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帝王謀
第七十章 大神唱戲

台下「啊!」地一聲,百姓全傻了。
「女王」好容易收拾好情緒,咿咿呀呀唱起,「大荒亦有酒中才,玉照龍騎夜光白。」說他「枕畔佳人夜夜新,花叢遍摘不染襟。」又道,「厭卻金堂多風流,不如且盡一杯酒。」決定「名花自當傾名將,且將新人換舊人」。
眾人又恢復了興緻,等著看「女王」如何色|誘裴樞。
「哦他們是我請來,搭檔拍戲的路人甲。」裴樞無所謂地答,伸手就來挽她胳膊,「別理那些烏七八糟的了,走,我陪你去王宮。明晏安這老小子,手段忒下作,誰知道會幹出什麼事來,可不能就讓這癱子陪著你。」
裴樞早已直起腰,一邊覺得愛卿兩字甚好,一邊暗恨說的人不對,如果是小波兒開口該多美妙,除了她還有誰配對他說「愛卿」?
景橫波白他一眼,頗有些頭痛這傢伙看似暴躁實則狡猾的個性,只好跟著問:「好吧,戲子,那那兩個戲子呢?」
景橫波一轉眼,喲呵,一邊的士兵們都豎著耳朵聽呢,口水都快滴下來了。
台下百姓嘩然——這戲是怎麼了?
上元城閉塞,是非好壞都聽明晏安的,明晏安說女王不學無術,淫|盪無恥,只靠姿色上位,這些軍民信以為真,態度輕慢。
也有人發現那戲子渾身微微顫抖,大汗濕透了衣襟,敷著厚厚油彩,都能看見漲紅的臉色。
台上「明晏安」上了台,也不唱,也不道白,一臉肅穆,大步迎著那有些惶然的「女王」,雙膝一曲,推金山倒玉柱,倒頭便拜!
「那我還是被你偏心的小白臉。」裴樞磨牙的聲音格格響,「景橫波,你的心要是有你臉看起來這麼嬌媚溫柔就好了。或者你只對我心硬,嬌媚溫柔都給了別人?」
隨即人群中各種詫聲驚起。
「呼。」一聲,他整個人忽然飛了出去。
「女王」在台上抖了半天,第五折斬羽收英白快要開場了。
底下還以為是戲文情節,沒想到看到武戲,都大聲叫好。
女王在那咿咿呀呀地先唱,說那裴樞「本是魔王轉世身,刑傷天和墮泥塵。」又稱自己「我本多愁多病人,但求知己共一春。」又婉轉蛾眉,愁倚門扉,道「天灰谷霧沉天慘,竭蹶之道行路難。」最後決定,「少年由來慕少艾,天生名花待君采。」定下了色|誘裴樞的美人計。
這回是倒彩。
底下還以為是武戲,沒想到如此精彩,喝彩聲衝天。
那些官差眼看不好,大聲道:「是女王埋伏的殺手!女王要殺人……」說著便要撲過去,想要湮滅罪證。
他出來,眾人一聲彩。
景橫波差點笑岔氣,靠在穆先生輪椅上直抹眼淚,吃吃道:「這造型……我勒個去……裴樞看到得氣死……等等……」她忽然直了眼,「這不會就是裴樞吧?」
「一個好的統治者,不是善於利用百姓,而是善於為百姓謀事。」景橫波難得正經地道,「可以做順民,但不可做愚民。望與老先生們共勉。」
眾人打個寒噤,站離景橫波遠一點,這回神情客氣許多。
「是啊不可能!」景橫波笑吟吟地道,「民為重君為輕嘛。他的王位和上元城算什麼,哪有你們百姓幾條小命重要呢,對吧?」
霎時人群像啞了火,除了還有幾個腦子不好使的,在那叫嚷著你胡說不可能,其餘人都陷入沉思。
他微微一躬,卻是錯開那戲子,向著景橫波的方向。
眾人此時紛紛發現,那些懸在半空的人,手中都有刀!
