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橫波也一怔，想不到這神一般的轉折。
因為受到了耶律祁的驚嚇，景橫波後來就頻頻張望門口，生怕裴樞也忽然出現，給她一個驚喜。
景橫波摸摸臉，她戴著半邊面紗，沒什麼異常，有異常人家也看不見。
「也是，說不定有很多套等著給她換呢。」
「啊，你也被偷了？」
這銷魂的壓軸大戲，是杏子醬？
「該出腳時就出腳，請女王陛下賞穿！」
景橫波迷迷糊糊聽著，也沒在意。起身洗漱。晚上就是宮宴，耶律祁和裴樞卻還沒回來。
滿殿靜寂，人人瞪著眼睛，目光在華服美衣、琳琅珍寶、珍貴藥物、奇特高跟鞋、和杏子醬上轉來轉去，實在不知道是該驚呼，還是該噴上一口。
這一排小箱子也抬了進去。
滿滿都是珠寶首飾，黃金珠玉紅寶石貓眼石祖母綠瑪瑙翡翠……彩光交織，絢麗無倫。
酒液因呼吸微漾，一圈圈淡淡漣漪散開去，那是心的波紋，在無風時也微動。
「……呃，不是。」
景橫波搖搖頭，托著下巴回房睡覺。這一夜睡得挺安穩，第二天早上一睜眼，陽光滿屋，一個聲音怪模怪樣在和她打招呼，「貓寧！」
她不說，裴樞眉毛漸漸揚起，瞧得商悅悅越發心慌。她原本認為今日不過是個任務，雖認真，卻不上心，然而真正一見裴樞，萬萬沒想到成名多年的戰神，如今依舊青春韶華，英姿風華，鮮亮無雙，似一場烈火，狂飆而來，瞬間便卷過了少女芳心的桃花堤岸。
更多人隨之站起，「不僅是首飾，咱們還有衣服被偷！一定是她身後的侍女乾的！」
「發簪！」
「那你就舒舒服服在這裏獃著吧。」景橫波微笑。穿過兩個男人，自顧自向外走——為了避免麻煩，她打算一個都不帶。
景橫波看見她們如避瘟疫表情，皺一皺眉，低聲問擁雪，「什麼是天痘？」
有人忽地站起，指住景橫波，「賊！偷首飾的賊！」
華麗的禮服都很累贅，桌子和桌子之間排得也緊，人群一衝一退一亂，忽然就「叮噹」「嗤啦」一陣亂響，隨即一片驚叫。
「步搖！」
黃金白銀已經不配在這裏存在，滿目都是鴿蛋大的寶石和珍珠，六芒閃爍的極品祖母綠，寶光流轉如詭秘之眼的貓眼石，黑如深邃地獄的黑曜石，紅如紅蓮烈火的純凈瑪瑙珊瑚，如湛藍湖水一般深幽清澈的藍鑽，如新春桃花般粉|嫩嬌美的粉紅寶石……這些堪稱極品的寶石珠玉，每一顆都超過了先前那些貴女們最好的寶石，鑲嵌在各種造型奇巧，絕無重複，市面上也絕對沒有售賣的各種首飾配飾上，那些項圈、頭面、戒指、珠鏈、耳環、腰帶……那些絢麗的色彩，閃耀的光芒，精緻的樣式，極度榮華疊加出令人窒息的感受，少女們臉色潮|紅，呼吸急促，抓緊了自己的衣領，連一些見慣場面的王女公主們，都目光閃閃，只覺得此生雖在富貴，但直到今日，才真正明白什麼是真正的富貴。
原本還奇怪商國貴女怎麼會聯合排擠她這個女王，畢竟她是個外人，東道主怎麼連禮儀都不顧，原來這本就是出自王后暗示授意。王后的意思，誰敢違抗？
二狗子和她嘰嘰咕咕說話，「夫人衣裳沒了，哭。」
隨後的護衛，單單取下了一個盒子，抱在懷中，人們屏住呼吸探出頭，想看看這回能開什麼眼界，但那護衛卻沒有打開盒子。
裴樞撇了撇嘴，「來不及，所以，我負責弄走所有首飾，他負責弄走所有衣服。」
「這位陛下不是挺風流的嗎？裙下最多拜臣。或許在做拿下國師，國師正與她攜手走上寶座的美夢？」
她很高興，也有些微微失落，並非虛榮或者佔有慾，只是那種看見好友將要遠離的微微失意而已。
她進來的時候，和婉並沒有注意，倒是在場很多商國貴女，眼神不善地遞過來，景橫波瞧著她們身上，有點不那麼合適的各種禮服，唇角一勾。
忽然又一個女子驚道：「那塊海藍石，怎麼那麼像我的海藍石戒面！」
景橫波挑挑眉，什麼意思？王后禮服？王后禮服又怎麼了？這本來就是王後送給她的，王后拿自己禮服送她不是很正常嗎？
眾人面面相覷——前頭都這麼珍貴的東西，最後的壓軸是吃食？落差太大了吧？
商王例行說了幾句場面話，便舉杯，笑道：「諸位貴賓遠道而來，敝國不勝榮幸。且以薄酒庶饈，以敬佳客，來……來……來……」
彩綉輝煌，華光耀眼，靠近殿門的女子們，發出「哇」地一聲驚嘆。
看他分外小心的姿態，似乎那盒子里，是比先前幾箱還要貴重的寶貝，眾人因此越發心痒痒的，不錯眼珠地跟著瞧。
小姐夫人們啞口，臉色鐵青，誰也沒膽子當著眾人面誇海口買得起，大家都是知根知底的，都知道這釵上每顆寶石都是極品，以眾人財力，搜羅一兩顆就很了得，哪有可能攢出這麼個群寶薈萃的釵。
景橫波莞爾。
王后臉色蒼白，臉上似有淚痕，怔怔看著她，一臉的陌生和驚訝。
對面耶律祁在專心給她剝蝦殼蟹腳，好像什麼都沒看見，燈下他雪白的手指輕巧翻飛，一隻完整的蝦就晶瑩剔透脫殼而出，似一場美妙的戲法，可惜景橫波滿心只想著不被發現地偷菜，無心欣賞。
「大王駕到——」傳報聲悠長，驚破這一刻的尷尬和沉寂，隨即裙擺細碎聲響，貴婦仕女們生怕失禮，都趕緊提著裙子，退回原位。
景橫波一笑，「有錢，任性！」
有人笑聲格格，「剛才還笑話咱們衣裳不整，如今自己可好，直接要脫個乾淨！」
景橫波忽然就成了人群的中心。
