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 黎民百姓
第八章 學宮考教

參觀完畢之後,學宮眾官員也都早早趕到,拜見了彭鏗氏大人。然後虎娃揮手打發他們去平日各自理事的地方獃著,到巳時再過來,又讓西嶺將新編成的一套簡書拿來,他就坐在那大講堂的長案后翻閱。
誰都清楚,入學宮受教不僅能得到各種技藝傳承,還可自稱彭鏗氏大人門下,顯得特有面子,更能結交國中各路權貴。那國工真是好厚的臉皮,年紀那麼大了還這般鑽營!
大家早就知道今天彭鏗氏大人要來,也都得到了叮囑,將平日的散亂隨意都小心收起,一言一行要萬分謹慎,不能惹彭鏗氏大人不快。平日那些喜歡起刺滋事的學宮弟子,今日也都一個個都謹言慎行、目不斜視,各尋座位坐好。
庚良:「亡國之賤民,因主君之仁慈未使爾等為奴,居然還敢在學宮中囂張!你家主子呢,他在哪裡,還不前來領罪!」
庚良卻沒有去想另一個問題,彭鏗氏大人擴建學宮,將原先巴原各國的教習先生都請到巴都城,學宮的規模從容納百余名弟子擴大到能容納三百名弟子,就算舉薦才俊的範圍擴大到整片巴原,原巴室國各勢力所享受的名額並沒有減少,反而還增加了。
那兩名同伴突然繞過長案,一左一右抓向虎娃的胳膊。而虎娃好像根本沒反應,仍淡淡道:「我就是在任巴國學正,看來你自以為能任免國中諸正大人了。」
下車走進學宮、來到這裏的一路上,就有不少人詢問他的臉是怎麼了?庚良只說是打獵時不小心受了傷,可是打獵怎會受這種傷,就像是被人一鞭子抽臉上了,庚良也支支吾吾解釋不清,心中窩著一股火。
這時西嶺等眾學宮官員都走了進來,見此情景嚇得魂差點都飛了。有人當即跪拜在地道:「彭鏗氏大人息怒,這是我等失職!您第一次來學宮,不承想就有人冒犯了您!」
可是面前這小子算什麼東西!他既出現在學宮中,一定就是那位國工的伴學書童,土了巴嘰、什麼見識都沒有的荒鄉野民。今天這個場合,只是正式的學宮弟子拜見彭鏗氏大人,這書童一定是在學宮裡瞎逛,自己跑進來的!
庚良被定在半空,可偏偏人是清醒的,目能視、耳能聽,就是身子動不了,也說不出話來,但此刻也沒人理會他的感受了。
不是所有權貴子弟都能放下身段,像阿土那樣去做伴學www.hetubook.com.com書童的;而且將一名貴族子弟以伴學書童的身份帶進學宮受教,就等於沒了平日使喚的僕從,也不是人人都願意的。阿土是被家中長輩安排到身邊的,庚良對此也沒辦法。而且他認為自己足夠尊貴,阿土當自己的伴讀學書童,也不至於折了身份。
虎娃神色平和道:「這就是我的座位,你快找自己的座位坐好吧。」
還沒等眾人反應過來,就聽一個聲音驚呼道:「彭鏗氏大人,這裏究竟發生了何事?」
虎娃:「此刻這就是我的座位,你能決定誰坐在這個位置上嗎?」
講堂中其他學宮弟子都到了,庚良因為臉上有傷怕人追問嘲笑,所以進來得最晚。剛才誰都不敢亂動亂說話,而此時全被驚動了,有人已想上前勸阻或詢問,聽聞此言卻有些發怔,已感覺到長案后坐的少年不簡單,甚至隱約已猜到了什麼。
很多人如此猜測,但又不敢肯定,若換作平日,早有人上前提醒或呵斥了,但今天卻沒人吱聲,都抱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態。有人甚至感覺幸災樂禍,認為這名伴學書童以及帶他進入學宮的那位同窗弟子要倒霉了。
虎娃倒是不驚不怒,淡淡道:「庚良,你來了。」
庚良:「你坐在這裏就是大罪,今日這是學正大人的位置!」
此刻案上放的竹簡有九卷,並非最近編撰的典籍,而是新擬定的學宮章制。它本就是虎娃定的稿,此刻再檢閱一遍、推敲字句,若有什麼地方需要修改,在虎娃手中也不必重新刻簡,施展神通順手一抹就成了。
虎娃還特意吩咐眾官員莫要打擾,他也想坐在這裏看看眾學宮弟子都是什麼人物、面貌。