他道:「自古來人心籌謀,抵不得算計頻多,蠅營狗苟遍地走,不須懂未雨綢繆。」
「三拜……」台上「明晏安」的三拜還沒完成,忽然有人厲聲道,「不許拜!」
「不尊天命女王,自有老天懲戒。」穆先生淡淡道。
裴樞臉上,紅紅白白,他不會畫戲妝,孟破天自告奮勇幫他畫,自然沒安好心,給他畫了個猴子屁股般的紅臉,額頭卻白得如雪,還在眉心畫了個「王」字,哪裡是俊朗少帥,分明是活脫脫一隻吊睛白虎,還是母老虎。
那拳風虎虎,卷得那「女王」髮髻都一歪,哪裡是做戲?
這麼一想,什麼心勁也沒了,人群默默散去,從景橫波面前過的時候,都勾著頭,不好意思看她。
眼看她要倒,裴樞只得上前一步,手m.hetubook.com.com中道具長槍一架,架住她,他不會唱戲,乾脆喝道:「尊駕何人?可是我大荒女王景橫波?」
老者們默然,又對景橫波一躬,默默散去。
那「明晏安」的扮演者,也是個不會演戲的,直愣愣地道:「微臣明晏安,見過黑水女王!」
「是我嗎?」景橫波冷笑,「你們上元城一直不和外界往來,都在城中土生土長,是外來人還是你們本地人,你們自己應該能看出來吧?」
也不知明晏安怎麼妖魔化她了,不然老百姓只管自己吃飽飯,管他統治者是誰。
這沒辦法,戲班子的人都被放倒了,無人奏樂,孟破天兼顧道具服裝場記燈光音響導演演員群眾演員諸般角色,她只會打鼓……
裴樞是真的動了怒,聽那唱詞不堪,不等唱完便躥出來,一怒之下只想一拳打死這賤人算完,這一拳怒極而出,足可轟碎人天靈。
那「女王」煞白著臉,瑟瑟發抖答不出話,裴樞低喝:「快唱!不許顯出媚態!不許勾引我!」
那些暗探栽落人群中,有的反應快,當即大叫:「是女王派我們來殺你們的……」
他目光如冷電,劍般一刺,看見的人心頭都一凜,輕薄言語慢慢消聲。
穆先生忽然道:「我們的人!」
「對,不許顫抖不許哭!不許軟腰不許拋媚眼!放開聲音,語氣堅決點!」
「我聽說么么噠是親嘴的意思。」裴樞盯著她的唇,忽然道。
台上,英白輕描淡寫地將自己的胳膊,從那女戲子手臂中抽出,看了台下一眼。
隨即便有人驚叫出聲,「刀!」
「這位是前衛的張大哥吧?」
「哎呀這位我眼熟,前門外賣乾果的李家鋪子的掌柜!」
她還想上去,英白將酒壺一拋,轉身就走。鼓點急響,不等那「女王」緩過勁來唱詞兒,台側轉過一個人來,赫然王服金冠,族長打扮。
「女王」停在「天灰谷」前,正在唱:「滿目陰風凄慘慘,遍地毒沼行路難,忽見少年從天降……」
人群中,十幾個便衣打扮的人,接到眼色,驀然拔刀,便對身邊人不管不顧一捅——
「戲子啊。」裴樞立即不暴了,笑嘻嘻的,一臉無辜,「還能是誰?」
果然人群中有個老者仔細一瞧,驚呼:「你不是老王家的二小子?前段日子不是說補進府衛了嗎?」
這意態驕狂的男子,接觸到她目光,禁不住渾身一抖。
他停下,手中酒壺緩緩下傾,是杯酒相酹的姿態。
景橫波托著下巴。心想這貨又趁機表白!
更有遠遠聽見的,面面相覷——族長已經歸順女王了?