姬玟忽然走過來，脫下自己的披風，遞給她，景橫波一怔，雖然她其實不需要，但在滿殿的惡意麵前，她依舊為這個動作感覺暖心。
「性子太硬可不好。小心以後嫁不出去。」景橫波笑著捏了捏她的臉，擁雪看著她，眼神漸漸也柔和許多，忽然伸手在首飾盒子里一陣撈，像撈魚一樣嘩啦啦翻了一陣，再伸出手時，手中多了一顆極品祖母綠，一顆寶光流轉的黃色|貓眼石，一顆指頭大的明珠，還有好些碩大寶石。景橫波一眼看出，這都是每樣首飾上最貴重的那顆寶貝，用來點睛的名貴寶石。
這一盒東西，女人沒興趣，卻差點讓男人們瞪掉了眼珠。
殿上竊竊私語聲一頓，隨即有人道：「或許你有幫手！」
景橫波把提籃往桌上一墩，裴樞猛地一個翻身，一把抱住了她，「就知道你最惦記的就是爺！」
景橫波呵呵一笑道：「好看好看。」順手就往下捋。開玩笑，當初耶律祁一枚戒指，直接給拗成了領花，後來還莫名其妙不見了。如今裴樞送個手鐲，會拗成啥造型？乾坤圈么？
宮宴時辰將到，她梳妝打扮，穿上那商國貴婦送的禮服，戴上那套首飾，出得門來，兩個男子都眼睛一亮，耶律祁微笑不語，裴樞卻道：「雖然這套衣服並不怎麼太適合你，顯得稍稍有些大，可是架不住你身形好啊，穿什麼都這麼讓爺舒服。」
每件禮服都是每個人精心挑選訂製的，此時發現這種情形，便和那錦繡街的店家一樣，出離憤怒，只是礙於情況未明，場合隆重，不敢立即發作。
「就是打劫。」大笑聲傳來，裴樞一瘸一拐地從門口出現，他看起來氣色不大好，眼下黑眼圈很重，似乎一夜沒睡，但依舊神采煥發模樣，手肘架在景橫波肩上，彎身看那些首飾，「怎樣？是不是很多？整個商國王城裡，所有接到宮宴請柬的女賓，今晚要戴的ｈｅtｕbｏｏk•ｃｏｍ.ｃｏｍ首飾，都在這裏了！」
情緒正有些低落，忽聽另一邊議論聲又起，這回討論的是前一天晚上的衣裳首飾失竊事件，漸漸人群發出驚呼。
耶律祁在她面對閑閑坐下來，他兜起寬大銀白色衣袍的姿態優雅，引得無數商國女子不錯眼珠地盯著他看，他卻只是對景橫波眨了眨眼睛。
裴樞原本冷笑不理，忽面色一變，頭猛地一側，咻一聲那東西從他耳側掠過，啪地射在堅硬的丹陛之上，正正鑲嵌在那浮雕的虯龍眼上。
商王也一臉驚訝，大聲向殿外道：「何方來賓！不是說過，未經允許，任何貴賓，不得以馬車驅馳至殿前么！」
下在她身上的毒，可以用來要挾裴樞，逼他帶著麾下軍馬，反出黑水，成為商國公主的駙馬，成為商國小王子的有力後盾。
商國的貴女們一派驚慌，知道失禮，又因為衣裳的破裂丟醜而失措不知如何處理，各種彎腰躬身拎著裙子，僵僵地立在殿中，如立了一群粉面的木俑。
王后本人似乎也這麼認為，因為她滿面光彩，抬起了頭，調整著呼吸，擺出了最優雅的，準備感謝的姿態。
……
「此物最當吾心情，請女王陛下賞味！」
商王滿臉歡喜，王后款款抬手，準備以最美的姿態，接受禮物並感謝。
她眨眨眼——咋啦這是？
這明顯一看就是送人的，眾人眼巴巴地瞧著，都想著這樣的禮物，應該是給商國王后吧？也只有她，配得上這樣珍貴的禮物吧？
杏子醬？
吃完飯她百無聊賴站在會同館門口看風景，忽然發現街上很是喧擾，街口車子來來去去，行色匆匆，而且那些車子不同徽記，似乎屬於不同家族。
純正的黑配上她肌膚的雪白，鮮明沉肅，但加上那一抹遊動般的金光，頓時顯得尊貴又誘惑。
過了一會又有馬車趕來，從車輪接觸地面的印痕來看，載物更加沉重。車夫說法和之前那個也差不多，只說給女王送禮，搬下好幾個大盒子就離開。景橫波打開盒子一瞧，差點又被刺瞎眼。
「大王！」一個護衛從車后躍出，快步上殿，在商王面前跪下，「來賓持最高等級請柬，我等不敢攔阻，特請大王示下！」
他想起了當年那個溫婉賢惠的妻，想起她一路陪伴自己斬獲王位的艱辛，想起那年這件禮服穿在她身上的光艷，想起那日殿上慘劇之後的鮮血染紅衣襟如桃花，想起之後對她的漸漸疏遠，想起這些年她同樣經歷喪子之痛，卻沉穩安靜無所求，眼底漸漸湧上淡淡愧疚。
……
裴樞按住她的手，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瞪，「脫什麼脫？又不是定情信物，借給你出席宮宴而已。」又揚眉笑道，「你知道這東西的來歷么？這原是明城一心想要的東西，費盡心思得來，但還沒戴上一次，就被我給拿走了。還用這鐲子，順手在她臉上拍了一記。哈哈哈她如果看見你戴著這鐲子，一定會氣死的。」
仔細看，卻是一枚杏子核。
「錦衣華服贈美人，請女王陛下賞收。」
兩人對視一眼，景橫波唇角勾出一抹冷笑，伸手慢慢去解衣紐。
景橫波正端著杯，望著還在商王之上的位置發獃，她知道那位置，屬於大荒傳說中的人物，一般來說，是宮胤的。當然，宮胤不會來，他走不開。
景橫波只得喝酒，擋住臉上驚訝的表情，她早該想到的，耶律祁必然會來，他不要求和她一起，只不過是因為答應姬玟在先。
宴席設在正殿，上頭三座，分別為東道主的商國國主，王后，太子。在商國國主左側隱隱偏上位置，還有一座，但是是空著的。這是國師位。是六國八部重大對外活動時，為表尊重帝歌，向來的慣例。
