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攝江山
第八十六章 以身相代

她只得在殿中靜靜地等,仔細聽著外頭的動靜,耶律祁和斗篷人似乎在纏戰,不遠處高樓上不斷響起急速的衣袂帶風聲,她心中微微有些訝異——斗篷人做好了這個布置,想看看自己得意之作的後果也正常,但一旦被發現,如果他夠聰明的話,就應該先行遁走,他還留在這裏為什麼?
心底有點煩躁,總覺得這整件事說不出的詭異,時間似乎也過得很慢,也不知道多久之後,聽見外頭人聲鼎沸,似乎浮水王宮正處於大亂之中,到處都是軍靴咔噠咔噠踩地之聲,武器兵甲相撞擊之聲,呼叱聲命令聲……隱約似乎還聽見裴樞的大笑聲,七殺的怪叫聲,隨即殿門口白影一閃,已經站下了宮胤。
狗爺得意洋洋,一直都是霏霏抽它,如今可算輪到它呼喝小怪獸了!
景橫波覺得噘嘴是蘿莉才會幹的事,不是她這個成熟風情嬌媚女子適合的表情,所以平日里從無這樣的神情,然而此刻,屋頂之下,那一團黑如混沌,那一片水晶瓦暈染白光如月光,她在黑白交界處,臉龐也似能散發光暈,潔白而清亮,唇卻是紅艷的,因為用力撅起,石榴花兒一般觸目招搖。
「有軍中制式弩弓襲擊我們,說明這宮中已經知道我們的存在。那裡不能再呆。我想到先前那位通風報信的公主的古怪神態,就覺得心中不安,我要去後殿看看。」
好在耶律祁已經被叫停,自然知道裡頭有問題,抬頭喝道:「且慢!」一伸手將那鏡子拋上了殿頂。
頭頂上忽然有瓦礫搬動聲響,她眼眸稍稍上抬,正看見天窗上隱約探過來一張臉,似乎是宮胤。
宮胤將那染滿鮮血的鏡子接在手中,再低頭看看水晶明瓦,然後身子向後退了退,小心地避開了水晶瓦下,一束似乎像是蛛絲的東西。
動一根手指不能再操控重物,操控一隻鏡子往下滑還是可以的。
以其人之道還施其人之身!
這聲音很飄渺,忽遠忽近,聽得人心頭微跳。
她恍然大悟,頓時明白了宮胤要做什麼。
到此時宮胤也明白了,底下必有暗器或者火器設置,這些絲線就是觸發的機關,排得密密麻麻,根本不給人鑽過的機會。
帳幕微微波動,她看不見那兩隻在幹什麼,正因為看不見,分分鐘都拎著心,等待一場安靜或者驚天動地的爆炸,因此更加緊張,背心濕濕的,似乎被冷汗粘在了地上。
宮胤和耶律祁目光一碰,在殿內一轉,兩人https://m.hetubook.com.com都已經想到,作惡者一般都會親臨現場,看自己造成的惡果,以此獲得心理的滿足,所以布置這一切的人,就在附近。
眼看他越過樓閣拐彎,身影將隱。寬大的黑斗篷,在拐角處一閃。
白色的是宮胤,撲向長寧宮之後,遠遠地看了一眼長寧宮,立即轉頭。
二狗子在前,霏霏在後,霏霏的尾巴上,還被宮胤栓上了一根線。
何況布下這東西的人也不會給他們時間,他們不觸發,對方也會找機會觸發。
她手指向下挪動,「啪擦」一聲,鏡子落地。
景橫波一眨不眨地盯著二狗子的翅膀和霏霏的尾巴,掌心裏全是汗水,生怕這倆貨無意中展展翅,或者搖搖尾巴,自己,兩隻寵,連帶就站在殿門口一步不走的宮胤,統統都要玩完。
景橫波忽然看見屋頂出現了光斑,光斑越來越大,漸漸屋頂之下,被照亮了好大一塊。
如何通知他們?