這是大荒規矩,雖然是扮演者,但代表的是王者,自然要見者拜一拜,以示對王權的尊重。
「陛下!」裴樞大聲道,「樞願投身陛下麾下,與陛下攜手並肩,犁庭掃穴,逐鹿大荒,共享天下!」
她身邊,柴俞本來滿臉不自在,聽了這句,臉色微微驚異地看了她一眼。
景橫波又是一揮手,砰砰連響,那些便衣暗探,猛然栽落。
說完她繼續往戲台走,那男子眉毛一豎,眼底戾氣浮現,伸手又是一攔,「告訴你別……」
十六疊字,心事亦相疊。
眾人不由自主便安靜下來,靜靜聆聽。
那群官差漲紅了臉,他們原本得令,不許管這裏的事。這樣,景橫波萬一惱羞成怒,激怒百姓,被百姓群毆,他們可以當做不知道。死於民眾暴力?那隻能說明女王不得人心嘛。
隨便捅傷誰,然後栽贓女王,憤怒的百姓,依舊會將她撕碎!
忽然台側起了陣柔風,推得那「女王」向後一倒,裴樞一拳便砸在了台板上,轟然一聲木板裂出一個大洞。
那女戲子驚得渾身一顫,要站起來,卻似被什麼力量死死捺在了座位上,不得不接受「明晏安」的朝拜。
景橫波心情大好,笑對穆先生道:「這是你的人?換了戲子?果真妙計!還是妙人!你從哪找來這妙人?」
她覺得頭好痛。
那些人,也是先前譏嘲踐踏景橫波最厲害的那一批。
剛才站在那些人身側的人,看著那刀的去勢,都驚叫一聲,趕緊後退。
景橫波聽著鼓點,想著不會英白也混進來了吧?他也自己來演自己?
「我勒個去。」景橫波瞠目結和_圖_書舌,「還真是……」
景橫波笑吟吟地想,現在想吐血的,該換人了吧?
「朕……」可憐的女戲子,頂著魔王目光,咬牙大聲道,「朕正是!」
台上「英白」抬手遙遙一指,正對著這方向,景橫波如被隔空點穴,完全動彈不得。
對面男子似乎看著她,又似乎沒看,淡淡道:「演。」
當然,如果愛卿升級,成了「夫君」「官人」之類的,更是無上美妙。
「敢蔑視女王,蔑視本王者,斬!」
穆先生默默看了她一眼。
此時他們才想起,先前自己踐踏辱罵女王,最後不過是個笑話,還蒙人家出手相救,連聲謝都不敢說,仔細一想,不禁臉上發燒。
再獃獃回頭,看景橫波,女王動也沒動過,手還攏在袖子里,笑吟吟像在看戲。
眾人獃獃地看著那人,兩腿鳥朝天,一抖,一抖。
「……朕。」
暴龍這種沒有經歷過情愛的人,沒開竅前女人都是狗屎,開竅之後全天下都是狗屎只有那個女人是人,被他看上,兩情相悅是福,神女無心是禍。
穆先生又默默看了她一眼。
穆先生的手,停在空中,半晌,慢慢收回。
景橫波嘆了口氣,這上元太封閉了,她的光輝事迹傳不進來,不然這些人敵意,不該這麼深才對。
後台鑼鼓噹噹急響,裴樞對著台下大聲道:「今日便算你應了我!」一個跟鬥倒翻回台下。
士兵們只覺頭頂風聲一烈,抬起頭,就看見那人偌大的身子,麻袋般飛過頭頂,砰一聲大頭朝下,栽進了路邊一個攤子里。
一邊反腰,臉盈盈抬起,手臂勾向「英白」臂彎,曼聲道:「大統領飲個雙杯兒。」
長聲道:「陛下神功,英白拜服。此生願馳騁于陛下之疆土,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而且這些密探在上元都幾十年了,女王卻是去年才到大荒,她又不能未卜先知,怎麼可能早早在上元布下幾十年的密探?
