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部 鯀禹治水
第七章 人皇教化

此刻崇伯鯀以真仙境界施展大神通,通過虎娃隨身攜帶的神器玉環,相當於穿過萬里之遙來到了此地參与這場公斷。他一露面便表態不會幹涉重華的公務,就是坐在旁邊看著。
九黎五位大巫公原先並不認識崇伯鯀,此刻也知道來者是誰了,帳中人全部站了起來向崇伯鯀大人行禮。崇伯鯀一一還禮道:「我的確已遠去西荒高原,這隻是一道神意隨奉仙君路過此地。不打擾重華大人公斷,今日只想列席旁聽、做個見證。」
不僅祿終如此堅持,就連五位大巫公甚至包括帝江也都是這個態度。
計蒙:「這是您的福緣,我願為水帝之大業臂助。」
重華說出這句話時並不帶任何其他的語氣,就是很平淡地在描述一個事實,但若仔細琢磨,可能其含意頗深吶。
重華一指左手邊道:「看來在這邊遠之地,崇伯鯀大人的私使,地位猶勝帝都公派之天使。奉仙君,您且上前就座吧!」
帝江得意地笑道:「丹朱收服九黎,很好,那我就以丹朱的名義真正去收服九黎吧。以共工如今之勢,再借九黎之手,來日也必創重辰。雲夢兩岸、大江南北,中華南方將來儘是共工之國。如今既有少務在前,我未嘗不可效仿之。」
崇伯鯀本人「到場」了,也就沒有虎娃什麼事情了,於是虎娃還坐在原來的位置,但重華坐的地方得稍微讓一讓了。大帳正中央排了長案,崇伯鯀與重華並肩落座面對眾人,侯岡還是坐在右側。
從某種意義上說,崇伯鯀也是來給重華撐腰的。但有他在場,重華也難偏袒某一方。
計蒙的打算,第一步就是助帝江收服與吞併九黎,然後再重創重辰,成為一統原共工、重辰、九黎三地的霸主,在中華南方建立共工之國,就像巴原上的巴國。這第一步打算如果能夠成功,那麼下一步的計劃未嘗不可更大胆、更驚人。
崇伯鯀的身份也是中華天使,只是他此刻執行的使命不在此地,而論本人的地位,他的確比大帳中所有人都要高。坐下之後,崇伯鯀只是一言不發地看著眾人,但他的目光本身就似有一種無形的壓力。
計蒙:「無論計策再高明,也得有帝江大人您和圖書這樣的明主方能施行。……重辰軍力大損,暫時已不足為患。至於九黎已元氣大傷,更與重辰結下死仇,各位大巫公若想自保,將來都不得不投效于您,可先從器黎入手分步蠶食,九黎各部皆將為共工所屬。」
帳中眾人此時或不知,重華今日主持公斷開場說的這一段話,將一度傳揚天下,甚至在此後的一千多年中,天子使者為各部衝突調停公斷時,都會先說這一段話,若約定俗成。
儘管祿終對崇伯鯀或有敵意與不滿,但另一方面,就算崇伯鯀是他的敵人,在這種場合也要尊重其身份。眾人聞言皆吃了一驚,紛紛開口讓虎娃坐到前面去,不是和大家坐在一起,而是轉過身來與天使大人並肩,與侯岡一左一右坐在重華的兩側。
計蒙:「那巴君少務,不過是坐擁父輩之餘蔭、巴原之地利而已。巴國只能困守于偏遠一隅,少務哪能與帝江大人您相提並論。」
後世之人可能很難理解是怎麼回事,但在當時的年代卻有非常強的針對性,甚至是某種文明思想的奠基。當時的部族衝突往往非常殘酷,獲勝的一方經常會把敵對一方的男女老幼盡數屠滅,就連其村寨也全部焚毀。
一旁的雨師計蒙道:「若真是撞在了伯羿手中,掌機恐難生還,可惜了這等人才。但他也沒有白在南荒潛伏這麼多年,送來的情報非常重要,否則我等也不知九黎竟操練了那樣一支大軍,伯君大人您則順勢定下了今日的妙計。」
但另一方面,重華昨夜當場變色也很正常,他也沒想到崇伯鯀竟讓虎娃帶來了這件神器。
共工部是炎帝後裔,其祖先跟隨末代炎帝榆罔一起歸順軒轅,也參与了擊敗蚩尤的大戰,所立功勞甚大。炎帝所屬部族後來被稱為四岳部,共工原是四岳的一支,而且是其中最強大的一支。
或可將眼前之人,就視為崇伯鯀從遙遠的西荒高原上,以仙家大神通發來的一個投影,除了施展不得神通法力,行止皆與常人無異,見之就如同面對崇伯鯀本人。
重華今日開口首先提到上古人皇教化,便是奠定了這場公斷的基調,也打消了在座某些人內心深處可能www•hetubook•com•com會有的圖謀。
此日天明后,天使營地中央的大帳周圍護衛環列,但有資格進帳議事者卻不多。重華居中而坐,侯岡在其右側,帳中還有祿終、帝江、器黎干、木黎戶、山黎狻、飛黎望、蠱黎塗等七位君首坐于對面,另有虎娃和計蒙隨同列席。
能講明白的道理,都是人總結出來的,在還沒有人總計的時候,那當然就沒什麼道理可講了。因為各種緣由,爆發衝突的部族之間,往往會宣樣各種互相仇視的思想。比如甲部就會宣稱,乙部如何不堪,因此乙部中的每個人都是該死的,這種情況下衝突,結果往往慘烈得難以想象。
一個部族如果犯了錯,確實應該承擔後果,而且這後果有時是舉族承受的。該賠償就賠償、該道歉就道歉,有罪行的人將受到處罰,無論是哪一方的行為。
那麼人皇主持公斷的標準又是什麼呢?起初是把各部首領召集在一起,去一一詢問,比如甲部對乙部做出的某種行為,你們希不希望它出現在自己身上?如果不希望的話,那麼這樣的行為又該受到怎樣的處罰?
