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贈我以瓊琚,還君以明珠
第173章 噩耗

居庸關上頭的那些人全拿沈採薇當養尊處優的大家夫人,心裏嘀咕著她這時候過來添亂,但想了想還是給她選了個寬敞的院子,又撥了幾個伺候的人去,衣食住行也算是上心。
孟康的面色有些發白,他看著沈採薇,輕聲道:「我剛剛得了消息,正要和夫人說,還望夫人你一定要鎮定。」
李景行剛好擦完香膏,順手把她的手給拉下來,十指交握,掌心貼著掌心,輕輕嘆了口氣:「早點休息吧,明天就到居庸關了。」
不遠處確實有幾棵樹,只是秋天落葉,枝丫光禿禿的。如果樹木有選美比賽的話,那幾棵樹大概連初賽都進不了。
大概是真的人手緊張,那些婦人才剛學一些,就被調去其他地方幫忙,孟康則是又撥了一些人來。
許多傷兵的傷已經因為長久沒有得到救治而開始惡化,情況自然是更加棘手,沈採薇顧不得其他,讓人把那些要來學習的婦人叫來看著,自己則是直接就著那些準備好的東西開始上藥救治。
昔日之語,言猶在耳;今日山河,依舊壯麗;只是,說話那人卻不知在何方。
沈採薇不太好意思的眨了眨眼,纖長的手指不自覺的動了動,順著李景行五官輪廓輕輕描繪,最後落在他的眼睫處。又長又卷的眼睫在她手上輕輕的動了動,有些痒痒的,使她不自覺得顯出幾分笑意來。
這般一來,沈採薇稍稍緩了口氣,第二日又多了一些時間教授知識。這年頭,許多手藝都是壟斷的,那些婦人難得可以學到這些,既能夠幫助城中的傷兵又能夠有利以後,自然是學得用心。半月左右,她們都已經差不多可以幫的上忙,清洗、包紮傷口,甚至看著情況上一些葯。
李景行把「李靜辰」這三個字念了一遍,正要說話卻見懷中的人已經睡沉過去,只得吻了吻她的額頭,自語道:「那就叫靜辰……」
等到晚間的時候,她才稍稍停了手,順便把那些婦人叫到跟前來,開始教她們一些照顧傷兵的簡易法子。那些婦人看了一天本就有些半懂半懂不懂,聽著沈採薇解釋了一些,倒是若有所得。第二日的時候雖然還幫不上忙,卻已經m.hetubook.com.com可以跟著照顧其傷兵,分著輕重緩急安排救治。
這一回,孟康可真是驚喜了,他實在想不到這位京城來的嬌滴滴的夫人能做這麼多事。這時候方才慶幸起來——還好李景行把他家夫人帶來了。城中傷兵本就是孟康心頭的一件大事,現今聽得沈採薇一席話,心中彷彿落了一塊石頭,輕鬆不少。他越想越高興,搓了搓手,乾脆連飯都不吃了,起身和沈採薇說道:「夫人這事可是大事,我這就去交代下面。」說著就跑出去了,急匆匆的模樣。
那被撥過來伺候的是個瘦高的丫頭,人高馬壯的,聽到這話連連惶恐搖頭:「哪裡要勞煩夫人,大人都交代了,讓夫人安心歇息便是。」
李景行唇角揚了揚,垂了眼看她,見她面上確是被風吹的又干又紅,想起她這些日子隨自己一起風餐露宿,心裏倒是十分心疼的。他蹙眉想了想,便從懷裡取了香膏,替她擦了擦面。
沈採薇自動過濾掉「我們孩子」這四個字,隨口道:「你才及冠,怎就想這些?一點沒有『上報天子兮下救黔首,殺盡敵寇兮覓個封侯』的野望?」遊山玩水、賞盡天下美景,這不是老年人的夢想嗎?