她此時正一個微微後仰,側頭,腰彎三十度的曼妙之姿。一定住,倒像是故意展示絕佳的腰功,底下頓時一陣瘋狂喝彩,大讚:「好腰力!」
這些人躲閃著她的目光,滿面憤恨不甘,不知道這戲,怎麼忽然就演成了這樣。
她連掌心都冰冷,卻茫然抬手,撫住了發燙的臉,臉上燒的不知是火,還是此刻痛至痴痴茫茫的心境。
「這是愚民。」景橫波道,「他們聽了明晏安的誹謗挑唆,認定我是淫|盪無恥,前來奪取他們家園,破壞他們安寧生活的罪魁禍首,心中滿懷對我的仇恨,怎麼可能給我什麼好聽話兒?你殺了他們又有什麼用?殺得了這裏幾十幾百人,難道還殺了全城?要殺,也是殺明晏安才對。當然,」她眯眼輕輕一笑,「等我看完這到底是什麼一齣戲,回頭非得把這些蠢貨好好折騰不可。」
他道:「我見那女子好年華,我見那女子顏如花,最難得一心如暖玉,映長空霓虹萬里霞。」
「小波兒。」暴龍已經忘記之前吵架的事兒,興沖沖地迎著她,道,「我剛才演得怎樣?」
「好句。」景橫波感嘆,「我不懂,卻覺得凄涼入心。」
此時又一陣鼓點,第四折,天灰谷遇裴樞。
「英白」接了酒杯,眾人興奮鼓噪,大叫:「飲個對嘴兒!」「飲個雙杯兒!」「摸她呀!摸她!」
可憐那女王唱詞正是媚態勾引,臨時現編哪來得及,只得顫巍巍答:「奴家……」
那戲子獃獃地說不出話來,明晏安抬頭,怒視底下百姓,道:「本王都跪了,你們焉敢不跪接女王?你們這是在蔑視女王!來人!」
景橫波卻瞠目道:「不好!這是打死人的節奏!」
百姓也不是蠢人,族長為打擊女王,費盡心思,連這種下作戲都搞得出來,還讓官差挨家挨戶通知大家到時觀看,顯然對權位十分戀棧,那麼為了將女王打擊到底,激起民憤,假冒女王暗探,埋伏人手刺殺百姓栽贓,也不是沒可能的。
景橫波想起先前出演的「裴樞英白天棄」,心中一動,急忙也奔向戲台,卻被護送的將領攔住,那人冷冷道:「女王,我們大王等候你多時了,請速速前往王宮。」
他道:「莫怨他郎心似鐵,一抔血庭前作別,好天良夜不多時,終負了人間風月。」
「女王」尤其看https://www.hetubook.com.com得真切,只覺得那人那雙眸子,也如酒液清冽醉人。
景橫波摸著下巴,想裴樞一開始那灰老鼠樣兒,色|誘他?不影響胃口么?等會上台角色應該尊重原著吧?披一身灰老鼠皮?
「都起來!都起來!」他們不理景橫波的嘲諷,將百姓紛紛踢起,一邊踢,一邊對人群使了個眼色。
那人又一攔,冷笑道:「女王說的是剛才假冒戲子,污衊我王的那幾個人?他們已經被我們王宮的供奉擒下,送往王宮地牢審問,女王進了宮,自然見得著。」說完冷笑一聲,「保不準女王還可以在地牢里,和他們相見歡呢。」
咻一聲,幕布上方躥下一人,銀色披風如流倒卷,人在半空猛探拳,直對那「女王」頭頂轟去。
百姓又拜。滿地人群偃伏如草。
「我那邊有幾個朋友,我要見見。」景橫波撥開他。
而這人雖然不似剛才「裴樞」一般氣勢壓人,但周身氣場冷冽厚重,她因此興起的畏懼和不敢靠近的情緒,並不比面對英白少多少。
鼓點急響,青衫英白上前來。一手酒壺一手酒,姿態風流。
台下百姓驚叫:「大王!」紛紛下跪。
他道:「道不盡一路金戈鐵馬,雪埋屍骨血染沙,說不得一心牽扯絆掛,心無定處人天涯。且棄了黃金甲,繪一幀江山畫。筆端有情聲喑啞。」