這就是重華方才提到的上古人皇教化,而中華所屬各部,皆受人皇教化,也都應遵守這樣的盟約。而不遵從這一準則的各部族,往往被稱為化外之民。
重華這幾天該見的人都已經見了,針對公斷現場可能會出現的各種意外枝節,基本都做到了心中有數,沒想到又出了這樣的變故。
以此為基礎,漸漸形成了最早的國中禮法,然後大家才有道理可講。
帝江志得意滿道:「我若成事,國中不設歷正宮,當復炎帝朝之司職,以雨師為大祭。」所謂大祭是泛稱,指的就是國中地位最高的、掌管祭祀的官員,類似虎娃曾在巴國的司職。這也曾是炎帝時期的雨師赤松曾擔任的職務,勢力與影響極大,在國中宛如神靈。
帝江與崇伯鯀當然不屬於同一派勢力,但在這個年代,就算是不同陣營的各部族之間,也是很注重身份的。崇伯鯀的確地位尊榮、威望極高,大家都認同代表他而來的使者就應該坐在那樣的位置。
虎娃也大吃一驚,因為神器玉環是自行飛出去和_圖_書的,並不是他施法催動的。只見玉環在大帳中央化作一人多高的光圈,宛如一道門,然後崇伯鯀的身形就穿過這道奇異的門戶走了出來。
人皇教化,也是後世天子號令中華各部制定盟約的基礎,也代表了某種文化思想的萌芽。無論是在重華之前還是在重華之後,中華各部之間的紛爭衝突常有,這種準則有時並不能得到真正的貫徹與施行,但它始終存在於思想中。
一直端坐的重華立刻站起身行禮道:「崇伯鯀大人!您不是已奉帝命遠去西荒高原了嗎?」
重華與虎娃私下說的有些話,確實不適合被外人聽聞,因為是在特定的語境中面對特定的人,若傳入他人之耳很容易引起不必要的誤會。
……
帝江:「這不是我的妙計,而是雨師您的妙計。按我的脾氣,就直接率大軍渡江進入九黎,就不信吳回還能跑得掉!」
太昊身為中華人皇,在為各部調解衝突、做出公斷時,並不認可只要是出身於某個部族的人就該死或有罪,只看他們具體的行為是否有罪,從而做出不同的懲治。
虎娃此刻才完全反應過來,為何吳回見到玉環時會有那樣的態度,想必他是認識這件神器的、清楚其代表了什麼意思。而且虎娃也明白了,為何昨夜重華看見這件信物時會當場變色,還責問他為何不早說?
