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九章 前路茫茫

說話時,遲起來的人陸續到達,百多二百人或坐或站,團團圍著他們,如親族般共商未來大計。
龍鷹嘆道:「如果找不到熟悉當地的人,弄清楚情況,我們只好半途而廢,折返玉門關。雖然回頭路並不好走,怎都有一線生機,勝過到沙陀磧去送死,屍身任沙鷲啄食。」
龍鷹木然道:「我很害怕。」
龍鷹喜道:「火器之事,想不到如此容易解決了,且地近沙陀磧,不用長途跋涉到龜茲找救兵。另一事又如何?怎樣去尋找一個對沙陀磧了如指掌的人?」
龍鷹沉吟片刻,向樂轉蓬道:「如果從東面的草原出發,日夜兼程趕路,多少天可抵黠戛斯?」
稍頓續道:「我還有個奇異的感覺,只有此時此刻才屬於我們,過去和未來,全掌握在老天爺手上。我們之所以仍能活著,是因老天仍肯眷顧我們。」
龍鷹拍腿道:「老子想到哩!」
樂轉蓬道:「我可代鷹爺去向他傳話。」
龍鷹輕鬆地道:「我會取道東面草原,先對突厥人來個突襲,引得他們來追殺我,然後以十五天的時間趕抵黠戛斯,通過勝渡聯絡秘人,再趕回來弄清楚大沙海敵人的布置,屆時知己知彼,破圍北上,再非難事。」
風過庭道:「還記得來時經過的乾涸河床嗎?如果丹羅度屯兵該處,一天快馬便可抵此綠洲,你的擔心是有道理的。幸好如有敵人殺至,絕瞞不過你。」
人人投以充滿期待的目光。
風過庭倒抽一口涼氣道:「竟是那般嚴峻!」
人人瞪目以對,包括風過庭在內。
林壯色變道:「這麼說,突厥人對沙陀磧是了如指掌,我們則是一無所知。」
龍鷹雙目放光,道:「秘族!」
龍鷹鑽出帳幕去,綠洲一片寧和,絕大部分人仍在帳內休息,像他們前天早上發動攻擊前的突厥人,沒有任何戒備。
荒原舞道:「想找秘人並不容易,只大概曉得他們的活動範圍,北至阿爾泰山,東達賀蘭山,南抵祁連山,西至碎葉北的沙漠,整個統稱為『大漠』的遼闊地域,其半荒漠和沙漠區,均被他們視為領土。」
隨他來的達達坐到權石左田旁,道:「我們精於設陷阱,卻不懂煙花火箭。噢!我知道何族是此中能手。」
丁伏民不解道:「如何可一石數鳥呢?和-圖-書
樂轉蓬道:「至少要一個月的行程,但途上必須多次換馬,才有可能這麼快。」
風過庭暗嘆一口氣,卻是愛莫能助,知龍鷹正頭痛該否下決定,就此趁早回師。
風過庭的心情變得如他般沉重,明白龍鷹為何一個人孤伶伶地到這裏來呆坐。後方炊煙繚繞,裊裊向日沒前的灰藍天空升去,眾兄弟正生火造飯。在這裏,他們至少還要逗留七至八天,待傷重者完全康復,方可以上路。在這個地方,沒有人能中途退出,除了死亡。
風過庭大訝道:「你學過嗎?」
龍鷹朝貞女河走去,覓難天、風過庭、荒原舞和林壯正在岸旁吃著豐富的早膳,另有十多個旅員,趁著陽光的溫熱,在冰冷的河水裡痛快地洗澡。
龍鷹道:「那就成了。我想出個一石數鳥之計,你們在這裏好好休息一段時間,期間在綠洲設置能抵擋從沙漠任何一方攻來的防禦工事,然後再動身北上,我會在沙漠邊緣處與你們會合,其時當仍屬深冬時節。」
風過庭失聲道:「龍鷹竟會害怕?」
風過庭被觸動心事,點頭道:「我明白你的心事,對沙漠我像你般有懼意,想想它的變幻莫測,無中生有的沙暴、龍捲風,不害怕的非是人也。」
