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第十二章 魔道并行

穿過水口,龍鷹輕搖櫓槳,清勁的河風拂來,吹得坐在船中戴著斗篷的女帝衣袂飄揚,狀如天神。
天下間,能如此追在龍鷹身後十多天者,數不出多少個人來。無瑕該是愈追愈是心生驚異,更沒法明白「丑神醫」因何故會不眠不休的趕路。但不論她千猜萬想,亦不會猜到「丑神醫」就是龍鷹,因龍鷹現在等於變成另一個人,專精神功法的她如有感應,也只會以為是另一個人,而非她熟悉的龍鷹。
早另有四船比他們的船子早一步出水閘,每船四人,正是女帝的死士和鐵衛。他們的快船前後護航,均沒有點燈。
方鈞抱歉道:「不論鷹爺想什麼,現在都要去梳洗更衣,胖公公已給你預備好行裝,而聖上則在西面的碼頭等你。」
甫入城他便到碼頭預購明早開船的船票,然後尋得最大的客棧,要了個上房,什麼都不理的倒頭大睡。
龍鷹跳將起來,將門拉開,此時天尚未亮,一片漆黑。
女帝淡淡道:「朕只是借勢行事,藉此警告懷有異心者是誰在當家作主。聽公公說,飛馬節之後邪帝會先返神都,到時朕該有關於嶺南的好消息告訴邪帝。」
幸好在「魔變」的新階段,他的眼神亦出現新的變化,是與前有別的另一種異芒,深邃靈動。若純看眼睛,恐怕連嬌妻們一時亦認不出是夫君,遑論其他人。
方鈞訝道:「太醫不是說過天亮前起程嗎?」
他將頭髮、鬍鬚的碎屑來個毀屍滅跡后,上浴房痛快的洗澡,煥然一新的返回客房,換過衣服,離客棧到街上去,看看有哪間合眼緣以地道菜式招徠的食肆,進去大吃一頓。
武曌道:「在想什麼呢?」
想得入神時,驀然生出警覺,駭得他出了身冷汗。
武曌鳳目生輝地打量他的真面目,悠然自若的道:「胖公公漏夜來見朕,指出如邪帝給像無瑕般的高手吊靴鬼般跟著,最後不單會身份敗露,且扮不成范輕舟,『一子錯,滿盤皆落索』,而邪帝竟沒有為此想過辦法,一副隨機應變的模樣,又忘掉了『魔變』正處於新舊交接的吃緊關頭,遂只好由師姊出手,送師弟一和圖書程。」
女帝低沉、權威和充盈魅力的聲音在他耳鼓裡響起,道:「真怕累壞你。」
龍鷹道:「多謝師姊送我一程,很多事我都想得不夠周到。」
這一天急趕百多里路后,他在一個山谷底的小溪旁歇下來休息,邊吃果邊思量,想的是「破碎虛空」。
因著「知敵」,故主動權回到他手上來,且可使無瑕誤以為他真的是朝南詔的方向走。到經過大城大集,他就可巧妙地消失。
龍鷹道:「此事交給胖公公吧!他會處理得妥妥貼貼。」
他並沒有閑著,趁機修行,以最基本的功法反覆循環的去鍛煉魔種和道功。
武曌柔聲道:「還記得那場大雪嗎?」
無瑕操鷹之術,已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可使畜牲依她的心意行事。
卧室外傳來方鈞的聲音喚道:「太醫!」
他的如意算盤是和無瑕比拼腳力和氣脈,乘機練功,間中又會「失去形跡」,惑敵誤敵,使對方疲於奔命,人捱得住,鷹兒也沒可能如此夜以繼日地挺下去。
此時他若要逃跑,可藉山林地勢瞞過天上的鷹目,卻面對另一個頭痛的問題,就是不可以讓無瑕曉得他知道上有獵鷹,以無瑕的慧黠,會對此生出疑心,因而懷疑他是「龍鷹」。只有深悉內情者,方有識破她鷹目追敵的可能性。
就於此時,他感應到無瑕。
夜空仍是嵌滿星辰,令他記起分手前與閔玄清的熱吻。天女雖然沒有機會盡訴心中的疑惑,但顯然想法有變,小清庵事件使她看到表面太平興盛下暗藏的兇險。只要天女肯視「丑神醫」為龍鷹的同路人,確如龍鷹所說可看到不同的東西,更會反思己身的位置和處境。
龍鷹聞啟門聲醒過來,一時朦朦朧朧,還以為是符太回來了,聽足音知是另一個人,似乎熟悉,卻認不出是誰。
女帝道:「共十八個人,孑然一身,不過情況很快改變,朕會賜他們品性馴良的嬌妻,只看邪帝該如何接收他們。人數雖然不多,卻可媲美一個百人的精銳軍團,尤擅巷戰,如戰事發生在宮城皇城,他們可盡得地利。」