按照劇本,他不能打死這賤人,還得演一場。
說完當頭一拜,百姓只好也跟著一拜。
她一接,「明晏安」立即高聲道:「恭賀陛下,恭賀我玳瑁,從此王權歸正,玳瑁一統!一拜!」
有幾個老者,避開士兵和官差,遠遠對景橫波鞠了一躬,道:「不管怎樣,還是謝過女王今日救命之恩。我等日後,再不敢隨波逐流,責難女王。」
裴樞卻不高興了,臉一板,道:「你不問我怎麼辛辛苦苦進來的,卻盡記得別人,你也太偏心了吧?」
便在此時景橫波忽然一揮手。
百姓驚惶地面面相覷,那「明晏安」大聲道:「女王乃朝廷敕封,王權正統,如今駕臨玳瑁,正該王權歸位。微臣有失遠迎,請陛下恕罪!」
她暗暗喝一聲彩,心裏卻明白這也不是戲班的人,尋常人絕沒有這樣一雙眸子。
刀已經出鞘,寒光閃閃,那些人還保持著向前捅的姿勢。
她死死盯著那「英白」,他卻轉過頭去,面對台上「女王」。
明兒上元坊間是不是就該有新傳聞?「爭風吃醋全壘打,小白臉當街爭女王?」
穆先生手指連彈,幾個撲過去的官差哎喲連聲,絆倒在人群中。
穆先生輕輕嘆息一聲,道:「我錯了,我不該勸你忍,這些人該殺,哪怕殺了麻煩,以後再想辦法便是。」
「女王好腰力!」
一出色|誘艷情戲,成了豪情報效戲,百姓張大嘴,不知道該喝彩還是喝倒彩。
壺中竟然真的有酒,一線清流,酒香彌散,眾人都似有醉意。
那戲子只好挺直腰板大聲答:「此亦朕所願也,願與君攜手天下!」
「誰?」裴樞眨巴著眼睛裝傻。
「英白」手指一拂,她能動了,立即就要向後倒,他順勢衣袖一帶,將她的寶座挪成背對台下,把她推在座位上。
滿街百姓,再沒了先前的張狂和輕浮,都怒目瞪視那些官差,有些人想罵,看一眼那些人手中明晃晃的鋼刀,縮了縮脖子閉嘴。
那「女王」獃獃地伸手接了,今日這個戲本,完全不在她的掌握中,她也只能隨波逐流。
所以他們遲遲才知道,戲本子出了差錯的事。當然,人群里也有明晏安的暗探,但他們負責煽動人群,想不到後台也會出事,當他們發現後台出了問題之後,也有人趕往後台想要查清楚怎麼回事,及時叫停,卻被後台里的神秘高手給打了出去。
「你好端端地在這裏,我還問候什麼?」景橫波沒好氣地道,「但我有必要知道幫我的人是誰吧?」
百姓紛紛仰頭,就看見那些人神情僵硬,姿態奇怪,人在半空,手腳掙扎,竟然像是被看不見的人,忽然拎起一般。
景橫波手指一顫,微微閉了閉眼睛。人心籌謀算計多,不見盡頭。
台上裴樞毫無所覺——他並沒有看見自己的妝容,時辰來不及了,他是被孟破天匆匆推出去的,此刻聽底下轟動,倒還頗覺得意m•hetubook.com•com,向景橫波方向,遙遙一招手。
裴樞怒哼一聲,一個轉頭,這一亮相,底下一靜,隨即又轟然一聲。
百姓們眼看那些人昏迷倒地,生死不知,驚得不敢做聲,紛紛跪倒。「明晏安」動作很快,飛快從懷中拿出一枚裹著黃綢的「玉璽」,雙手奉上給「女王」道:「萬幸陛下駕臨玳瑁,從此統屬萬方。玳瑁王璽在此,請陛下御覽!」
「不可能!」有人大聲道,「大王無緣無故,不會殺我們,你少血口噴人!」
「呼。」地一聲,人群中忽然躥起十幾人。在半空一停。
此時觀眾如在夢中驚醒,這才想起「女王」還大後仰定著呢,這得多長時間了?這腰力實在驚世駭俗!