虎義的聲音在他後方響起道:「沙陀磧一向被突厥人視之為自己的勢力範圍,不容外人染指,在沙陀磧一帶生活的十多個小民族,不是被他們殺個牛羊不留、搶光女人,就是被逼投降歸順。最強大的沙陀族,更已成為突厥人的走狗。默啜能設置拿達斯要塞,肯定有沙陀族的人為他們出力。」
一把沉雄的聲音以突厥語道:「我或許有個可找得秘人的辦法。」
龍鷹苦惱地道:「這太渺茫了,時間至為重要,若等到明年春暖花開,秘人才出現,我們早痛失良機。」
荒原舞責道:「好的東西不見你這麼快上手,卻學曉鷹爺的顧左右而言他,快給我說出來。」
龍鷹心海浮現著胖公公師父韋憐香著作的《萬毒寶典》,沉聲道:「只是讀過,材料可沿途採集,但仍需一批熟悉工序的巧匠,這方面荒原舞該有辦法。」
覓難天難以相信地道:「你們不是在林區內打獵生活嗎?怎會知道這種事?」
覓難天道:「這www.hetubook•com•com條路絕不好走。現在可說是敵暗我明,因為我們總要離開沙漠,敵人又曉得我們會往北走,很容易掌握我們的行藏。」
風過庭還是首次想到這個問題,同意道:「沒有堅實的地基,不可能在浮沙上築起堡壘式的建築物,要塞必然設在丘陵區、綠洲或礫石地處,只是沒有人知道位在何處。」
後面傳來歡笑聲,精兵旅仍沉浸在狂勝后的喜悅里。
龍鷹苦笑道:「我既害怕,又擔心。我擔心永遠離不開這個可怕的地方,害怕永遠到不了天山去,而弓月城則似乎遠在九天之外,更不用說拿達斯要塞了。」
龍鷹在荒原舞旁坐下,右手接著後者遞來就地取材製成的綠茶,另一手接著覓難天送到左手、突厥人遺留下來的戰利品,半隻風乾了的羊腿;又吃又喝后,向眾人提出心中欲辦到的兩件事。
龍鷹一呆道:「我還以為他們有特定的沙漠區,那豈非塔克拉瑪干,亦為他們的地盤之一。」
沙漠是最佳的天然屏障,如果他們不是有日照井般的藏身處,休想如此刻般享受沙漠里最動人的福地樂土。
眾人立即從興奮的高峰疾跌下來,茫然失落。
虎義道:「我雖然是在沙漠里長大,卻從未見過他們的影子,但聽鷹爺之言,似乎和他們有點交情。秘人看似生性孤僻離群,事實上卻很重情義,說不定曉得鷹爺來到大漠,會現身義助。」
還有個考慮,就是若真是深悉沙陀磧者,會比任何人更清楚,深進沙漠去攻擊有突厥重兵駐守的荒漠堅堡,是多麼地不可能。明知不可為而為,除自己外再沒有另一個傻瓜。
到來加入他們的疏勒高手權石左田,一邊坐往岸旁一塊大石處,一邊大奇道:「鷹爺竟懂制火器?」
風過庭沉聲道:「立即說出來!」
樂轉蓬答道:「他叫勝渡!」
荒原舞頹然若失地苦嘆道:「秘族不來和我們作對,我們已可還神作福,他們怎會和突厥人為敵?」
荒原舞道:「這或許是他們故意予外人的錯覺,換句話說,就是沒有人曉得他們的所在處。」
風過庭心中一動,問道:「你們現在的鑄大師高姓大名?」
虎義雖在大沙海出生,但大部分時間在回紇一帶生活,對北面的情況,不甚了解,搖頭苦www•hetubook•com•com笑道:「近十年來,沒有人敢冒險進入突厥人的勢力範圍,除非肯向他們納糧,又得他們的批准。人人害怕開罪突厥人,動輒禍及全族,沒有一人做事一人當這回事。」
