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第十章 帝皇福命

女帝沒好氣地道:「只聽你自稱庭經,便知你心切離開,朕雖然想太醫多陪一陣子,亦知不宜留你太久。」
武曌殺他只須一句話,可是因李顯重登太子之位而得來不易的緩和氣氛,勢被破壞無遺,他龍鷹算回來得及時。
武曌傲然道:「這個當然。朕藉詢問邊防之事,召他來見,詳談逾一個時辰,本意在鼓勵他,著他對你要有信心,繼續堅持下去,豈知在聽過他說出來的治國理念后,發現他因沒有朕所背負的政治包袱,故更能明辨得失,盡顯他治國的雄圖偉略。」
兩手翻出,精芒奪目的清神珠被他雙手捧著,呈現女帝一雙龍目之前。
龍鷹拍腿道:「明白了!」
接著輕嘆一聲,道:「勿要小看朕這兩個看似微不足道的決定,其效應會如搗破了蜂巢,惹來漫天惡蜂。」
武曌淡然道:「就在一個『治』字上。」
宇文破施禮唱諾道:「宇文破拜見太醫大人,不見半年,王先生風采更勝往昔,令人欣慰。」
龍鷹欣然道:「也辛苦師姊了。」
龍鷹點頭道:「小民還要去見胖公公,好弄清楚現時的情況,又要回去看符太那野性難馴的小子,免他闖禍。」
武曌凝望龍鷹,輕晃龍首,鳳目生輝的嘆道:「辛苦邪帝哩!」
女帝說得對,他可以不去嗎?
武曌淡淡道:「誰是蘇安恆?」
武曌又遞來另一奏章,內容是女帝令大臣們舉薦可以充任員外郎的人選,這個奏章就是宰相級大臣韋嗣立奉推舉令推薦岑羲,是普通不過的奏章。
武曌默默注視他。
接著沒好氣道:「還要說廢話。」
龍鷹想起未來日子的艱困和黑暗,頹然道:「明白了!」
龍鷹道:「十天內小民須到飛馬牧場參加飛馬節,之後會去見仙子,決定了坦然相告,再由仙子定奪。」
武曌道:「韋嗣立舉薦的岑羲是原宰相岑長倩之侄,因大力反對立承嗣為太子而被朕所殺。若依朕以前的手段,韋嗣立此舉等於明著來挑戰朕以前的決定,且可證明朕欲立承嗣為太子的想法是錯誤的,我會將韋嗣立召來痛罵一頓,輕則罷官,重則使人亂棍打死。不過得到寶珠后,什麼氣都消了,不管岑羲有才還是無才,一律視之為人才來和-圖-書提拔,也標志著朕政策上的改變。」
武曌道:「沒有人曉得。」
女帝並非不曉得此中利弊,卻是身不由己,所以不論武曌如何出色,日後史家恐怕亦沒有人會稱其時代為「武周之治」。
武曌一雙龍目殺機閃閃,沉聲道:「邪帝教朕該如何修理他?」
龍鷹興緻盎然地道:「隆基有何話說呢?」
武曌鳳目爆閃異采,不眨眼地盯著龍鷹掌內的清神珠。
武曌道:「政治鬥爭一向如此,若如賭徒上賭場,講的是投機,看準后將政治賭注押在目標身上,政局愈亂愈有機會,押中了立成贏家,至少在一段長時間內享盡富貴榮華。現在神都的情況正是如此,押注在顯兒身上的人多,遂成難以逆改之勢,幸好有公公回來陪朕,與朕共度最後的一段歲月。五年就是五年,朕絕不延期。」
武曌捏著清神珠的手縮入龍袖裡,垂下,目光投往窗外,滿懷感觸地徐徐道:「誰想得到我聖門數百年來最大的死敵,偏是我們最信任的人,師尊最尊敬的人正是師妃暄,亦從來不會用陰謀詭計對付她。當日如非端木菱來見朕,朕是不會立下殺薛懷義的決心。法明已將凈念禪院歸還佛門,我們之間再沒有障礙。」
武曌雙目射出難以相信的神色,龍軀微顫道:「朕感到它既在這裏,也不是在這裏。」
武曌輕嘆一口氣,似是隨手取來,將一個奏章送到他面前,漫不經意地道:「看!」
龍鷹愕然以對,這是他從來沒想過的,因為論功行賞乃天公地義的事,不如此會招人話柄,視之為忘恩負義。
武曌道:「少而精外,能受隆基重用者,除『才稱俊秀』外,還要有『廉恥之節』,掃除官場的烏煙瘴氣,邪氣歪風。」
武曌像聽不到他說話般,收回龍手,將清神珠挪至眼下,不轉瞬的瞧著,讚歎道:「朕見盡天下奇珍異寶,卻從未想過世間竟有如斯奇異的東西,究竟它是什麼來的呢?」
女帝啞然笑道:「今次輪到朕賣關子哩!太醫到門外自然會清楚。」
龍鷹脫掉面具,搬來椅子在龍桌另一邊坐下。
龍鷹問道:「師兄滾到了哪裡去呢?」