「啪」一聲，盒蓋彈開，一股酸裡帶甜的香氣撲出，景橫波的腮幫骨里，立即浸滿了口水。
猜得到他風雲突變，猜不到這畫風突變。
裴樞臉色一變。
「去！」
「你說這珍珠是你的？那這貓眼石呢？」
此時王后忽然轉頭，顫聲對景橫波道：「你如何得到這禮服的？」
「讓開。」忽然裴樞從殿上躥下，少帥一臉警惕，一把推開那些護衛，擋在景橫波面前，將她往後帶了幾步，道，「這些不明身份者送來的東西，你不要碰。還有，你這衣服真的確定沒問題？那惡毒婦人可能還有後手，你莫要太過自信大意。要不要還是先脫下來比較妥當……」說著便去解景橫波領口扣子。
這滿世界的惡意，只有用更響亮的耳光來拍回。
景橫波呵呵一笑，托著下巴道：「是啊。我一個人，分身千萬，一夜之間，進出商國王宮內宮偷走禮服，再在人生地不熟的商國王都，進出無數高官貴族的府邸偷禮服——本王還真不知道，本王有這麼大本事，本王是不是該考慮，下一刻可以一夜平帝歌了？」
景橫波數數，足有百多件，差不多是一場宮宴所有女賓的數目。
「你說這祖母綠是你的？那這海藍寶石呢？」
「請問我這侍女頭上是什麼啊？」
擁雪連眼角都不瞄她們一下。
那群宮女顯然也很得力，下去之後很自然地扶住了那些失措的貴女，一邊送回座位，一邊擋住她們衣飾凌亂破損的部位，扶她們坐下的時候，很自然地將那些凌亂衣飾整理好，隨即便有人送來披風，人手一件，給女子們遮羞。
……
忽然一道流光飛射，穿越密集人群，直射裴樞。還未至便生呼嘯之聲，似利劍一般刺過眾人耳膜。
景橫波恍然大悟，沒想到，身上的這禮服，竟然是王后所贈。
耶律祁霍然站起，裴樞衝下殿來。商悅悅一把拉住他衣袖，嬌聲道：「少帥莫急，我等定有相助之法……」
她招手喚擁雪過來，拿了一枝珠釵插在她頭上，柔潤珠光襯托擁雪粉|嫩小臉，看起來更加甜美可人，景橫波笑道：「一不留神，你也是大姑娘了呢。」
裴樞也不強求，滿足地拉住她的手，道：「你也嘗一口。」
一言驚醒眾人，眾人急忙在殿中搜尋，才發覺自己的禮服，穿在了某某夫人某某小姐身上。
她呵呵一笑，又似乎自言自語地道：「時隔多年，如今拿出來倒正是時候，牽起大王和王后的共同回憶，引起大王的憐惜，夫妻重修舊好。順便還可以提醒大王，當初大王答應封王后之子為王太子，卻因為王長子的暴斃，被拖了下來，最後改立了側妃之子為王太子，如今王后之子也長成了，是不是該重新履行下當年的諾言呢……」
商國王后揚起雍容滿意的笑容，因為她看見，女兒已經成功拉住了裴少帥。
一片尷尬的寂靜中，上頭忽然有人說話了，聲音雍容和雅，語氣也很親切。一邊向各國各族來賓致禮，一邊命自己身邊的宮女，下去引客入座。
她笑容微露一顆牙齒，漾出最優雅的弧度。
裴樞已經移回了自己的屋子，景橫波還沒走近，就聽見屋子一陣嚓嚓聲響，聽來似乎是啃東西的聲音，可等她打開門一瞧，少帥正躺在床上，背對房門，絕食生氣呢。聽見她進門的聲音，也不理會也不動。
但王后要的並不僅僅是利用她，挽回商王對自己的感情。這有毒的衣服，可以控制她這個翡翠女王，還可以控制對翡翠女王一往情深的裴樞。
商王商后此時已經恢復如常，開始往上座走，其後跟著太子和王子公主，景橫波目光往後一掃，又是一呆。
從外頭回來，本就怒氣沖沖的裴樞，小白臉氣得更加白，當即表示要絕食。景橫波只好一邊吃，一邊將一隻荷葉雞藏在了身後heｔｕbｏok•ｃoｍ•cｏｍ。
王后也在急急斂裙補妝，其餘眾人一片慌亂，各歸其位。
她對他笑笑，耶律祁也笑笑，目光安撫。
幾個商國女子隔席交談，竊竊私語，掃向景橫波的眼光，頗為不善。
商王一驚，霍然向前一步。
熱烈輕狂卻不夠堅定的情感，確實是抵不上沉穩堅毅又細水長流的愛的，政治人物，尤其如此。
王太子商略一直冷眼旁觀，忽然無聲冷笑一聲。
「你說這鴿血寶石是你的，那這金剛石呢？這珊瑚呢？這瑪瑙呢？這黑曜石呢？」
這第一坑，還只是坑的店家，至於到了宮宴，被坑的就是貴女。擁雪越想越樂，一路笑著回來，昨日鬱氣一掃而空，整張小臉都煥發著光彩，以至於在研究首飾到底該怎麼處理的景橫波都眼前一亮，忽然發覺小姑娘長大了。
她倒沒在意上頭的異樣，正準備嘗嘗商國的酒，酒色清冽，看起來很好喝。忽覺四周靜得奇怪，一抬頭，就看見四面各種古怪的眼光。
好容易擺脫了抓著她的手欣賞不放的裴樞，她拎著提籃出門，忽然看見一條人影飄飄地掠過了圍牆，那身形，赫然是耶律祁。
上座上和婉神情從容，和雍希正微笑交談，挽發掠鬢的姿態自然大方，看雍希正的神情也恰到好處，三分溫柔三分端莊，儼然政治也令天真爛漫的女孩成長。
景橫波正要拒絕，忽覺什麼東西順著手腕滑了上去，溫潤光滑，低頭一看，不知何時腕上已經多了一個鐲子，那鐲子通體竟然是黑色的，但黑的並不沉黯，反而水頭極好，通透晶瑩，內里閃著隱隱的金光，金光排列似乎有形狀，仔細看竟然像條龍。
她在想，將來她若登基，才不要在自己王座之上擺他的位置，乾脆打一個大大的沙發，和他一起上朝，擠在沙發里聽政。
「被薅了毛沒，我摸摸？」景橫波閉著眼睛摸鳥。