穆先生及時將她拉住。
「難怪能夜御七男!」
景橫波一抬頭盯住他。
景橫波忽然向前一衝。
忽聽一聲大喝如春雷綻,「不踢死你不算完!」
百姓的喝彩聲,統統嗆回了肚子里……
不過裴樞再一眼看見她靠在穆先生輪椅上,頓時吊睛虎變成了下山虎,怒哼一聲,瞪視著對面的「女王」。
「最後一次。」景橫波手指點點他,「別考驗我耐心。」
到此刻才知,眼瞎。
這回景橫波再往戲台走,無人敢阻。不過景橫波才走兩步,就看見一個人,裹著紅袍,塗著油彩,油彩紅紅白白,襯得額上「王」字虎虎生威,正大步從台後走過來,一邊走一邊順手把那個倒栽進攤子的將領拔|出|來,景橫波正在驚訝他怎麼這麼好心,就見他老人家手一抬,呼地一聲,那倒霉將領,被送出了千里之外……
按照劇情,她和英白在斬羽部王宮花園月下對酒,酒不醉人人自醉,一番情挑,酒後亂性,讓英白也做了「女王」入幕之賓。
「和你一起演戲的票友。英白和天棄。誰演的?」
「你說什麼呢。」景橫波聽著刺耳,將他爪子一拉,「能學著說人話嗎你?」
「不許說賤妾!」
「他們要殺人!他們要殺人!」
……
眾人默然,無法辯駁,這些人都是土生土長,好些人是大家看著長大的,到今天才知道他們是王宮密探。
人群散去,對面是空了的戲台,一群士兵向台上沖了過去,那「明晏安」的扮演者,對穆先生做了個手勢,一轉身消失在人群中。
四面有人聚集而來,看著這一幕,吃驚得張大了嘴——什麼意思?不是說今日長街演戲要侮辱女王的嗎?怎麼搞出當街認主的戲碼了?這是不是代表了族長的意思?族長是不是打算認主了?
穆先生眯起眼。柴俞看看她看看他又看看台上的他。
這是要酒醉英白,委身相許的節奏,觀眾頓時又興奮起來。
眼看那女子只差零點零一公分,就要碰到「英白」的臂彎,「英白」手指一彈,那戲子身子一僵,定住。
「別口口聲聲小白臉小白臉的。」景橫波給他氣樂了,「親,你自己也是小白臉!」
景橫波抿了抿嘴,想說那女子便縱如花似玉,現在也不過黑水澤里一野草。
景橫波雙手抱胸,瞧著面前那些剛才還在罵她,現在卻在跪她的百姓。
「這不是柳家三老爺嗎?」
「不許說奴家!」
「賤妾……」
景橫波目光閃動,「英白」最後兩句雖然是套話,但語氣深重,令人心顫,尤其最後四個字,她聽著,心便一跳。
他道:「幽幽寂寂黃金殿,冷冷清清玉照宮,慘慘戚戚眾生相,痴痴茫茫兩心同。」
後台一聲大喝:「在!」
景橫波一怔,心想怎麼會還有人幫她?穆先生卻又道:「似乎無惡意,靜觀其變。」
穆先生面沉如水,手臂微微抬起,景橫波一把按住他手臂,道:「別。」
穆先生卻微有驚訝之色,注視「天棄」半晌,搖頭道:「不,這不是我的人。」
景橫波渾身發冷,忍不住輕顫,穆先生伸手要握住她的手,她卻如被針刺了般飛快一縮。
景橫波嘆口氣——不用問了,這隻裴樞,是如假包換的裴樞。
「你還不幹人事呢你!」暴龍的臉像六月天孩兒臉,說變就變,濃眉一豎,「你整天護著這小白臉,就看不見我為你辛苦為你忙?我為你,這難受的要死的油彩都塗了,還親自演戲給那群賤民看,當著千百人的面對你臣服,你就看不見?你就看見那些不在你面前的,或者m.hetubook.com.com在你面前只知道坐著不動屁用不頂保不準還要你保護他的小白臉?」
無論如何,他們現在還是明晏安治下子民,不敢公然責罵,只是此刻心境終究不同,想著咱們這些老百姓,果然也不過是上位者手中的棋子,想用就用,想棄就棄,可笑還起鬨得厲害,不枉人家罵一聲愚民。
台上「女王」顫聲道:「愛卿平身……」
觀眾面面相覷,只有景橫波聽懂,呸一聲道:「應你妹啊!」
「很好很好。」景橫波心頭有事,敷衍一句,急急問,「那兩個人呢?」
「啊!」裴樞一臉震撼之色,立即雙手一拱腰一彎,「原來是陛下駕臨!陛下除祭司、救百姓、鏟豪門、抗權貴,英明神武,仁愛萬方,更兼蘭心慧質,才貌無雙,樞僻處天灰谷,亦久已聽聞!不勝心嚮往之!今日一見,名不虛傳!請陛下受樞一拜!」
別的不說,那妝比裴樞像樣多了,也沒抹太多油彩,瞧上去卻英挺又清爽。
這才是掌權者慣有的手段和心地。
說完催促「女王」:「快說,朕所願也,願與君攜手天下!」
「如此女子,如狼似虎,吸|精攝元,我等消受不得啊哈哈……」
百姓們眨巴著眼睛……這劇情似乎有點不對啊,不是女王色|誘裴樞嗎?怎麼一句話沒有,少帥就「虎軀一震,倒頭下拜」了?還口口聲聲被女王光輝事迹鎮服,色相呢?勾引呢?香艷肉戲呢?