虎娃淡淡道:「我沒生氣,就是告訴你們有這回事。我今日就是為整頓學宮而來,想考教成效如何。恰好碰見了此事,那就以此事入手吧。」
在它的旁邊,還有另外六座稍小一些的類似建築,每座亭棚中約可放置五十余張小案,那才是眾教習先生平日授課的講堂。而今天彭鏗氏大人親自來到學宮,召集眾學子拜見的地方,當然是那最大的亭棚講堂。
虎娃答道:「既然眾學宮弟子齊聚,那就當場辨析,庚良等人有何罪?」
更何況這小子居然敢坐在學正大人的位置上出言不遜,真是送上門來的機會,自己這麼做也和-圖-書算是維護學宮與學正大人的威嚴,事後不必說責罰,說不定還能尋個由頭,再將那位國工懲治一番。可他萬萬沒想到,那小子說的全是實話,當即腦袋裡就是嗡的一聲,差點暈過去。
這小子居然自稱巴國學正!假如不是已怒極,庚良簡直想狂笑。他此刻只認為虎娃在故意戲弄與羞辱他,厲喝道:「你去死吧……」
虎娃絕不是亂說,因為庚良等三人被定住了,姿勢擺得正好,誰都能看得清楚。左右那兩人若將虎娃的上臂抓住,便會鎖住他的上身,使其不得動彈,而正面凌空踹來的那一腳若踢在面門上,帶著全身騰空的慣性力量,足以將一個人的脖子踢斷,令其當場身亡。
庚良向前一衝,身形騰空越過長案,飛起一腳踹向虎娃的面門。講堂中發出一片驚呼,有人想阻止也來不及了,然而接下來卻什麼都沒發生,庚良的厲喝也戛然而止,講堂中出現了詭異的一幕,眾人皆目瞪口呆。
這時又有兩人湊過來小聲道:「庚良公子,那國工還沒來。」這兩個傢伙虎娃也眼熟,昨日在寮棚外見過,是庚良身邊的兩名同伴。
虎娃微微一怔,皺著眉頭反問道:「亡國之賤民?哦,你難道是說原相室國之民嗎?百年戰亂只是宗室內爭,而使萬民受苦,原相室國之民亦是巴國之民。就算是巴國治外蠻荒野民,又何來賤民之說?更何況如今巴國恢復一統,更不可有此之說。」
侯岡開口道:「彭鏗氏大人,您今日想考教整頓學宮之成效,不知如何以眼前之事入手?」
將一條條竹簡用牛皮編起來,便製成了簡書。牛皮很珍貴,但相對於精心製作的竹簡而言倒也不算什麼了。古書分卷,所謂的卷,最早就是一卷竹簡。
在庚良想來,昨日遇到的那位原相室國國工,不僅是來巴都城換牌子的,也是受原相室國所屬城郭的舉薦,進入學宮受教的。那人看上去並不年輕,應該就是憑藉修為和國工的身份,才強行拿到了這個資格。
虎娃考教他們在學宮中所學的成效,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如何剖析事理、評判是非,並根據國中禮法,指出各種行為的性質、應該怎麼處置,而眼前便是現成的案例。
不料一進講堂,就看見了坐在長案后的虎娃,庚良當即怒意升騰,氣得全身哆嗦,他也瞬間就「明白」過來,昨日遇到https://m.hetubook.com.com的是什麼人了。
庚良:「說你不能坐就是不能坐,說你有罪就是有罪!」說話間拿眼偷瞄門外,也沒有看見昨日那位國工的身影,當即面目猙獰,向兩名同伴使了個眼色。
將擋住視線的庚良移開后,眾人終於看清了這位名震天下的彭鏗氏大人。若不注意的話,只覺他很是平凡普通,但仔細看又覺得此人俊朗不俗,而且越看越是不凡,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而虎娃方才露的這一手大神通法術,也足夠震懾全場了。
庚良方才為何干罵不動手,就因為他知道這少年的主子厲害,若打架他肯定打不過。此刻不禁有了底氣,又上前一步道:「你還不滾下來認罪求饒,說不定本公子還能饒你一命。」
在庚良看來,國君根本就不該將那麼多進入學宮受教的名額分派給各地城郭,尤其是原四國各城郭。機會這麼寶貴,就連宗室和國中諸大人的子弟都得爭一爭呢,怎麼還要加進來這麼多人分?