縱然無瑕追蹤的本領和-圖-書超乎他想象之外,也不可能在女帝押陣和軍事演習的情況下,從神都追到這裏來。
船子破河浪朝南而下。
女帝似非常享受眼前的情況和氣氛,柔聲道:「脫掉你的鬼面具,將之交由朕保管,由這刻開始,丑神醫消失了,而在你長滿鬍子前,絕不可給人截著。現時不論宮內宮外,正進行大規模的演習,河道被封,沒有人可以暗伺在旁。如真的有人如此本事,朕會親自取他之命。」
龍鷹心念一轉,定下策略,哪敢猶豫,從溪岸彈起來,裝作對天空的監察一無所知似的,望南而去。
他看不見任何異樣的景物,但卻很有感覺。
他此時的「道功」,再非以前的道功,更似是「魔種」的另一面,又或「陽中之陰」,「火中之水」,否則怎能與「魔種」成分庭抗禮之勢,是分離也是融合。這才是「魔變」的真義。以前所有修行,正是為此「變」作預備,玄妙至極。
船隊速度極快,一陣子的交談,已離神都逾十里。
龍鷹讚歎道:「師姊一出手就是雷霆萬鈞之勢,即使敵人有充足準備,仍要進退失據,何況是猝不及防。唉!我真糊塗,忘掉了必須立即趕赴揚州去見約好了的寬玉,且必須以『范輕舟』的外貌去見他,哪來時間與敵人周旋。」
龍鷹心裏同意。
龍鷹道:「師姊想得仔細,我確是疏忽了。」
自死而復生以來,主宰他的是魔種,全憑道心駕御,魔氣與脈勁結合而成法。而他自幼修鍊出來的道功因早已散掉,似已不復存在,直至「種魔大法」練至第八重的「魔變」,因緣巧合下悟通「神炁分離」之術,「進陽火、退陰符」,方曉得「道功」並非一散不返,只是潛藏起來,當達至「魔變」的某一境界,「道功」亦「死而復生」,且愈練愈強,逐漸有與「魔氣」並駕齊驅的勢頭。
寬玉是熟悉「范輕舟」的人,如他不覺有異,等於「范輕舟」變臉成功。
方鈞壓低聲音道:「是演習,如果有人在臨天亮前作反叛變,想攻入上陽宮來,我們飛騎御衛如何應付。現在所有太監宮娥全禁止踏出宿處和_圖_書半步,整座上陽宮在我們的控制下,肯定沒人曉得鷹爺何時離開,如何離開。」
龍鷹回復了在荒山小谷時的心境,忘情地專挑山野無人處趕路,逢山過山,遇嶺越嶺,餓時採摘野果充饑,愛停便停,天為被地為榻子般的露宿荒野。
龍鷹苦笑道:「我只想掉頭回榻子再狠狠睡他奶奶兩、三個時辰,天塌下來都不去理會。」
龍鷹乖乖的脫下面具,雙手呈上,女帝接過後,他頗有從一個身份脫身出來的古怪感覺,「丑神醫」等若前世。
龍鷹暗鬆一口氣,曉得玉姑娘的手段后,便可針對之應對用計。
龍鷹跳將起來,坐言起行,從懷裡取出千黛給他簡單的改容工具,看著小銅鏡動工,憑著靈巧如神的一雙魔手,不到半個時辰連他也差點認不出鏡中人就是龍鷹。
若不是有無瑕在後方追來,他絕不會入城,此時卻是沒有選擇,在這裏追失他,比在荒山野嶺合理多了。
兩天前,他故意擺脫無瑕,使她落後至少一天的時間。在這五天的追追逃逃里,無瑕多次召回獵鷹以讓它有休息的機會,改為憑她自身在這方面的本領追躡龍鷹,竟可如前般一直緊鍥不舍。但當然龍鷹是故意裝作茫然不知她如吊靴鬼般追在後方,且不時留下線索痕迹,讓她不致追失。
雖然純屬猜測,但龍鷹推己及人,頗有把握真實的情況一如他的所料。
五船如鬼影般在河面滑行。
如女帝所說的,丑神醫消失了,但她肯定沒想過會連龍鷹都給變走。
又道:「看到他們嗎?他們全是無父無母的孤兒,由師尊為明空精挑細選,訓練成材,現在年紀最大的仍未過四十歲,有大好時光讓他們去享受人生。」
龍鷹目光投往在前方護航的鐵衛身上,心中一陣唏噓,因知曾不可一世的女帝在為自己安排後事。
美人兒漸轉清晰,離他已不到三十里。
龍鷹道:「永遠不會忘記。」
龍鷹道:「他們共有多少人呢?」
改變尚不止此,千黛確是宗師級的易容高手,因著他的情況,著他修整鬍子,從而巧妙地改變輪廓,所有這些工夫須在到揚州見寬玉前和-圖-書完成。
她指的是龍鷹初抵神都時,陪她乘船出遊一事。
龍鷹道:「我在想如何方可以安排被台勒虛雲捨棄的突厥人,安然返回大漠去,而此事會否導致默啜和台勒虛雲的決裂?」