沈採薇隨手拿了一塊擦手的布巾擦著自己的手指,漫不經心的笑了笑:「將軍怎麼來這巡視了?」這些日子戎族的攻勢越發猛烈,孟康都差不多卷了鋪蓋睡在城上。
孟康其實也挺不高興李景行打仗還要拖家帶口的,只是人家現在到底在前線浴血,他總也要替他照顧好家眷才是。認真算起來,也不過是理個院子、撥幾個人,倒還不算麻煩。
他動作十分輕柔,一點一點,倒是叫沈採薇的面上紅暈更顯。好在帳中光色暈暈,倒是看不分明。
這話丫頭倒是應得極快,一溜煙的功夫就跑了出去,一會兒便回來道:「夫人,孟大人請您過去呢。」
沈採薇看了一眼,嫌棄道:「那樹受得住兩個人的重量嗎?」想了想,她乾脆拉了李景行的手,席地坐了下來。荒野上的草早就枯黃了,夜深露重,一坐下,衣服上面都沾了濕漉漉的露水,頗有些m.hetubook•com•com濕冷。沈採薇倒是不在意這個,她少見的文藝了一把,托著腮看著夜空,期待的道,「要是這場仗打得快一些的話,等春天的時候我們就可以回來了。路過這裏,也許漫天遍野都是野花呢。」
沈採薇乾脆排了個時間表,讓先後的幾批人輪著學習、實踐、再深入學習……如此反覆下來,行知相踐,自然是事半功倍。
沈採薇鄭重的對著孟康福了福,這才介面道:「是我還未謝過孟將軍。」她頓了頓,乾脆直接開口道,「我見城中傷兵極多,不知是否是缺醫少葯?」
沈採薇聽到這裏身子也頓了頓,她想了想,仰頭湊到李景行的耳邊悄聲慫恿道:「他們估計都休息了,我們出去走一走吧?」
這東西寫起來費時費勁,沈採薇熬了半夜,也沒寫完。不過,沈採薇也知道這事不能急在一時,起來后顯示安安穩穩的用了早膳,在屋子裡等了一會兒,果是有人來請沈採薇出門。
李景行瞧她一眼,忍俊不禁:「你看這地方是長花的地方嗎?最多長一些草罷了。」
那天晚上,他們兩人暢想未來,都有些動了情,回到營帳的時候自然又有一番甜蜜。最歡喜的時候,她抱住李景行,依稀可以看見眼前一片白光,即使是在營帳裏面,都彷彿可以看見那漫天的星辰,熠熠閃爍,身心皆靜。
孟康也沒遮掩,乾脆的道:「夫人不是外人,我也不瞞著了。自開了戰,城中的幾個藥鋪全都叫我派人守住了,藥材目下倒也不缺。只是,統共也就那麼幾個軍醫,死了幾個,帶去前線了幾個,就算是抓了藥鋪的大夫補上,也還是不夠的。」
她吐氣如蘭,熱氣好似撲在耳邊。李景行的耳廓微微有些紅,點了點頭,扶著她起了身,一起出了帳門。
李景行拉了她的手在手心摩挲,輕聲笑道:「若能打退戎族,大越就真的算是四邊皆安了。家國家國,國已安,自當安家。」他的笑聲彷彿融在那脈脈的月光里,只把人心都捂得溫熱了。
那些傷兵實在太多,有一些都因為錯過最佳救治期而需要截肢,沈採薇以前也只是在賀先生的眼下動過幾回和圖書刀,如今一個人拿著刀,心中微微有些怕,不知怎的手卻還是穩穩的。她手忙腳亂的忙了一天,連午膳也不過是讓人拿了幾塊糕點,就著茶水吃了,一忙起來倒是連餓都忘了。
第二日,他們加快行程,傍晚時分果是到了居庸關。守將孟康親自來接,把沈採薇安頓下之後,李景行還未來得及休息,便領了五千人馬匆匆往大同趕去。
沈採薇只得眼見著他跑出門,想了想,還是回了自己的院子,把當初她和賀先生編了一半的醫書拿出來,勾出幾個重點,加上她自己知道的,乾脆埋頭寫了一份簡易的教案。
沈採薇收拾了東西,翻了一兩頁醫書,聞言反是一笑:「這怎麼是勞煩?如今滿城上下皆是眾志成城,一心守城,我若安坐在房,連我自己都要瞧不起自己。再說,以前在江南的時候,我亦是在先生手下搭過手,這上面倒還稱得上熟練。」她稍作思忖,還是起了身,「算了,這事還需和孟大人說,你替我去問一聲,不知孟大人可有空?」
晚上休息的時候,眾人搭了帳子宿在野地,沈採薇和李景行因為是夫妻用的自然是同一個帳子。
孟康有些艱難的點了點頭,他看著沈採薇的目光滿是痛意:「李兄弟他奉了彭大將軍的命令,領著一萬人馬繞道去陽和突襲。不知怎的,途中忽然失去了聯繫。彭大將軍事後派人去探看,發現途中一地曾有激戰,死傷無數,只是還不見李兄弟的蹤跡。但一直到現在也沒有他的消息,怕是……」凶多吉少。
夜裡風涼,涼氣森然,沈採薇稍稍擦洗一番后便有些怕冷似的縮在李景行的懷裡,她閑極無聊,先是拉了拉他烏黑宛若檀木的長發然後又忍不住伸手扯了扯他的面頰,很有些嫉妒:「你的皮膚怎麼比我還要好……」