話音未落,她臉色突變。
電光火石,她來不及躲避。
這些觸髮絲線,在出口處必然有個彙集點,誰進來碰見,立即就會引發。
二狗子和霏霏倆,高抬腿,慢移步,踩著線的空隙,一步步挪了進來。
叫停了一個,太好了。
景橫波稍稍放心,她想不出兩人有什麼辦法解決這個死局,心中卻極為安定,這是長久以來形成的信任,只要他們在,只要宮胤在,這世上便沒有過不去的坎。
她的心,便似因此獲得皈依。
兩人配合默契,兔起鶻落,黑影白影翩飛,追出來的景橫波,瞧得目眩神移。
然後看見最底下景橫波微微仰起的臉,她正一臉怪像,將嘴唇高高撅起。
景橫波嘆氣,這就是氣場……
片刻后,上頭傳來呼叱之聲,耶律祁已經和對方交上了手。
「轟!」一聲巨響,地面震動浮塵滾滾,附近的殿宇齊齊搖晃,剛剛衝出大殿的景橫波站立不住,一跤跌倒在門檻上,眼看著天空中氣流飛滾,猛地向內一收,再向外一膨,爆開一朵足有半座大殿大的黑色煙雲,煙雲邊緣閃耀著紅色火光,一座塔形的高樓,生生被削去了半個頂,鎏金琉璃瓦的樓頂,如斷木一般緩緩傾倒。片刻后又是一聲轟然巨震,剛從門檻上爬起來的景橫波被震得又一跤栽倒在門檻上。
二狗子和霏霏很小心,踮著爪子,輕巧地越過火藥球,過了一陣子,大概將藏在旮旯里的火藥丸子都找到了,二和-圖-書狗子也不知道在哪翻騰的,找到一支柳條籃子,和霏霏倆輕手輕腳將火藥丸子往籃子里裝。
這樣緊張的心情,只有在看見殿口那條靜靜佇立的修長白影的時候,才能獲得紓解。他只是從容地立在月光里,和月光融為一體,似人世間最安靜的雕像,從遙遠至現在,一直等待在那裡。
然後景橫波就看見那個裝滿火藥丸子的籃子,也飛了起來。
宮胤似也發現不對,立即伸手去抓那蟲,同時一腳踢向她,喝道:「讓開!」
耶律祁反應很快,立即退後三丈,掠下高台。
夜色下的宮闕之間,隱約似有女子聲音嘶喊,聲音微啞,似遭受巨大驚怖。
兩人眼光掃過全殿,已經找到了最適合安全觀看此處情境的位置,耶律祁點點頭,無聲無息地忽然掠起,直射殿閣西北處的一座陳舊的閣樓。
景橫波一看就知道,這必定是宮胤教它們的,難為宮胤根本看不見裡頭安排,也精準地猜出了擊發設計。只是不知道二狗子將這些危險的火藥球推下凹槽是為什麼,火藥球到處滾動,一樣會有危險的。
宮胤大喝的氣流和阻斷的衣袖,令那蟲一個轉身,撲入了宮胤口中。
說來也奇怪,哪怕裴樞殺氣逼人,哪怕七殺惡搞不絕,霏霏和二狗子,從頭到尾,都是對宮胤最忌憚,他只要一個淡淡眼神,霏霏尾巴就搖得如同白旗,二狗子的諛辭便潮湧如黃河水。
宮胤這是怎麼了?被點穴了?她嘴都撅痛了!
當有人拽動絲線,圓球被拉出凹槽,順著絲線方向碰撞在鐵片上,那一刻絲線齊齊扯動的拉力,足夠火藥丸子無需點燃,撞擊鐵片生火爆炸。
白影一閃,宮胤和耶律祁擦身而過,手一揚,一束流光飛閃,纏上斗篷人的腰,將他生生拽住。
她怎麼忘了嘴邊上還有那兩隻要命的小蟲,這兩隻蟲對那花粉味道如此執著,竟然一直跟著她!
