頭,看見舉步前來的張嫣,怔了一怔,收起面上柔和的笑意,立起身來,左手壓右手,展袖至於額前,拜道,「兒臣參見母后。」
劉弘愕然,轉身從山石后探出頭去,遠遠的看不清人的面容,只是見了山石下面的東面方位,聚著一群二三十個面容年輕陌生的宮人,大部分是綠衣低等宮人,更有幾個,是穿著緗絳色澤。
劉芷蹬了蹬腿,看著娘親面上的神情,便重新坐下來。
「起來吧。」劉弘用手掩了口,咳了一聲,盯著面前的女孩仔細看。
劉弘便再拜道,「謹遵母后教誨,兒臣告退。」
她只得喚過白果,吩咐道,「去尋皇後娘娘,向她稟報這裏的狀況。」
少年少女狀極美麗,和著背後掛在林梢之上的一輪太陽,如非身份複雜,這幅畫面可以刻在記憶深處,成為不朽珍藏。
劉弘之前僅在幾次典禮上,遠遠的在張皇後身邊見過繁陽公主數次。
張嫣微微垂眸,心思複雜。
劉弘拱手,恭敬道,「郭王傅已經講完了《急救篇》和《詩經》,如今正在講《論語》。」
今晨,張嫣和劉盈一同往長樂宮赴家宴,因著劉芷年紀還小的緣故,並沒有帶上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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