還好裴樞一直沒出現，倒是客人漸漸來齊了，人一多，大殿就顯得吵鬧，女子們的目光遮掩在團扇后，轉來轉去，大多數目光倒都盯在了耶律祁身上。
好容易吃完飯，耶律祁大少爺表示要陪她去散散步，景橫波假稱大姨媽來了肚子疼要睡覺，被耶律祁溫柔地送回了屋子，親眼看著她上床，又命人熬來紅糖薑片參湯，看著她喝下了，給她掖好被角才離開。
四周貴女們看她動作，笑得越發開心。
在四面抽氣聲里，景橫波猛地一側頭——真的差點被閃瞎。
想到這裏不禁有些怨念。追求者們這麼有心，正牌男友不聞不問。這些本該宮胤做的事，都被別人搶做了。
「你傷的是腿不是手。」景橫波一口拒絕，裝作沒看見他油光光的嘴，和藏在枕頭下的燒雞。
眾人哄然一聲，面面相覷。
眾貴婦小姐們一怔，面面相覷——衣服在哪？衣服在自己這群人身上呢。甲穿了丁的衣服，丁穿了乙的衣服，姑姑用了侄女的禮服，外甥女套了舅母的大氅，這要怎麼說？
殿口，不知何時，出現一個人影。
他的最後一個「來」字忽然拖住，說了幾遍也沒說完整，眾人正待舉杯同賀，發覺不對都詫異抬頭，正見商王目光直勾勾地落在了某處。
一連串動作如行雲流水，自然又莊重，景橫波瞧著暗暗佩服，看那發話女子，人到中年，不算如何美麗，卻氣質端莊，應當是商國王后，這般行事也真有幾分王后氣度，要知道這可是突發事件，但這王后的身邊人，不驚不怒，應對有序，不動聲色便可以將一場令商國丟臉的鬧劇消弭，像是演練無數次一般，可見真真是訓練有素。
她目瞪口呆地看著那盒子里的瓷罐中的淡黃色半透明凝固物。
眾人默然，能說這是釵子嗎？長得倒像釵子，但綴滿各種寶石珍珠，累贅得像坨漁網。
護衛們報禮的高嗓門，也差點震聾她的耳朵，她懷疑禹國都聽得見。
從擁雪手裡接過提籃，苦逼的被追求者又得給傲嬌的追求者送飯。
只那麼隨隨便便一瞧，眾人忽然都覺得身上的衣服，俗艷而粗陋。
她沒動，看著耶律祁沒入黑暗中，自己緩緩退入陰影里，又過了一會兒，裴樞房門吱呀一聲響，裴樞也出來了，穿了一身夜行衣，左右看看，縱身而起，也射入黑暗中。
「嘩」又是一聲驚呼，比剛才還響。
自認為見過世面的景橫波都被震住，喃喃道：「打劫啊……」
景橫波滿肚子納悶——這兩個轉性了？
「什麼美夢？」
商王也不過人在中年，蓄兩撇八字鬍，說話中氣很足，景橫波想著，商略只怕得做六十年太子，就看司思肯不肯幫他提前登基了。
如今看商王神情，這衣服只怕還頗有一番糾纏，王后似乎想要通過這衣服，引起商王某段對她內愧於心的回憶，從而重新獲寵？還是另有所圖？
景橫波腦子裡一團亂，還沒理清楚，下意識向後一退，伸掌擋住他的狼爪。
景橫波一看她那完全陌生一樣的神情，心便往下一沉。
「你喂？」裴樞眼睛更亮了。
景橫波大概猜到她要做什麼，忍不住笑，原來小丫頭也很記仇。
那伴在一個紅衣少女身邊的，不正是裴樞？
景橫波站起，微微一躬，道：「此乃商王王后所贈，本王還沒謝過王后相贈之德。」
「那便速速拿出來啊。」
但看起來，好像王后受刺|激更深，因為那端莊女子臉色青白，搖搖欲墜，旁邊女官一把扶住，驚呼：「娘娘！娘娘！」
不等景橫波回答，已經有人接話，「回稟王后。女王陛下曾經在錦繡街購買禮服，卻沒有尋找到合適的款式，也許她因此看中了您的禮服，也未可知。」
「瞧，她對著國師寶座發怔呢。」
「……呃，不是，都不是……」
那群人卻腳步忽然一轉，一個側身，已經排排站在了景橫波面前。
又有一人，搬下一個箱子，這回裡頭似乎都是藥物，懂藥理的人發現，裡頭都是最極品的驅寒藥物，那些極其珍貴的，有價無市的寶貴藥物，就那麼隨隨便便擱在盒子里，有人甚至發現了一枚火紅的、傳說中足可令火系功力者增功力十年、配方早已失傳，流出去會令很多武人瘋搶失去性命的真陽丸，隨意地被塞在了盒子角落。
「哎，話可別說得太滿，聽說女王挺厲害的。說不定她還真有禮服備換呢？」
景橫波慢慢脫著衣裳，心中思考著等會怎樣以最狠的力度，煽回給那些惡毒的人。
「人間珍寶不及卿，請女王陛下賞玩！」
這回滿箱都是首飾。
她格格咬著牙——死人，怎麼這麼不開竅呢！
或者，她還可以和女王討價還價，從翡翠部沾點好處，畢竟，命最重要，不是么？
景橫波嘆口氣，男盆友啊男盆友，你什麼時候出來給我撐下腰呢？
再之後又是一小盒東西，這回又沒有打開，但經過眾人身側時，很多人嗅見了一股酸溜溜但又帶幾分甜香的氣味，似乎是吃食。
「我的人，你，碰不得。」
搬箱子的護衛，在階下，就將箱子打開。
最前面的護衛，兩兩放下扛著的禮服箱子，在她面前躬身行禮，高聲道：
第四排也是一個人，上前一步，雙手一托，最後一個盒子送上。
「天痘」一詞一出，眾人都面色大變，唰一下，景橫波身周的人都退開三步。
想了想又道：「那套衣服也不配你，回頭我給你重新找件來。」
「這衣服明明是你母后贈給女王的，她為何當庭不認？」裴樞打斷她，神色不善。