蟬兒是死在殿門前的,身子倚靠著門扇,鏡子落地直接滾出了門檻外,骨碌碌一路向下,然後被一隻靴子輕輕踩住。
景橫波長長吸一口氣,心下一松。
她眼睛在殿內亂轉,忽然落在了對面蟬兒的屍首上。
那小宮女斜斜倒在地下,衣襟里似乎露出什麼東西來,閃閃的發亮。
宮胤怔怔地盯著那紅唇,心猛烈地跳了跳,這前所未見的嬌俏風情,令他腦中有一霎的空白,恍惚里只想撲入那團光暈里,將那朵人世間最艷麗的花兒採擷……
兩隻走https://www.hetubook.com.com到她身邊,霏霏安慰地用尾巴撫撫她的臉,二狗子瞧見,敷衍地也用翅膀拍拍她的肩膀,昂頭踱過。景橫波報之以微笑,決定出去后,看見霏霏抽二狗子,絕對不對二狗子施加以援手。
好在有霏霏和二狗子。一獸一鳥合作默契,霏霏整個身體趴在地上,用舌頭慢慢地舔鐵片底座,時間倉促,鐵片必然是用漿糊臨時粘在地上的,不可能釘入地面,霏霏濕潤的舌頭將漿糊舔掉,小心翼翼移走鐵片,二狗子再慢慢將火藥丸子移下凹槽,最後然後兩隻再去對付下一個。
鏡子正順著她傾斜的身體滑落,景橫波仔細看看那些捆住自己的絲線,覺得有一兩根手指動一動還是問題不大的。
她仰頭盯著宮胤,這個時候才有心情仔細看他,想知道他到底怎樣了。耶律祁看樣子已經大好,那麼重的毒,想要痊癒不可能不付出代價,這個代價是誰付,已經成為她這段時間的心事,盤桓不休,此刻看見宮胤,她盯得一眨不眨,看他的臉,看他的身形,看他的姿態,然而隔著濛濛光線,只見一團模糊白影,似乎對自己做了一個「安心」手勢,便飄然掠走。
她嘖嘖稱奇——光線折射原理在現代很簡單,在古代可沒多少人能想得到,大神的腦子真心好用。
斗篷人也不追,哈哈一笑,向後掠去。
他和宮胤前往的方向不同,耶律祁出現在殿門前,宮胤則出現在殿頂天窗前。
眼前未散的煙塵里,兩點小小紅光直撲她口中。
夜色中黑白人影急速地向著覆雲殿後殿掠去。
很精巧很險惡的設計,東西都貼在地下,除非人趴下來慢慢弄才能排除,但絲線縱橫,人呢是趴不下來的。
那兩個都沒試圖解救她,因為她身上被絲線壓得最緊,完全碰不得,得先把那些要命東西清除。
景橫波清晰地看見霏霏和二狗子齊齊打了個寒戰……
已經到了階下正要撲進去的耶律祁身形一頓。
排雷鳥獸組從一處帷幕下轉了出來,帷幕被掀開一條縫,正對著景橫波,景橫波這才看見,牆根處放著一個核桃大的灰黑色圓球,外頭似乎是鐵殼,圓球被帶著弧形凹槽的木塊半固定在地上,圓球引線被牽了出來,和那些透明絲線結在一起,綳得緊緊,圓球前方,絲線軌道上,固定著一塊鐵片。
火把迎向火藥籃子的那一刻,宮胤和耶律祁暴退!
耶律祁立即抬腳一踢,將一支火把,踢向半空。
和圖書那一片冰雪月光,早早映射在心版,華光換影,暗香浮動,一支嫣紅桃花斜斜其上。
好在冰山大神威壓非凡,那兩隻走得從未這麼小心翼翼過,二狗子走著走著,漸漸摸到了訣竅,在絲線縫隙間一蹦一蹦,時不時教訓一句霏霏,「跟緊點!煞筆!往哪走!這邊!」
「是有問題,剛才……」裘錦風心知不妥,此時不能為了面子再隱瞞,只得將先前和蟬兒發生的事,和耶律祁說了,耶律祁沒聽完便臉色大變,轉身就撲了出去。
他對殿下的耶律祁做了個手勢,耶律祁一驚,忙仔細在殿門處尋找,片刻后發現門後有一束細絲。
風將火摺子光焰吹得斜斜一線,險些燒到他手指,他渾然不覺。
那樣的衣袂帶風聲,十有八九是宮胤和耶律祁。
景橫波努力對著上頭做表情,奈何大殿太高,底下太黑,上頭的人不可能看得見。
嘴巴前那兩隻小蟲在飛來飛去。一刻不停地繞著她轉。景橫波額頭微微沁出汗來。
宮胤遠遠一喝,「讓開!」
她剛要出去,門口的宮胤忽然對她擺了擺手,隨即身影一閃不見。
「別說話!」景橫波凄呼。
外頭的火把燃了起來,遠遠地照著大殿,可以看見裏面縱橫的線。
發現了引線,卻不能碰,耶律祁和宮胤都目光如炬,一眼看出這些東西燒不得砍不得毀不得,武功再高也束手無策,但一直僵持著也不是辦法,總不能在這殿門口天長日久地守下去,浮水王宮已經亂了,沒多久就會有士兵前來包圍。
耶律祁低頭看了看腳下變形的鏡子,黃銅小鏡,染滿鮮血。
景橫波心中大罵該死!