這時候的環境污染遠沒有現代那樣嚴重,這樣的荒野裏面,四下靜謐,仰起頭就能看見熠熠的群星和皎潔的明月。月輝如流水,星輝似薄紗,朦朦朧朧的罩在荒野之上,這樣寂寂的長夜都顯出荒涼的美感來。
沈採薇聞言,想了想便道:「我曾受教於賀先生,對於戰後的傷員救治倒是頗有些心得和經和圖書驗。如今情況危急,若是可以,還望大人能夠叫我略盡綿薄之力。」
沈採薇一貫心寬,這一刻卻也覺出心痛如絞的滋味,來不及說句話,眼前一黑竟是昏了過去。
沈採薇倒是不知孟康這般好說話,稍稍沉吟,忍不住又說了幾句,「既是城中人手不足,大人若是不嫌麻煩的話,可以在城中尋幾個有心學醫之人,我願教授一二。這短短時間,雖不能令她們通曉醫術,但簡單的處理還是能夠上手的,也算是替軍醫分擔。」沈採薇想過了,像是這種戰時緊急護理,若是細心些的人,短時間內還是可以學到一二的。
看著孟康這般神色,沈採薇面上的笑容也慢慢的消了下去。她不自覺的咬了咬牙,沉聲道:「是景行的事?」
她就靠在李景行的胸前,聽著他的心跳聲,這樣的涼夜也依舊有一種被烈火簇擁的灼熱感,彷彿整個人都是蠟做的,要融了一般。
沈採薇紅了紅臉,慢慢得靠在他的懷裡,許久才小聲道:「那,等我們回來就要個孩子吧。」男子二十而冠,尋常人大概早有子嗣。到時候並無雜事,自然可以要個孩子。
事後,她倦極的靠在李景行的懷裡,打了個哈氣,輕輕道:「要是個女兒,可以叫靜辰……」
到居庸關,他們就要分開了——沈採薇留在居庸關里,而李景行則是率城中的五千兵馬去大同與彭老元帥匯合。再見面,還不知要什麼時候。
李景行被她的表情逗得一笑,拉了她一把:「行了,又不是沒見過。」李景行還學過一點星象,倒也會觀星,看著星空的時候反倒更理智些,沒有那麼多詩情畫意的想法。他的目光反倒落在沈採薇的面上,見她笑意盈盈,容色清艷,反倒起了一些情思,忍不住緩了聲音,輕輕道,「去那邊看看吧,我抱你上樹看看。」
沈採薇理了理衣服,這才隨著丫頭去尋孟康。
她還記得,那日來時,李景行曾經笑著道:「等我們回來的時候,正好可以帶你和我們的孩子去遊山玩水,賞盡天下美景。」星辰熠熠,明月當空,情景皆醉人。
孟康乃是京都人士,賀先生的名頭亦是知道,聞言不由大喜,直接拍板道和圖書:「夫人大義,孟某佩服。」
本就已經是秋日,越近北地越是寒冷,雖然馬車上面的車簾極厚,擋了不少風。但後面的一段路,為了趕時間,就連沈採薇都已經棄了馬車改換策馬。風聲凜冽,吹得肌膚既干又疼,每日夜裡歇下的時候,沈採薇都要悄悄用美人鏡洗一洗面,即使如此,她的臉還是被風吹的又紅又疼。
沈採薇瞪他一眼,抱怨道:「你難道就沒有一點美好想象嗎?」
正好是午膳時間,孟康剛從城上下來,正打算扒幾口飯處理了府中諸事就回城上巡視。聽到沈採薇求見的事,他稍作斟酌,還是把人請來說話了。他是武將,倒沒有文官那麼多的心思,見了沈採薇便放下筷子,朗聲笑道:「瞧我這忙得,也還沒問夫人可是住的安穩?」
「啪」沈採薇手上的布巾掉了下來,她獃獃怔怔的站在原地,一動不動,面色慘白若死。
因為前面的諸地皆失,守將戰死,許多潰逃的士兵和難民都退到了居庸關,城中倒是有許多人,難民、傷兵,常常一出門就能見到。沈採薇看在眼裡,見城中這般忙亂自己卻獨自安閑,心裏很是不安,想了想便尋了人來問:「不知城中可還缺人,我略通醫術,倒可略盡綿薄之力。」
孟康在城中臨時尋了個更加寬敞的大院子,一邊安置傷兵,一邊則住著他專門令人從城中選出來的婦人——都是稍識一二字的,學起東西來也快些。
李景行正經的點了點頭:「自然有的。」他深深的看入沈採薇的眼睛,眼中好似染了一層薄薄的星光,「等我們回來的時候,正好可以帶你和我們的孩子去遊山玩水,賞盡天下美景。」
沈採薇頗有些難為情,像是做賊一般的拉著李景行的手悄悄走了一段路,待離營帳有一段距離了,方才稍稍緩了聲氣,拉著李景行快步走了幾步,深深吸了口氣,開口感慨道:「這裏看夜空,還真有『手可摘星辰』的感覺。」
這般兩月下來,沈採薇的活也輕鬆了許多,早上接手一些比較棘手的傷兵,下午則是教導那些來學醫術的人。這一日,她才剛剛從洗了手,讓人把那一盆的血水端下去,忽然見到孟康從門外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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