景橫波嘆口氣，她真心不願意再欠這兩人的感情債。無論是耶律祁桃花春風般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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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過，出人丑者，人必丑之。
受寵若驚也更頭疼，因為耶律祁看似寬容大方，實則也小心眼的很，他表示這一桌菜只是為景橫波做的，不希望外人來分羹。
姬玟卻似乎無所謂一般，一笑退到一邊。
商王原本看她神情，尊重有餘，親熱不足，此刻卻似被觸動心情，轉首看她，神情漸漸轉為憐惜柔和，伸手輕輕扶了扶她的肩，輕聲道：「別說了，本王懂得……先忍著些……」
王后幼子缺軍權，如果這時候有個強有力的外援，比如戰神裴樞這樣的人物，分量將大大不同。誰都知道玳瑁軍馬，都是裴樞一手招收打造，相當於他的嫡系，人雖不多，卻十分精銳。
裴樞卻無心理會商國王后的一石几鳥之計，他只注意到了一句話。
景橫波行走大荒以來的，見識過的計謀最高明的王族女子。不動聲色，天網已成。別人甚至根本尋不見端倪。
四面起了淺淺鬨笑之聲，有人怪聲怪氣地悄聲道：「請女王速速于殿上除衣！」
這種黑玉鐲子極其少見，瞎子也看得出珍貴，裴樞托著她的手腕，喜氣洋洋地道：「就知道這鐲子配你最好看了。」
「哈哈她要真拿出來，我們就把這大殿地板吃掉！」
這傢伙也來了？
人影背光，不見其貌，只看見頎長身影，寬衣大袖，立在淡灰陰影里的輪廓，高遠而尊貴。
想想，又自失一笑，宮胤根本不能離開帝歌，離開也只能偷偷摸摸，是萬萬不能在這商國大殿之上，給她撐腰長威風的。
這麼一說，那店家便引起了警惕，趕往那店一瞧，某位出門來的夫人手中的禮服，赫然正是自家店裡賣給某小姐的一款，這下可翻了天了，當即上前和那店店主理論，對方自然死不肯認，先是吵架再是打架，鬧得沸反盈天，更多的店家被驚動，紛紛出門來看，然後就各種發現自己家賣出的獨家禮服，出現在別家店裡，正被別家高價售賣，店主們想到自己先前被衣裳失竊的夫人們圍攻的慘狀，頓時怒不可遏，各自揪住假想小偷，吵了個天翻地覆，打了個桃花朵朵，最後整條街的高尚定製店都被卷了進去，引發了錦繡街有史以來最為大規模的群毆事件，多家店被殃及池魚，一些混混趁亂渾水摸魚，開始打砸搶，其中位於錦繡街中心最好地段的首飾店「瑞芙麟」，也就是態度最惡劣趕出景橫波的那家店，整個店堂都被人趁亂沖入，砸爛了櫃檯，搶走了大半珍貴首飾，店主當即氣得中風。
「報——貴賓有禮車送到！」
天花這玩意她還是知道的，在古代，這就是超強傳染必死之症啊！
裴樞笑得直拍腿，「回頭那些店家和貴婦們，可得氣死！」
「她……她……她……」商王霍然站起，指著景橫波，手指抖抖索索，「她這……衣裳……」
景橫波身為翡翠女王，排序在大殿寶座之下左側第五，她看見左側第一的是和婉，她現在已經是襄國女攝政王，等同大王待遇，和婉身邊竟然是雍希正，這讓景橫波有些意外，隨即又瞭然地笑了笑。
景橫波險些把手中的酒杯給弄翻了——耶律祁竟然和姬玟在一起！
她的心，忽然砰砰劇烈跳起，忍不住要對殿外張望。
而雍希正輕輕給她斟酒的姿態，珍重一如往常。
他一走景橫波就苦起了臉——她最討厭生薑味道！
打開箱子，錦繡輝煌，炫花人眼，赫然是禮服宮裙，用來參加宮宴的那種。整箱整箱，不要錢一般攤了一地。每個箱子里還分別註明了這些衣服，來自哪家錦繡街的店。
景橫波沒睜開眼睛，就懶洋洋笑了，一把撈過在她床頭走來走去的二狗子，閉著眼睛道：「吟翠犬次郎，你可算被趕回來了。」
又有人道：「說起來也巧。咱們商國貴女的禮服，昨夜全部失竊，不得不重新定製。莫非這都是女王陛下的手筆？」
「那是自然，」有人手一攤，「除了這個，哪還有禮服給她換呢？」
身後擁雪忽然在捅她，她微微仰身，擁雪在她耳側道：「就是她，送衣服給你的！」
忽有如芒在背感，彷彿側背後有人盯著她，她一回頭，卻沒有異常。她側背方向，商王商后正款款入座。
最高等級的意思，眾人都懂，就是指被邀請的貴賓，本身身份已經高過了商王。或者指政治地位，或者指獨步天下，誰也不能得罪的絕頂高人，這樣的人到來，就是商王本人，也應該迎出殿外，馬車直馳而入這種事，根本算不了什麼。
奇怪的是，那兩個居然沒有跟過來，也沒有打起來，景橫波走出幾步納悶回頭，耶律祁還是在沖她笑，裴樞雙手抱胸，眉毛挑得高高。
景橫波狠狠瞪他一眼，心想這傢伙太膽大，剛在商國王宮鬧了一場，現在居然敢混到人家王族隊伍里來了，也不怕被發現。
擁雪又取了一根釵，交給護衛，道：「麻煩大哥幫忙，把這些寶石都鑲在這根釵上。」
「以後遇上事了別憋著。」裴樞斜著眼睛看她，「有男人在，還讓你憋屈，那還要咱們幹啥？」
擁雪伸手拔下那珠釵，扔回首飾盒裡，撇撇嘴道：「才不要她們的爛東西。」
一個淡淡的聲音，冷冷地道：
「各位。」景橫波抬起臉，用筷子敲了敲酒杯，笑道，「你們的衣服被偷了？那請問你們被偷的衣服在哪呢？在我這侍女身上嗎？」
這裙子，不對？
「我勒個去。」景橫波將釵子一摜，滿臉鄙棄之色，「寶石不都長得差不多？我侍女釵上這麼多寶石，就那麼一顆半顆和你們的像一點，你們就敢說這釵是你們的？摸著你們良心問一問，這麼多極品寶石的釵，你們買得起嗎？」