龍鷹頹然道:「因為我們面對的,是從來不懂得開玩笑的沙漠。弟兄們將性命交託在我手上,我必須為他們的父母妻兒著想,你想想月靈和小宛,便明白我在說什麼,我怎可令她們痛失愛郎?」
龍鷹道:「我又在擔心,丹羅度會否進來收拾我們?雖然可能性不大,且非常不智,但世事無常,誰都不敢肯定。」
除風過庭和覓難天兩個清楚來龍去脈的人,其它人聽得一頭霧水,但總可以感覺到,龍鷹因為曉得一些他們不知道的事,才顯得這麼有把握。
達達陪笑道:「怎敢!怎敢!其實這些人算不上一個族,是從突厥那邊逃來的人,先祖有漢人血統,眾居黑水一帶,有百多戶人,製成的煙花賣往高昌和焉耆,賣得很貴。」
整個精兵旅的鬥志士氣,建基在對龍鷹的強大信心上。
水聲是沙漠里最動聽的聲音。
達達道:「我卻認為可以一試,他們最怕的是突厥人,最恨的亦是突厥人,如果我們成功得勝,他們可繼續在黑水安居,否則便要繼續西遷,甚至遷回中土老家。他們絕不容自己再活在突厥人的暴政下,誰曉得突厥人會在哪天忽然破門來強|奸自己的女人?」
邊說邊坐往龍鷹對面。
龍鷹仍呆瞪著天地難分的沙海邊際,太陽變成顆大紅球,低垂後方近地平的位置,將綠洲也染個血紅。
樂轉蓬年近五十,擁有典型黠戛斯人魁梧的身材,開始有些禿頂,亦有著族人的自信和隨性,下頷寬厚,寬臉帶著和善的神色,一副悠然自得的氣度。
達達道:「誰人到天山來胡混,聰明的都要和我們先打招呼,至少不用誤踩陷阱,剩下半條人命地離開,有時被毒蛇猛獸所傷,還要靠我們施救。」
激戰後第三天的黃昏,龍鷹一個人到綠洲東面邊緣一座緩坡處,遠離其它人獨自深思,眾人都不敢騷擾他,最後由風過庭來看他有什麼心事。
風過庭道:「你想得很周詳。」
達達做出個知罪的誇張動作,引得眾人發噱后,好整以暇地道:「因為有某族的人,常到m.hetubook.com.com天山採礦料,據他們說正是用來做火藥的材料,好製成煙花火器。嘿!」接著向龍鷹攤手道:「是鷹爺教我的,這麼先兜幾個彎子,聽的才印象深刻,覺得你的說話特別有分量。」
龍鷹道:「是給逼出來的,不論是荒漠還是半荒漠地帶,都是空空如也,沒有遮掩法,等於送去給敵人練靶,說不定還要面對威力強大的投石機和弩箭機,而我們只有強攻一趟的實力,攻不下等於徹底的失敗,不想得周詳點怎成?」
荒原舞嘆道:「他們是不會幫我們的,因怕突厥人的報復。」
龍鷹道:「拿達斯要塞肯定不是建在似前面一個個蜂窩般的沙子上。」
龍鷹道:「那就有救了。」
翌日黎明,龍鷹醒來,四周萬籟俱寂,他仍半睡半醒地迷糊上一陣,以為小魔女和人雅正在身邊,好一會兒后,方察覺身處離她們千里之外的另一世界,且渾身酸痛;過去十多天的勞累在深沉睡眠后,方發揮威力。他的魔種雖無有窮盡,肉身則仍屬凡物,真元可以耗盡,體力亦會透支。他的體質已是超人數等,其它人的情況可想而知。所以七、八天的好好休息,至為重要。
風過庭道:「雖明知可行,仍是難以辦到。首先我們需要另一個管軼夫,清楚對方路線;即使成功,由於我們不清楚突厥人的實力,混進堡內仍免不了一場血戰,如其它兩堡聞警來援,我們恐凶多吉少。只有一舉全克三堡,還要保存足夠的實力,我們方可守得住三堡,直至各路大軍來援。」