師徒二人沿途觀來往車馬行人、集市村寨,入夜後找了片野地休息,次日開門時便進入巴都城,直接來到了學宮。他們到的時間很早,學宮中大部分人還沒有來,而西嶺已經等候在大門外,恭恭敬敬將兩人迎了進去。
虎娃也不生氣,看著他道:「我有何罪可認,又有何罪須向你求饒?」
庚良自恃高人一等,尤其看不起原四國之人。那些人不論身份高低,在他眼中都是像奴僕一般,而國君少務卻同視為巴國子民,真是太便宜他們了。得了這麼大的便宜,若平日還不乖巧知趣些,那就更顯得面目可憎了。
不僅是手,庚良連肩膀都在發抖:「你,你,你,還不快滾下來,這是你坐的地方嗎?」
學宮是一大片建築,包含學正官署、教習授課之地,以及後院一片居所。新修的前院很大,計劃將來在這裏立上一大片石碑,鐫刻最重要的典籍。正面是學正視事的大堂,兩面還有側院,左邊是所屬官員平日理事之地,右邊是眾教習休息以及編撰典籍之處。
講堂正中有一張大案,案後有一面一人多高的滑石屏,打磨得非常平整還經過了法力處理,可以在上面書寫演示。這座大型亭棚式的建築,是平日召集所有學宮弟子訓話或受教的地方,也相當於一個聚會之所。
庚良剛才確實是起了殺心,那兩名同伴經hetubook.com.com常和他在一起胡作非為,懂他的眼神,一動手便配合得非常默契,就是想要了虎娃的命。怒而殺人的事情,庚良完全做得出來,對他而言,殺虎娃這樣一個僕從也算不得什麼時,斷不能將這個戲弄與羞辱了自己的亡國賤民留在世上。
很多人心裏都撲通亂跳,知道今天的事情不好收場了,大家也摸不準彭鏗氏大人的脾氣與想法,所以誰也不敢首先站出來亂說話。侯岡正要開口,卻突然眉頭一皺,因為他聞到了一股騷味。
虎娃翻看簡書時,眾學宮弟子也陸續來到。他們見到一少年身著葛衫麻鞋,散發未冠,正坐在那大案後面翻看簡書,皆露出驚異之色。看這人的年紀和衣著,顯然不是學宮中的官員或教習,像是哪位新來的弟子所帶的伴學書童,竟然跑到這裏坐著。
但庚良已被怒火沖昏了頭腦,喝罵道:「我說的就是原相室國之民,也包括你家主子!巴國大軍過境,四方臣服,世道變了,還敢不老實嗎?」
虎娃沒有抬頭,他能在元神中看清每一個人的精神面貌,甚至包括神氣運行、生機律動、內心中的各種情緒,看書的同時也在看人。就在這時,陡聽一聲憤怒至極的厲喝:「大胆凶奴,你怎敢坐在這裏!」
虎娃放下簡書抬頭一看,面前厲喝者正是庚良。庚良的樣子已是怒極,滿面漲紅額上青筋跳起,指著虎娃的鼻子,手都有點哆嗦,從前額穿過鼻樑到臉頰還有一道鞭痕未消,破皮的地方已經結痂了。
庚良昨日挨的那一鞭不輕不重,就是普通人狠狠抽出的力度,太乙施法並未增減一分,只是適當改變了鞭子的方向。庚良昨日趕回巴都城,臉上帶著這道鞭痕當然有礙觀瞻,連夜找人調治,但這麼短的時間內也沒能完全消掉。
虎娃一擺手,庚良的身形向一旁平移了三尺到了案側,仍保持凌空被定住的姿勢。只見有一股液體順著庚良的腿滴了下來,原來他已被嚇尿了。