女帝悠然道:「正是隆基,朕最出色的孫和-圖-書兒。他依你的陽謀公然到神都來賄賂李室和其朋黨,打通關節,贏得顯兒和那賤人的信任,手段高明圓滑,出乎朕意料之外。」
龍鷹搔頭道:「恐怕須國老親臨,方能明白聖上意何所指。」
女帝不悅道:「觀神察情,便知你在敷衍我,師姊是認真的。」
龍鷹低聲道:「還記得蘇安恆嗎?」
武曌淡淡道:「你以為自己仍是『大周國賓』龍鷹嗎?愛到哪裡去就到哪裡去,想見誰便去見誰?」
龍鷹大喜道:「正是如此,此珠名『清神珠』,皆因它有起死回生之效,能安魂定魄。其來歷詭秘莫名,無從稽考,數百年來,于帝皇死後三年銜在龍口裡,三年為期,以讓死者能尋得輪迴轉世的好機會。」
龍鷹暗忖如千黛不是每治一症立即記錄下來,恐怕她自己亦記不牢那麼多名字和事情,自己則今天才讀過,故可令宇文破吃一驚,道:「侍衛長說得對,我是天生的辛苦命。」
武曌被撩起心事,嘆道:「如國老仍在,朕的日子會好過多了。」
龍鷹道:「本師弟對它的認識,來自符太。《御盡萬法根源智經》內記之甚詳,這小子本不肯說出來,但因我慨然贈他此珠,而符太將此珠含在口裡練他的『煉靈術』,差些兒走火入魔,遂記起非是帝皇之命者得此珠后沒一個有好收場的警告,慌了起來,還珠給本師弟。本師弟則自知福薄命薄,明知此為不世異寶,亦只好忍痛割愛贈予師姊你。哈!」
武曌早龍顏大悅,笑嗔道:「太久沒有人敢在朕前插科打渾哩!師弟所言極是,比起此珠,其他事均變得微不足道。現在萬事俱備,只久東風。」
龍鷹隱隱感到法明的急流勇退,有武曌的影響力在作用著,武曌將她在政治上的高瞻遠矚搬到己身的大事上去,同樣是那麼英明果斷,效應如神。
旋又欣然道:「隆基看到在朕治下,社會昇平和國富民安的情況,關鍵正在於朕懂得用人唯才之道,使名臣輩出,國老正是最明顯的好例子。」
又道:「小事還小事,可是這不要命的傢伙的無禮上書,朕卻不能置之不理,除斬下他的臭頭外,還可以有什麼辦法呢?」
龍鷹步下台階,來到宇文破https://www•hetubook.com.com身前,道:「令兄愛子之郎的熱病還有發作嗎?」
龍鷹心中一動,脫口道:「李隆基?」
龍鷹愕然道:「何人要見小民?」
武曌道:「這是另一次試探,不像蘇安恆般明目張胆,可是出招者的官位卻比蘇安恆高上三、四級。」
宇文破現出感激涕零的神情,道:「王太醫的記性真好,竟記得之郎的名字。王太醫更是醫道如神,一帖葯立即治好糾纏多日的熱病,自此從不複發,不知多麼健康。家兄知太醫回來,便囑我怎都要由我們為太醫洗塵,我只好告訴他王太醫是不可能有空閑的時候。」
武曌默然片刻后,一字一字地道:「其次是不會因論功行賞而重用功臣。」
書齋依舊,女帝風采卻尤勝從前,不但沒有苦抵著大時代潮流壓力的絲毫痕迹,還多出了以前未見過某一輕鬆寫意的感覺。
武曌神采飛揚地道:「隆基最突出的一個想法,就是要恢復『貞觀之治』時納諫用賢、君臣明直的作風,這麼說師弟或許仍不明白,隆基與朕不同處,就是重宰相,且要少而精。」
武曌點頭道:「這個容易,朕會召此徒來見,隨便找幾個不可以於此時讓位的理由穩住他。哼!我只是通過這傢伙,讓顯兒明白朕為何仍不肯將帝位歸還他李家的理由。」
龍鷹幡然而悟,叫絕道:「我忘了這是宮廷內的鬥爭,非是在沙場之上,如任意重用功臣,等於違反了『少而精』和『用人看才德』兩大治國原則。哈!虧他想得到。」
武曌舉起右手,纖美修長的龍手從龍袍里探出,以拇指和食指珍而重之將清神珠拈起來,指珠相觸,女帝龍軀微顫,發出一聲輕呼。
龍鷹問道:「目下仙子身在何方呢?」
龍鷹捧章細閱,旋即看畢,放下后駭然道:「這傢伙很有膽量。嗯!該說是不怕死。」
龍鷹探手入懷,微笑道:「聖上息怒,小民從『大汗寶墓』取來寶中之寶,乃舊波斯王朝的鎮國之寶,其靈異猶在『五彩石』之上,相傳只有帝皇方有享用的資格,福命稍薄者妄起佔據之心,會飛來橫禍,歷試而不爽。只要聖上得此絕世之寶,保證可忘掉這傢伙的上書,心內只存歡喜之情。」
龍鷹苦笑道和-圖-書:「那他大概不會找小弟去當他的宰相。」
女帝道:「他在等候你回來,朕已派人知會他,你離宮他自會來尋你,只要你能布設妙局,師姊可親手取楊清仁小命。」