景橫波心又拎了起來,她不知道那些藏在暗處的東西到底是個怎樣的設置,按說會有一個碰撞觸發裝置,才能發揮最大的破壞效果,這兩隻鳥獸,能搞定那麼複雜的東西?
好在片刻之後,宮胤微微一醒,才注意到景橫波嘴翹來翹去,似有所指,順著她嘴翹和眼光的方向看,屏風后、帷幕後、桌子下、床榻邊……
殿門口,宮胤隨手畫了幾張圖,給兩隻寵示意了一下那些藏在旮旯處的要命東西,可能是一種什麼樣的設置,才敷衍了事的拍拍腦袋,道:「去吧。」
景橫波同情地瞅瞅二狗子,希望這件事辦完后它的鳥毛還夠補孔雀裘,瞧霏霏那小眼神凶光畢露,事情完了不扒下一層鳥毛她願意和二狗子姓……
景橫波不知道這兩隻在搞什麼鬼,這時候因為拆除了鐵片改變了位置https://m•hetubook•com.com,絲線已經變松,除非大力碰觸,已經不會因為拉扯之力牽一髮而動全身,這時候完全可以把火藥丸子和線分離,為什麼冒險不分?
景橫波一看他的造型,就忍不住想笑,左手抱著霏霏,右手拎著二狗子,那兩個平日里跋扈囂張的寵,在他掌心裏乖乖耷拉著腦袋。
外頭火把明滅,她看見一束絲線如流光,隨著宮胤身形飛起。
景橫波認出那是一面鏡子,愛美的小姑娘,總會帶面鏡子在身上。
以那兩人的智慧和警醒,只需要小小提示就好。
那兩隻把火藥丸子滿滿裝了一籃子,放在角落。景橫波眼見險情解除,也不用兩隻幫忙,自己把絲線解了,從網裡爬了出來。
他想了想,取出火摺子點燃,斜斜放在黃銅鏡前,擱在水晶瓦上,再慢慢調整角度。
但已經晚了。
宮胤身形飛出,遠遠撲向高樓,高樓上,耶律祁正和斗篷人纏戰,不下殺手,不直接接觸,卻一直纏著他,不讓他有離開的機會。
景橫波正想著他頒下什麼賞格,鼓勵那兩個無利不起早的懶惰寵物好好乾活,就聽見他道:「我還缺個皮圍脖,有件孔雀金裘破了個大洞需要修補。你們如果碰到一根線,我的圍脖和孔雀裘,就有著落了。」
斗篷人一驚,他此時可以脫下斗篷,卻稍稍猶豫,只這一猶豫,白影翻飛如落雪,宮胤已經繞著他身形又纏了一圈,隨即閃電般掠下高樓。
偌大的水晶瓦起了最好的暈染作用,比蠟燭的效果好很多,一大塊區域亮起,頓時上頭宮胤就看見了底下縱橫交錯的絲線。
而此時,被那束絲線牽著的火藥籃子,正飛向高樓,絲線的另一端,纏在了斗篷人身上。
他在那發痴,景橫波卻在發傻。
白影一閃,宮胤從滾滾煙塵中掠了過來,伸手來拉她,景橫波看見他頓時鬆了口氣,一邊遞出手一邊笑道:「這下可宰了這傢伙了……」
天窗上蓋著打磨過的水晶瓦,景橫波知道只要移開那瓦,底下的這些線也會被觸動。
像是霧中開放的芍藥,濛濛妖嬈。
宮胤怔了怔,他見過景橫波生氣,見過她撒嬌,見過她各種神情,就是沒見過她噘嘴。
景橫波此時已經聽見了來自殿頂和門前的動靜。
裘錦風跳入井中,扒著井沿叫住匆匆要走的耶律祁,「你去哪裡?怎麼回事?」
黑色人影是耶律祁,拽著裘錦風衝出自己住的屋子,指著一處比較隱蔽的竹林,林中一口井,道:「你先藏這裏,回頭我來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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