眾人想笑,卻笑不出來。
荒原舞仰望灰濛濛的天空,苦思道:「誰熟悉沙漠,又不懼突厥人的報復呢?」
龍鷹首次感到風過庭亦有退意,明白他的心情,因自己也不再是弔兒郎當,無牽無掛。
龍鷹心忖這等於中土的誅三族或誅九族,於此突厥人氣焰遽盛之時,連強大如回紇和黠戛斯也不敢輕舉妄動,其它弱小種族的人,誰敢冒滅族之險去捋虎鬚。
見人人目光集中到他身上去,樂轉蓬悠然道:「秘人和我們黠戛斯人算有點交往,每隔一段時間,他們會到我國以沙漠罕有珍貴的藥材,換取天石鑄制的兵器,不過交易的過程是保密的,只有我們的鑄大師才清楚。」
龍鷹道:「你說出了我的心事,我們低估了突厥人,https://www.hetubook.com•com昨天的全勝,是由無數有利於我們錯綜複雜的條件組成,如改在平原對壘,縱能得勝,肯定須犧牲一半以上的人,我們既低估了邊遨,更低估了突厥人。」
龍鷹道:「除了一個熟悉那邊沙漠的人外,我們還需要一個可在短時間內能趕製出一批毒煙火器的人。如果找不到,只好由小弟赤膊登場。」
龍鷹胸有成竹道:「此一時也,彼一時也。默啜自己破壞誓約,等同背叛秘族,還害死了不少秘人。秘人從來是有恩必還,但亦有仇必報,雙方雖尚未正式決裂,但關係正陷於低谷,到現在秘人總該明白默啜不單在利用他們,且有借刀殺人、趁機殲滅他們之意。他奶奶的,不來幫我幫誰?」
荒原舞啞然笑道:「小子在討揍了!」
眾人的注意力轉到龍鷹身上,再不限於到黠戛斯找新一代鑄大師勝渡的事,而是關乎到全旅的安危。
龍鷹和風過庭交換個眼色,同時想到突厥人的惡行雖然罄竹難書,卻促進了中土和塞外另一種形式的文化交流,將火器技術傳到塞外去。
覓難天獻計道:「可否用詐呢?拿達斯是糧貨物資的中轉站,可源源供應西面的軍事行動,又不怕被人截斷,另一方面可鎮壓回紇和黠戛斯,但總有運貨的駝隊往返來回,只要我們重施故技,像對付薛延陀人般去收拾這麼一支駝隊,可冒充他們直抵要塞,到適當地點突然發難,說不定可一舉攻克其中一堡。」
龍鷹喜道:「竟然真的是勝渡那小子,鑄大師不是他師父的名字嗎?」
樂轉蓬訝道:「鷹爺竟認識他嗎?他是一個備受尊敬的人,我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喚他做小子,鑄大師是一個名銜,由大王親自頒賜。據聞上一代的鑄大師,看過鑄大師勝渡鑄的一把劍后,自愧不如,將鑄大師的名銜傳了給他。」
風過庭來到龍鷹身旁坐下,訝道:「為何不去湊熱鬧?駝兒、馬兒看到綠草湖河,都像瘋了似的,我也代它們雀躍興奮。」
達達吐舌道:「不愧是另一個寇仲,連這般不可能的事,竟給鷹爺想得到。」
又道:「這個由我負責,只要有足夠的材料,我一祭出鷹爺的名字,包保他們肯合作。大家有血緣關係嘛!」
眾人喜出望外地朝發言者瞧去,原來是黠戛斯人樂轉蓬,本身是該國著名神巫,精通土法治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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