「那是你……」
那群貴女們大多數面帶驚慌地停了下來，有人忙著揀腰帶上的墜飾，有的提溜著忽然綻線的袖口，有人抓撈著裙子，驚慌地發現自己的裙擺不知給誰一踩，就裂了一幅。滿地里各種綴飾亂滾，滿地眼珠子也在亂滾，連上頭款款出來迎客的商國王室成員們，也都忘記了打招呼，定住了。
「那隻能說明你們商國都是廢物！」景橫波狠狠地道，「強龍還不壓地頭蛇，我這個只有幾百護衛的女王，在你們商國王都王宮來去自如，你們商國的護衛和軍隊，都可以去死了！」
盒子啪一聲彈開，景橫波一眼看見了自己的十寸細高跟豹紋高跟鞋。
剩下的首飾，也不打算送回去，乾脆就把珠子寶石之流都剝下另放，純黃金物件則送出去融了。雖然可惜了這些首飾的精緻手工，但比較安全。景橫波打算將來這些東西賣的錢，都用來賑濟百姓，來他一個劫富濟貧。
黑暗裡他的眼睛閃閃發光，流動著藏不住的喜悅，景橫波心裏嘆氣，掙脫他，把提籃向他面前推推，「趁熱吃。一把年紀了鬧絕食丟不丟人。」
商國國主還沒來，滿殿賓客，嘩啦一下轉過頭來盯著這邊。
商王瞧著嬌弱的妻和懂事的幼子，眼神微微變化。
難道狗血的和甄嬛傳一樣。此乃商王深愛的前王后的禮服，然後她不知天高地厚地穿了？刺|激到商王了？
忽然一個女官驚叫起來，「這是王后當年的禮服！這是王後下令早已封存的禮服！」
「是啊。」王后也哀哀道，「當初這禮服上，據傳曾被人下了天痘混合之毒……」
對面耶律祁一看她那神情，便知道她想多了。姬玟在他身側得體地微笑，給他斟酒，他也微笑，有些事另有隱情，何必解釋太多。https://www.hetubook.com.com最起碼看見此刻她那絲失落，於他也是一分安慰，最起碼那證明，在她心中，他並非毫無位置。
商悅悅回頭怒瞪那少女一眼，那少女毫不畏怯地回瞪。王族公主在殿上目光灼灼，因各自利益和立場不同，各不相讓。
「請女王速速除衣！」商國王后猶自在殿上，對她一臉關切地催促，「時辰久了，怕是會染毒……」
今天去商國王宮，她也有心探探商國的一些秘密，存放那幾樣最寶貴藥草的寶台山到底如何布置，裴樞拓印來了外山鑰匙，但光有鑰匙完全不知道裡頭情形也是不行的。
商悅悅一臉為難。她身後一個少女卻忽然冷笑一聲，道：「大姐，何必吞吞吐吐？不就是因為這禮服，原是王后封后的禮服嗎？王后因為生下王長子而被冊封為後，冊封禮和王長子的滿月禮同時舉行。誰知道這禮服被人下了毒，王長子在王后懷中被毒死，父王和王后悲痛欲絕。這禮服是我商國王室之痛，是王家之殤，是王后恥辱的記憶和父王喪子的提醒，如果不是封后禮服被燒掉會導致不祥，這禮服早已化灰。但也從此被永久封存，不敢讓其見天日，如何還能拿出來送人！」
她很為和婉感到欣慰。
「而且什麼？」裴樞很敏銳，不肯放過。
她生怕這眉毛一旦落下，隨之而來的便是轉身而去，只得低低道：「此事乃我宮廷隱秘……」
人潮遠遠避在殿側，圍著她一殿冷笑，還有看好戲的眼光。
箱子很大，足可裝下好幾套禮服，而這樣的箱子，足足有四個。
此時馬車已經馳到殿下，幾個護衛閃出，將幾個大箱子，搬了下來。
脆弱的杏子核一射入石，對方指力驚人可見一斑，裴樞臉色一變，霍然轉頭。
隨之而來，有轆轆馬車之聲，眾人一怔，都想什麼馬車，能夠直馳至這正殿門前？
可能嗎？
那些護衛將箱子抬起，又有人卸下一排較小的箱子，也是一樣打開。
景橫波算來算去，真真是妙到極致一出連環計，進可攻退可守，空手可套白狼，己方一毛損失都無。區區一套禮服，算盡風雲人物，皇室權謀。
景橫波目光一轉，斜對面耶律祁正悠然拈著一顆橘子，有些籽兒整齊地排在案上。
那紅衣少女，緊跟在商王幾位王子身後，排在眾姐妹第一，看樣子是地位較高的公主，但問題是，裴樞什麼時候和人家勾搭上的？
「爺自己回來，自己回來。」二狗子死不肯認，「想念波波，想念波波。」
而那禮服，她知道，就算女王現在脫也來不及了，因為她怕年日久了毒失效，特意又加了毒。馬上女王就會不敢報復，先來求她救命了。
這些高規格的宮宴禮服，不是一般府里的綉娘能夠應付，商國的慣例是在訂製店定做的才有面子，因此夫人小姐們禮服被偷，都心焦如焚，寧可在自己訂貨的店裡催逼，也不肯拿自家平常衣裳湊數。此刻看見店家終於拿出一批新衣裳，雖然未必是自己喜歡的風格，但做工和華麗程度也沒差哪去，都皆大歡喜，接受了店家開出的高昂價格，也來不及仔細翻看衣服，趕緊攜了回去，還要重新準備首飾相配。
似村姑站在高貴的公主面前，滿目華艷里，越發清晰看見自己滿身的塵埃。
「至於首飾……」景橫波又敲敲酒杯，「請問你們被盜的首飾是什麼啊？」
她要氣死明城，豈能就這麼簡單？少不得要全方位多角度火力全開一往無回地氣到極致才行。
那邊正笑得歡快，忽然一聲低低尖叫，有人問：「怎麼了？」