他在台上漫步,滿場不是觀眾,不過是他子民,滿場子民沉默,似陪他一同墮入永無盡頭的茫茫風雪。
依舊是鼓點急響,那女戲子很是詫異,按照劇本,這時候當花園見英白,絲竹悠揚共進酒才對。
英白端著酒杯,在台上漫步,他也不唱,只長聲吟哦,聲音微醉般醇美幽遠,又帶微微涼意,似雪中漫步飲燒酒般的意境。
「王家二小子,柳家三老爺,前衛張大哥……」景橫波冷笑,「如果都是我的密探,你們上元城早就歸我了。」
有人反應過來,低聲道:「難道是大王要殺我們?大王為什麼要殺我們?」
「二拜!」
「為什麼?」景橫波耳朵尖,立即接道,「栽贓唄。你們死上幾個,自然會算在我頭上。到時候群情憤怒,正好撕咬了我呵呵。」
台下景橫波眯起眼睛,笑道:「這是一上來就要飲交杯的節奏啊,難道這位英白還是戲班子的本尊?」
「得令!」
反正在這個劇本里,所有女王身邊的男人,都是被她色|誘來的,區別的只是色|誘的方式罷了。
「咦,奇了怪了。」景橫波笑道,「這戲班子不是之前就在這的嗎?不是已經演了好久了嗎?能在你們這中心大街上演戲的,不都是明晏安批准的嗎?怎麼忽然就成了野班子了?」她嘖嘖兩聲,「不過確實也野,堂堂王都,光天化日,王宮不遠處,竟唱些淫詞艷曲,演些下作段子,官府不管,王族不理,百姓還大聲叫好,這民風,這禮教,這廉恥心,嘖嘖,真是醉了,醉了啊!」
先前的得意和辱罵,到此刻顯得無稽,「名將」們並非受到色|誘,完全因為女王「英明神武」才「倒頭就拜」,這和歌頌朝廷大王的戲曲有何區別?
「好,好,我嬌媚溫柔滴感謝你。」她扯著那傢伙就往一邊拖,「裴裴你辛苦了啊么么噠。」
那「女王」此刻卻兩股戰戰,險些濕了褲子——別人看不出真相在喝彩,她卻是當事人,面對面感覺到這「裴樞」的殺氣和煞氣,哪裡還支持得住。
一大群官差如狼似虎地沖了過來,拉起人群,大聲道:「不許拜!不許拜!哪來的野台戲班子,竟敢侮辱大王!」
但此時她的座位已經換了位置,背對眾人,以至於明晏安面對觀眾,拜的方向,正對著景橫波。
每個人眼底都浮現漩渦般的暈——怎麼回事?剛才都看得分明,女王根本連指頭都沒動過……
他聲音悠悠:「風卷了華堂高檐,雪漫了玉闕金宮,三萬里天地一口鐘,萬物懵懂,身在夢中。」
砰一聲悶響,一股雄渾掌力擊出,正擊在前排一排浮滑子弟身上,那些人啊一聲大叫,齊齊倒地昏迷。
她立即激靈靈一顫,只得伸手,去接英白的酒壺,一邊接一邊往他肩上靠,唱道:「三千茂苑景如畫,閶門碧瓦月華樓,勸君且飲杯中酒,青春韶華正風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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