屋頂是層疊式,側面有天窗,整座建築是木結構,四面皆是開大窗的木牆,這是為了便於採光。其實冬天坐在這裏挺冷的,但巴都城的氣候還算溫暖,平日風也不大,而且眾學宮弟子來此求學受教,就得能克服艱苦,後世亦有寒窗苦讀之說。
再給庚良幾個腦子,他也萬萬想不到此刻面前坐的就是彭鏗氏大人,因為他昨日在大道邊的寮棚外,親眼看https://www.hetubook.com.com見虎娃拿了他扔出的陶幣,還給他喂馬刷馬了,這絕對就是僕從才會做的事情。更何況此時他心中已怒火衝激,哪還能想到別的。
這可不是尋常的打架鬥毆,只是為了簡單的教訓出氣,而是一上來就下了死手!
可是庚良不願意想這些,總之他覺得,原巴室國子弟得到的名額還不夠,反而還讓原四國之人佔去了那麼多。曾經有人求他找門路也想進入學宮,卻未能如願,這讓庚良感覺很沒面子,也很惱火。
講堂中眾學宮弟子盡皆變色,此刻大家怎能還不知虎娃的身份!儘管方才有聰明人已在猜測,但得到確認后仍覺震撼不已。眾人竊竊私語,講堂中一時嗡然,但很快又恢復了肅靜。
眾學宮弟子來自巴原各地,不出意外的話,將來也會成為各地官員。而各城郭的地方官員除了徵收賦稅、組織徭役、協助招募兵員,平日最重要的一項政務,就是維護治安、仲裁訴訟,各城郭的城主亦兼有理師之責。
庚良的這些想法,在平日並不掩飾,經常向身邊的同伴宣揚。他在學宮中也聚集了一夥小勢力,同伴大多是巴都城中的權貴子弟,或多或少都受到了他的影響,經常欺壓從偏遠之地來的學宮弟子,宣揚他這番蔑視或者說歧視的言論。
眾學宮弟子從側門出入,官署後面有個很大的中庭,空地上的主建築非常高大寬敞,是招募國工以神通法力建成,裏面最多可放下三百張小書案。每張書案后坐一名學宮弟子,書案旁還可以側坐一名伴學書童。
一個僕從而已,殺了也就殺了,就算那位原相室國的國工不滿,又能將他怎樣?這裏可是學宮,而不是城外大道邊,就算那位國工修為高超,人都已經殺了,他還敢對他動手嗎?
巳時已至,學宮眾官員都來了,走在最前面的是副學正侯岡。見此情景,大家都嚇了一跳,侯岡趕緊詢問。虎娃很平靜地打道:「你們來得正好,方才有人要殺我。」
虎娃一左一右有兩個人,張開手臂保持著正撲過來的姿勢。眼看就要分別抓住他的左右上臂,身形卻被定在了原地。而庚良也保持著凌空飛踹的姿勢,看去勢直踹虎娃的面門,就這樣被定在了半空。
學宮後院的居所,原先也有學宮弟子居住,如今都改造為更加寬敞舒適的房舍,是眾教習先生的居所,每人都有一座單獨的小院落,而眾學宮弟子都統一遷居到了別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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