馬車載著衣服去了錦繡街，擁雪跟著去瞧熱鬧，回來興緻勃勃地說，昨夜各家府邸，夫人小姐們準備參加宮宴的禮服和首飾統統被偷。貴女們今天急急去錦繡街，想要調新的禮服和首飾應急，店家一時哪裡拿得出那麼多，正在焦頭爛額。這時候賊婆子賣衣服的車到了，護衛們和店家私下聯繫，表示有一批貨要便宜些出賣，店家平日里是不收這種疑似賊贓的東西的，但此刻被逼得發急，看看護衛們拿出來的禮服，果然考究華貴，和自家的比也差不到哪去，足可以應付那些坐在店裡不走又得罪不得的老主顧，正所謂瞌睡遇上熱枕頭，一拍即合，當即重金買下，再加價賣給了那些急等著衣裳的夫人小姐們。
景橫波一怔，看向商國王后。
「也叫天花。」擁雪言簡意賅，並沒有因為聽見這個可怕的詞而退縮，反而向前走一步，擋在她面前。
「怎麼，你也被偷了？」
景橫波倒吸一口涼氣。
「那不可能！」商王斷然截口，神色凌厲。
「我到玳瑁以後，想起這鐲子，讓人回去拿了來。一直沒機會送你。」裴樞道，「宮宴那套首飾不配你，戴這個吧。」
趁耶律祁去裝湯，她將偷藏下的菜用布蓋好，推到一邊榻下，一邊做賊，一邊憂愁地想，這夾縫中的日子，什麼時候能結束呢？
然後禮服必然會引起商王的注意，引發商王和王后之間的某段回憶，這回憶必然對王後有利，這點看商王和王后神情便可證明。
有人嗚嗚答：「啊不知道什麼東西打著我牙齒，好痛……」
趕緊掀被下床，喝了薑湯捂在被窩裡又出一身大汗，她憂愁地飄出室外，心想沒追求者慘，追求者多也慘，這滿地的桃花，得開到什麼時候？
貴女們排擠她買不了禮服，王后在她山窮水盡之際出來做好人，贈她禮服，她無可選擇，又感謝人家的雪中送炭，一定會穿上禮服。
景橫波抬眼看殿上，那王后還在雍容微笑，她心中電閃，已經明白了這一串連環計。
「這不可能！」商悅悅急聲道，「這衣服，一直封在王宮最隱秘的內庫最深處，而且這衣服……總之母后絕對不可能拿它出來送人的。」
這麼想著的時候，唇邊不禁浮起明媚笑意。
「戒指！」
一聽說是衣服，很多人不顧禮儀，探頭去瞧，就看見箱子里一套一套，精緻華貴禮服整整齊齊疊著，絲綢如月光滑潤，錦緞如日光燦爛，刺繡是人間神工，色澤則是天邊霓虹，相互襯托出言語難以形容的艷光。
那一開始發現問題的女子還在尖叫，「珍珠！我的珍珠！這是我頭面上最正中的寶珠，粉紅色，我好容易從海域邊買來，我認得！」
景橫波「哦？」了一聲，倒沒想到這東西竟然是明城小婊砸的，看看裴樞的神色，她聰明地沒有追問拍鐲子搶鐲子的八卦，以裴樞那高傲性子，根本不可能搶女人東西，除非那女人非常激怒了他。
商悅悅看他一眼，眼神微有慌亂，母后以仰慕裴少帥文才武功之名，欲請少帥為諸王子王女之師為名，下帖邀請少帥參加宮宴，原本以為沒什麼希望，誰知道少帥竟然答應了，她身為王后之女，諸公主之長，代母后出面招待少帥，實際上這是母后的安排，要她好好把握機會，籠絡好這位傳奇戰神，然而這個問題，涉及商國宮廷舊事隱秘，叫她如何說得？
景橫波也在笑。
耶律對姬玟，真的有些心動嗎？
護衛送上請柬，果然是那種黃金為底，白玉鑲字的最高等級請柬，只是名字那一欄，已經被抹去。
商國貴女們不敢直接針對景橫波，都氣勢洶洶盯住了擁雪。
果然王后輕輕道：「本宮……未曾向女王贈送此禮服。」頓了一頓她道，「便是要贈，本宮也絕不會贈這件禮服。」她聲音漸漸哽咽，「這件禮服……這件禮服……」她哀哀轉向商王，似乎慟極無法繼續，眼神凄切，漸漸蒙上一層淚水。便如一枝帶露折枝的芙蓉花，在風中顫顫，和*圖*書待人憐惜。
「我的袖口……」
景橫波聽著呵呵一笑，隨即就見有馬車直奔自己院子而來，趕車人彬彬有禮地說，奉命來給女王送禮，卻不說是誰送來的。從車上搬下幾個大箱子就走了。
耶律祁和裴樞這一跑，就到了晚上才回來。回來后耶律祁還是笑容溫柔，只是又親自下了廚，給她做了一桌好菜，給她頻頻夾菜加湯，體貼得景橫波受寵若驚。
那兩人目光流轉，同時落在景橫波身上，各自對她微微一笑，殿內頓時又是一陣驚艷的唏噓。
忽然有細細聲音傳入耳中。
「你自己戴的首飾都沒這釵貴重，這不合常理！怎麼能一個侍女戴這麼華麗的釵？」
「夠了！」商王一聲喝，截斷了其餘人的辯論，隨即商王轉向景橫波，皺眉肅然道，「女王乃我國貴賓，諸君切不可隨意質疑。只是這禮服事關重大，乃不祥之物，萬萬不敢以之給女王帶來禍患，還請女王奉還我國。」
唯一的不妥處，就是根本沒將她景橫波當成人。當然，這點在商國王后眼裡，根本不算不妥。除了她兒子的王位，其餘都不重要，連女兒也可以是聯姻的犧牲品，一個外來女王算什麼。
「大半夜不睡，就去做賊么？」景橫波忍不住要笑，她自有辦法懲戒那群女人，但裴樞干出這種事來，想想也挺痛快。
第二排放下盒子，退去。第三排只有一個人，上前一步，對她躬身。
有人故作誠懇，托腮思考，「這樣不好。同為女子，她丟醜，我們也不好看，這樣，讓她換上宮女衣裳便好了。」
那群抱著東西的護衛，直奔殿內，往殿上而來。
王后此刻再無先前雍容，似脆弱的小女人，依靠著商王肩頭，輕輕拭淚點頭，更緊緊牽住了手中一個十來歲的少年，那少年也懂事地給她擦淚，輕聲道：「母后不哭，母后不哭……」
「禮服！」有人忍不住驚呼，「好美的禮服！和我們這邊的樣式不大一樣，可是……真的……太特別了！」