龍鷹訝道:「如此該仍不足以令聖上讚賞他。」
奏章是一個叫蘇安恆的小官兒的上書,內容主要是認為武曌年事已高,仍要處理繁重的國務實不利於聖體的安泰;而太子則正值壯年,何不禪位於太子,自己可安養天年。總言之就是明言要武曌讓出帝座,這可是武曌自垂拱以來,沒人敢觸犯的大禁忌,因為不單觸忌者死得很慘,且會被誅家滅族。
武曌當然知他在開玩笑,莞爾道:「你會給僥倖押中一注的賭徒高官厚職嗎?」
龍鷹忙道:「庭經怎敢呢?不過楊清仁其奸似鬼,很難誘他踏進死亡陷阱。」
龍鷹心忖戴上面具后永遠是同一副模樣,哪會有風采勝昔的可能,不過宇文破比之從前確神氣多了,且精滿神足,顯然在功夫上亦有長進。應道:「侍衛長太客氣哩!庭經正要到東宮去向太子殿下和太子妃請安問好。」
龍鷹誠心誠意地道:「能得到沙缽略和千金公主的墓寶已是罕世奇緣,得此寶珠更是千百載才能積得來的福份,惟聖上有居之之德。聖上請!」
龍鷹苦笑道:「我寧願在戰場上與敵人槍來矛往,至少清楚誰是敵人。」
李隆基正是針對武周皇朝之短,銳意革新,有如「淘沙取金,剖石采玉」。
龍鷹道:「此為路人皆見的事,隆基的見解有何與別不同的地方呢?」
龍鷹想想太子黨里如武三思、宗楚客之輩,便清楚李隆基在對症下藥,這是武曌知而難行的事,像萬仞雨般的正義之士,便永遠不會支持大周的皇權。
沒說出來的那幾句話,就是楊清仁有通神之術,又練成了「不死印法」,一旦女帝失手,給他溜掉,後果難測。
女帝道:「以前隆基或許仍對邪帝的神通半信半疑,現在已是信心十足。朕告訴他所謂『李清仁』的真正身份后,隆基更是義無反顧,現在只看邪帝是否真有能扭轉乾坤之力。」
看見龍鷹一頭霧水的模樣,啞然笑道:「懂政治的人均清楚,不論任何事,你可以隨便找幾個理由去贊成,也可以找到同m.hetubook•com•com樣多反對的理由,反而沒人會吐露真正的立場。例如顯兒仍須一段時日去熟習朝廷的運作,對重臣要多點認識,多聽有關邊防的報告諸如此類。唉!恐怕再過一百年,顯兒仍沒法達到朕在這方面的要求。」
等待他的是東宮的侍衛頭子、宇文世家的宇文破,不用說是太子李顯派他來押自己這丑神醫去見李顯。
龍鷹給大嚇一跳,道:「讓師弟看著辦吧!」
龍鷹開始真正感受到從四方八面而來,施諸于女帝身上的壓迫力了,道:「問題在哪裡呢?」
女帝微笑道:「師弟哄得師姊這般的心花怒放,對未來充滿憧憬和希望,何不讓師姊也以好消息來為師弟洗塵,事實上這不該被當作是消息,而該被視為師弟你眼光獨到,沒選錯人。」
武曌的鳳目更明亮了,柔聲道:「這是一種緣分嗎?朕是否已找到最需要的東西呢?」
宇文破打個手勢,在十多個東宮衛士前後策騎簇擁下,一輛馬車從遠處駛過來。
龍鷹道:「在戰場上,一是和,一是戰,最怕和戰難分,勞心傷神,所以既不殺之,便來個安撫。至於如何拿捏?聖上該比小民高明百倍。」
龍鷹立在御書房門外的階台上,心中叫苦,皆因心裏沒有準備。
龍鷹欣然道:「隆基確有點料了。」
武曌的用人之道,首要鞏固自己帝皇的權位,故只任用肯為她效忠之人,朝廷可以討論國事,卻絕不容觸及皇權,因她的目的在乎「收買」,所拔擢的人里不免魚龍混雜、良莠不齊,令奔競之風甚囂塵上,朝臣架構更是惡性膨脹,致政出多門,國由奸幸,宰相多至十餘人,當然難發揮有效的管治。
龍鷹心忖這方面沒人比女帝你更出色,怎用自己去教她如何處理,但亦知此人敢當馬前卒公然上書來試探,有著整個太子集團和支持李顯的王公大臣在背後撐他的腰。
宇文破道:「不!是貴人事忙才對!太醫請登車。」
龍鷹欣然登上馬車,並曉得宇文破成了太子黨里最不懷疑他是龍鷹的人。
龍鷹狂喜道:「果然如此,聖上比小民對它更有感覺,小民更感應到聖上與此珠連成一個不可分割的整體,同時存在於有和無之間,確不愧為鎮國寶物。」
龍鷹輕輕道:「師姊有感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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