共工部歷代君首享「水正」尊號,從計蒙口中冒出來「水帝」這個稱呼,可讓帝江開心無比啊,他很親熱地抓住計蒙的胳膊道:「水帝、雨師,乃是把臂兄弟。我帝江有生以來,最佩服的就是雨師大人您,如今諸事每一步,皆如在您的指掌之間。」
經過了這一系列波折,重華深吸一口氣,先側身向崇伯鯀點首示意,然後轉回來面對眾人,終於神色鄭重地緩緩開口道:「自古人皇教化,部民不以身戴罪。凡受人皇教化各部,若有紛爭,共伐挑起仇殺之人。天子派使公斷,只懲治為惡之徒……」
掌機能跑得掉,當然也是共工部故意放走的,這也是其布置在九黎之地的一招後手,掌機與共工部君首之間總是保持著密信聯繫。如今雨師計蒙來到帝江身邊,煽動起帝江的野心,也讓帝江看到和圖書了成事的機會,一番謀划之後贏得了今日的大好局面。
玉環一直在虎娃手中,而虎娃也不清楚這是何等仙家手段,他的修為畢竟不如崇伯鯀。但虎娃也有感應,在平常情況下,崇伯鯀應不能通過神器玉環窺見虎娃之私,否則虎娃早就發現異常了。而且以崇伯鯀大人的性情,想必也沒有窺探他人私密的癖好。
在共工部君首的帳篷里,帝江手持一枚玉箴道:「伯羿斬殺的妖邪中,未曾聽說掌機之名,但掌機自那時起便下落不明,想必已凶多吉少。當初他獲罪遠遁南荒,暗中收集九黎各種情報定期告知族中,這便是他失蹤前送來的最後一枚玉箴。」
計蒙似笑非笑道:「誰都有可能殺了他們,包括那位奉仙君本人,但妙就妙在,此事對您的大計亦有利。區區村寨黎民,已死得其所,帝江大人何必再為他們操心。明日天使公斷,我等且看好戲吧。」
太昊創立中華之國,就是一個不斷聯合與融合各部族結盟的過程,其間當然也經歷了很多征伐與紛爭。太昊立國之後,在解決各部衝突的實踐過程中,總結和推行了一種原則,那就是部民不以身戴罪。
這裏不是巴原,虎娃雖身為奉仙君,但未必比這幾位君首更有權勢,再加上他只是陪同列席者,所以座位排在七位君首之後、雨師計蒙之前。
話音未落,他手中的神器玉環突然飛了出去,將帳中眾人皆嚇了一跳,各自閃身露出警戒之色。竟在這裏御器施法,難道是想刺殺誰嗎?大帳中眾人修為清一色皆在大成之上,他們雖作出警戒的姿態,卻沒有出手阻攔,因為並沒有感應到任何敵意與殺機。
重華的話是什麼意思,含意很複雜,很多地方只能去意會,若勉強用語言解釋,首先要追溯到上古時太昊的事迹。太昊開創中華之國,被尊人皇,而後才有青帝、炎帝、黃帝等人皇世系。
計蒙:「九黎諸部本就希望借共工之勢與重辰相鬥,您若真率軍進入九黎之地,祿終必然也會隨吳回渡過雲夢巨澤。勝負且不說,卻白白便宜了那些黎民。」
虎娃解下腰間的神器玉環,擺手道:「我並非代表崇伯鯀大人的使者,只是臨行之前,崇伯鯀大人和-圖-書交給了我一件信物而已……」
帝江突然又想起來一件事,看著計蒙道:「雨師大人料事如神,您的指點如今已一一應驗,包括南荒戰事的每一步。而我今日在大營前聽那位奉仙君之言,奔流村一族莫名盡遭屠滅,他是來找兇手的。此事很是蹊蹺,究竟會是誰做的呢?」
虎娃並不計較這些,反正坐哪兒都行。祿終卻不幹了,起身沉著臉道:「奉仙君是代表崇伯鯀大人而來的使者,怎可位列眾君首之後?」
這便是帝江如今的野心,而巴國以及巴君少務的出現,也促使帝江萌發了這種野心。暗中為他出謀劃策亦煽風點火者,就是眼前這位雨師計蒙。
這就像世間有很多法令規定的罪行,但還是總有人會不斷地去違反法令,而大家也清楚那樣的行為意味著什麼。用後世的語言來說,所謂人皇教化代表了一種「政治正確」。
帝江:「有雨師大人在一旁隨時指點,本君放心得很。」
路過?虎娃是目瞪口呆,崇伯鯀什麼意思,遠去西荒高原,怎麼能路過這裏?而崇伯鯀此時確實已身在西荒高原,來的並非地仙之陽神化身,也不是什麼幻影或者分身之類,但情況又與之都有點類似。
帝江收起玉箴道:「所以說還是雨師大人之計高明,您來了,於我若得天助。明日中華天使公斷,不可不罰重辰。而重辰若有不滿,我便可助中華天使彈壓,正等著祿終暴怒呢。」
計蒙笑道:「多謝將來之水帝!」
戰場上殺人,難說是私仇,因為在那種場合你不揮刀都不行,那麼公斷的原則,就看是誰挑起了戰爭,又有沒有道理挑起這場戰爭?更重要的另一方面,無論是什麼理由導致的衝突,誰都不能屠殺無辜。
因為戰蚩尤、防九黎,共工部在大江北岸獲得了大片的領地,逐漸脫離四岳部的控製成為一支獨立的大型部族勢力。當年掌機曾慫恿共工部反叛中華天子自立,謀事不密被人告發,天子下令將掌機擒下送往帝都治罪,結果卻讓掌機跑掉了。
需要注意的是,「部民不以身戴罪」,與國中有沒有株連親族的重刑是兩回事。株連親族的刑罰,還是針對某些人具體的罪行,由天子公斷後做出的一種處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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