過了一會又藏了一隻獅子頭。
「我的裙擺裂了！」
會同館會有統一馬車，送館內貴客前往王宮赴宴。景橫波帶著擁雪坐上馬車，眼看著馳往王宮的道路上，燈火次第，車馬如龍，大道盡頭緩緩拉開朱紅的宮門，輝煌殿宇巍巍宮闕，都在地平線晚霞的紅光里。
這這這……這是他，到了嗎？
「啊，你這件禮服，不就是我原先那件？」
這些蠢貨，當真以為別人和她們一樣蠢么？
忽然傳報聲悠長傳來。
又有人道：「那貓眼石！我步搖上就是這樣的貓眼石，拇指大，來自玳瑁黑水澤，價值萬金！」
「人數太多了啊，又一件不能漏，可累了。」裴樞把大頭擱她肩上，她心中泛起憐惜之感，拍小狗似的拍拍他的頭，被他怒瞪。
有人不服氣，反唇相譏，「那也不能巧合成這樣，再說，我們買不起，你買得起？」
好狠。
她這一聲引起了眾人的注意，都順著她眼光瞧去，女子對首飾敏感，頓時目光都集中在擁雪頭上，擁雪站直身體，乾脆跨前一步，站在燈光下，泰然自若地迎著她們的目光。
隱約似有噗嗤笑聲，是那邊一直閑閑觀戰的和婉和姬玟。
上頭商王臉色大變，深深呼吸幾口，看了一眼她位置上的名牌，肅然問：「翡翠女王，請問您如何身穿我商國王后曾經的禮服？」
至於她這個女王，利用完了，不必考慮那麼多後果，如果真的被激怒揮兵來攻，商略是成年掌軍王子，自然該商略迎戰，耗盡他的兵力最好，戰死就更好了。
「喲，還在笑。」
「王長子當場渾身出紅斑，噴血而亡，您說厲害不厲害？」
忽然一聲傳報，「姬七王女到！」，她回頭，就看見月白色素裙的姬玟，伴著一人進來，引起了殿內一陣輕微騷動。
精妙、冷酷、縝密、周全。
「當然買得起，我是翡翠女王，我富有一國，一國之力，攢不來一根釵？」
景橫波笑吟吟地整理袖子。完全事不關己。
殿內一陣死寂。
一個四處搜尋自己禮服的女子，目光無意中轉到景橫波那裡，正看見景橫波身後給她低頭斟酒的擁雪，那少女微微垂頭，頭上一枚串滿珠寶的碩大金釵，在宮燈下流光溢彩，華麗程度超越了一般貴婦的首飾，非常招眼。
景橫波拔下那根釵，在手中笑吟吟把玩。
隨即他們退下，第二排的護衛們跟上，將雙手捧著的首飾箱子高舉過頭，往她面前一送。
「好奇怪，好端端地對國師寶座笑這麼曖昧做什麼？難道在做美夢？」
這似乎、好像、也許、大概……是杏子醬？
商王急忙整衣，扶冠，準備迎接，心想這最高等級請柬自己只發出三份，但也只是出於尊重發出而已，根本沒指望誰會來，這回來的，到底是誰？
連耶律祁，都柔和地回頭看了姬玟一眼，目光微帶謝意。
景橫波哈哈一笑，彎腰看了看那些標籤，吩咐護衛，「把這些衣服，都稍稍毀壞一點，毀得不要太明顯，要那種仔細翻看才能察覺的。然後去掉各家標記，打亂了，送到錦繡街的各家訂製店去。賣給他們。記住，甲店的衣服，送到丙店，丙店的衣服，送到丁店，總之，不要送回原來的店，相隔得越遠越好。」
她記得王後有幼子，很得商王寵愛，但太子商略正當壯年，手握軍權，在朝中地位根深蒂固，一時很難撼動。
「我的腰帶……」
「那堆衣服，也是你乾的？」她對那幾個衣服箱子努努嘴。
那女子本來只是有點奇怪，不明白怎麼一個侍女首飾比主人還華麗，禁不住多看一眼，隨即一呆，脫口而出道：「我的珍珠！」
景橫波注視著商國王后冷笑，賴得好乾凈。也是，當時她面都沒露，沒有任何人證，想必那時贈衣，就已經安排好了今日一幕。
這震撼太劇烈，她嘴一張，「啊」一聲傻住。
如此，公主有了如意夫君，王子有了軍隊，王后重新獲得大王憐惜，便有了為幼子爭奪王位的多方本錢。
「……不是。」
「禮服被人下了毒？」他目光灼灼追問，「什麼毒？厲害否？」
有人幸災樂禍，「哈哈，看她這次，能偷誰的衣服來換？」
「這這這……」
護衛依命行事。耶律祁正走進來，笑道：「你可是越來越狡猾了。」
裴樞原本立在商國公主商悅悅身邊，此刻皺起濃眉，低聲道：「你父王母后在搞什麼？」
護衛一家家錯開時間，賣完衣服，再派人著了普通裝束，在最後一家店裡，似有意似無意地道：「方才在XX店裡，瞧著某件衣服眼熟，似乎是你這店裡出去的呢。」
全殿剎那死寂。
所有目光唰一下跟著轉過來。
景橫波也注意到，商王盯住的不是她，而是她身上的正紅錦緞宮裝裙。
之後一排側座，是給商國諸王子公主，然後左右分席，流水般排下去，是給各國貴賓，按照身份等級和國力排序，一絲也差錯不得。至於商國本國陪同宮宴的高官貴族，基本就得排到大殿門口了。
笑聲一波一波，耶律祁已經走到景橫波身側，低聲道：「如何？」
「哈哈果然是美夢……」
她便讓護衛跟去打聽，護衛回來說，這些都是商國貴族官宦家的車子，趕往錦繡街的，錦繡街男人進不去，只隔著欄杆，遠遠看見每家店門口都擠滿了人，圍著店家爭搶著說什麼，店家一臉焦頭爛額模樣，被擠得直翻白眼。
景橫波不過笑笑，並沒有再繼續捋鐲子，以免少帥炸毛，心裏想著戴自然是不能戴的。
裴樞目光轉過來，狡黠地沖她一笑，用口型對她道：「看，爺還是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