此變非常變,而是徹底的「蛻變」,一旦開始了,永遠不能返回先前的情況。
以物性論,他的「道心」便是「陽中之陰」,當擴而充之而成能與「魔氣」并行不悖的「道功」,是否等於初步練成了「至陰無極」呢?若確是如此,那當他可以將分心二用之術實踐于武道之上,一種全新的功法將告面世,其殺傷力會近似「破碎虛空」,非是人力能抗拒,更沒人能夠明白。
對無瑕的觸感漸轉清晰,顯示她掌握著自己的位置,直線追來,不用走走停停,更不用走冤枉路。
心中一動,仰望夜空。
幸好他既是「丑神醫」,更是「龍鷹」,知道無瑕的底細,否則「舟覆人亡」,怕仍未弄清楚是怎麼的一回事。
汝陰是淮水北面的大城,位處汝水和潁水間近潁水,是水路網的中心,揚州就在它東面的數百裡外,從這裏可坐船換車的南下長江,水陸兩路的交通均非常方便。
女帝輕鬆地道:「在忠誠上他們是無庸置疑,但在安排上卻要花心神。在朕的長期訓練下,人人練就一身非凡本領,要他們就此隱姓埋名,怎會甘心?兼且他們慣於伺候朕,要他們改隨另一個人,怎會心服,除非那個人是名震天下的鷹爺。」
龍鷹失聲道:「什麼?」
女帝微笑道:「邪帝太大意了。」
女帝微笑道:「只要『范輕舟』得到朕的支持,將生意擴展至北方來,那時要送走區區數萬人,將是易如反掌的事,細節須由邪帝斟酌了。」
千黛最擔心是他的眼神,因他只得兩道板斧,分別為「正常」和「收斂」。當他扮丑神醫時,會收斂魔光,扮范輕舟則回復正常,非黑即白。
女帝道:「天亮了,去吧!」
沒有可能的!
稍頓續道:「在為他們隱藏身份上,朕花了很多功夫,知他們者絕無僅有,遑論清楚底細。」
在神都時雖有練習,但怎及得上過去幾天拋開一切、晉www.hetubook.com.com入與天地冥合為一體的修鍊方式。當縱情賓士之際,魔進道退,道進魔退,如呼吸般自然。兩者是輪和軸的關係,魔氣成輪時,道功為軸,反之亦然。只要將魔氣轉為軸,便可純以道功克敵制勝,解決了令他一直頭痛的大問題。
猶可慮者,是他的「魔變新功」剛具規模,處於青黃不接的一刻,驟遇無瑕般的高手,想擊敗她無疑痴人說夢,能否逃生尚為未知之數。
醒來時夜幕低垂,昏天暗地的睡足三個時辰,不要說練功,什麼都忘掉了。摸摸臉龐,長出了逾寸的鬍鬚虯髯,覆蓋了他大部分臉龐,只要再依千黛傳授的秘法,加粗眉毛和弄得較為眉低壓目,變化雖微,卻可使認識「范輕舟」者不覺有異,而熟知「龍鷹」的卻認不出是他。心中亦感奇怪,他鬍子長出來的速度,至少比以前快上一倍。
他感應到無瑕。由於距離太遠,只是一個模糊的感覺,卻是清晰無誤,是因潛藏於她竅脈內的那小注魔氣,令此玉女宗最出類拔萃的高手在他的靈覺網上無所遁形。若待至她出現眼前方曉得,他過去扮「丑神醫」甚或「范輕舟」的所有努力,均盡付東流。
像今次返神都,一點覺察不到他們的存在,也不知他們以何種方式守護主子。
龍鷹仍未睡醒,抓頭道:「我確有這麼說過,卻肯定不是對你說,亦沒打算這麼早動身。咦!為何上陽宮內像有大批人馬調動的聲音呢?」
龍鷹心忖見過寬玉后,怎都要去找在揚州舉行棋會的花間美人兒,然後才到飛馬牧場去。
一頭獵鷹正在高齊雲霄、肉眼難察的夜空盤旋。
當年燕飛就是憑此招擊敗稱雄北方的慕容垂。
五天後,龍鷹抵達汝陰。
到無瑕遍尋不獲,會認為他沒有入城,離城去追時,他可施施然的離開。
本來最方便的是客棧本身的飯堂,不過現時情況特殊,無瑕若尚未追失他,會隨時入城,首先查探的將是城內的客棧,看何人在今天入住。美人兒當然沒想過「丑神醫」已消失得無影無蹤,以為只要一提他的「尊容」,見過「丑神醫」者會供應消息,而此正為龍鷹「誤敵」的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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