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沒事了,黃通判可以去忙你自己的事了。」
「你!」黃庭堅臉上的怒色顯露無遺,竟拂袖長嘆:「時無英雄,使豎子成名。」
這時一個都頭大概是聽到了外面的動靜,出來呵斥道:「你們倆找死嗎?不好好守門在幹嘛?」
「唉,就是,誰不餓啊,這鬼天氣也不知啥時候能晴,聽說江流湍急,廣州的糧食根本運不進來,這老天爺這是要餓死咱們啊!」
「兩位施主行行好,城中百姓也受了兵災,無力施捨,貧僧才不得不來……
「呵呵!」楊逸不怒反笑,笑得非常開心。
賓州剛遭受兵災,百姓生活困苦,大德和尚想要化到一餐素食並不容易,他已經一天粒米未進了,萬般無奈之下,他只能到州衙附近去試試運氣。
門外雨幕蒼茫,讓人突然感覺到一絲初秋的微涼,檐水如線,滴滴嗒嗒。
這都什麼人啊這是?寫家書要別人代筆也就罷了,還非要說是軍報,遍爛史記,也找不出這樣的軍報來。
「頭,沒什麼,沒什麼,剛來了一個不長眼的野和尚,被我們打發了。」
「廢話,能想辦法大帥早就想了。」
楊逸得了「軍報」,彷彿又當黃庭堅不存在了,等墨跡幹了之後,他小心地將那份「軍報」卷好,放入一個特大號的竹筒,用蠟封好,那竹筒外面漆有桐油,絕對防水。
「噓!大帥怕被敵人得知以及軍心動搖,一直對外瞞著此事,你們嘴巴可得嚴實點,泄漏出去那可是死罪一條。」
他呵呵地笑道:「黃通判放心吧,本官
和圖書運氣一向很好,否則也不可能這麼快官居三品,相信這次也不例外,好運一定會來臨的,黃通判大可拭目以待。」
黃庭堅起身剛要行個揖禮,然後告退,楊逸已經隨意地擺擺手說道:「不必多禮,這天氣涼熱交替,最容易染上風寒,黃通判剛剛病愈不久,還須多多注意。」
這回輪到楊逸愕然了,黃庭堅隨軍以來,一直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除了吩咐他的事情,別的絕不多問,今天突然聽到他說出這麼嚴謹,這麼認真、這麼負責的話來,楊逸硬是半天回不了神。
「不對呀,頭兒,不是說只有兩三百人染上瘴癧而已嗎?」
幾人正說到這,州衙突然衝出一群人,只見一個二十齣頭的年輕人,穿著三品官服,臉色陰沉得象天上的烏雲,在一群侍衛的保護下,躍上戰馬冒雨向城北衝去,碗大的鐵蹄敲打在石板道上,濺起一片片的水花。
嘿嘿,蘇黃米蔡現在就差一個「米」了,清娘一定高興,這丫頭,不知在家裡可好,楊逸還真有些思念清娘她們了。
黃庭堅一邊磨墨,一邊想著這些事情,從一開始接觸楊逸,他就不看好此次南征,楊逸對廣南的實情缺少了解,剛愎自用,妄自尊大,這種人領軍,一旦遇到些突發|情況,往往就會陷入困境,固因準備不足也!
「施主……!」
「被這死和尚提起,感覺這肚子越發餓了,剛才喝的那點粥,他娘的能照出人影來,照我說糧草官就應該拉出去砍了。」
那都頭看和_圖_書看倒在地上掙扎難起的大德和尚,哼道:「一個臭和尚而已,你倆少他娘的折騰,大帥正的州衙里大發雷霆呢,我警告你們少找事,否則觸了霉頭,誰也救不了你們。」
「楊總管是南征主帥,如今天降大雨,軍中疫病流行,糧草短缺,不知楊總管對此有何打算?」
果然是兵鄙子不好惹,大德和尚還待再求,那兩個士卒不耐煩,立即飛起一腳,將大德和尚踹飛,啪的一聲,紫缽落地,碎成了十來片,紙傘也折了,大德和尚倒在水溝邊一聲聲地呻|吟著,爬了幾次都沒爬起來,屋檐傾泄而下的雨水瞬間就將他澆了個通透。
大德和尚是一路呻|吟爬著離開的,一直爬過了街角,他才慢慢站起來,腰肋還陣陣地抽痛,讓他不禁暗罵了聲娘,這兩個挨千刀的出腳可真狠啊!
……
「睛不了,聽說每次風暴經過,這雨少則下幾天,多則下半個月,這下可慘了,大帥千算萬算,可偏偏沒算到這一茬。」
「楊總管無話可說了是嗎?陛下將南征大任托于楊總管一身,如今情勢岌岌可危,楊總管只顧著思妻戀妾,敢問楊總管,你就是這樣為陛下盡忠,為朝廷盡責的嗎?」黃庭堅一臉嚴肅,大有捨身死諫的氣勢。
字寫大些?黃庭堅愕然,難不成向朝廷訴苦時、字寫得越大越管用?
「你們懂個屁,軍中有半數兄弟都染瘴癧躺下了,如今天降大雨,糧草又運不進來,大帥本想移師貴州,就近等待糧草,可這麼多兄弟染病躺著,走又走不了,大帥能和_圖_書不光火嗎?」
如今賓州城裡軍比民多,特別是州衙附近,進駐了大量的兵將,百姓缺衣少食,但軍方總還有些吧,否則士卒們還不鬧事?
邕州城破之後,有不少出家人逃到了賓州,大德和尚便是其中之一,他身材矮小,滿臉苦色,一件僧袍破了七八個洞。
黃庭堅這句話是魏晉大賢阮籍憑弔廣武山時發出的感嘆,廣武山是劉邦、項羽爭霸的主戰場之一,若是這句話中的豎子指的是劉邦,哪怕阮籍是懷古傷今指司馬昭為豎子,楊逸覺得也無妨,無論是劉邦還是司馬昭,黃庭堅將自己與此二人相比,楊逸都不覺得折了自己的身份。
「這不廢話嗎,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誰能提前算得到?」
門前兩個士卒根本不管他死活,又繼續閑話起來。
楊逸吟完,見黃庭堅還傻愣著,不禁催促道:「快寫啊,趕緊寫,寫好些,這是軍令。」
我是奸臣!
「頭兒,大帥這是去幹嘛?」
這老天爺又不開眼,連日大雨,外面的糧草根本運不進來,貴州雖然取得了殲敵共計三萬的大捷,但自己也付出了傷亡七千的代價,照眼下病患滿營,糧草不繼的情形來看,楊逸恐怕這兩天就得撤軍,這大概是上表請求朝廷恩准了吧?
蓬蒿門巷絕經過,清夜何人與晤歌?
大德和尚咬了咬牙,走到州衙左側的一座大院前,據說這裏駐守的是楊大帥的親衛。因為大雨滂沱,站崗的士卒也有些懈怠,正靠在門邊聊著天。
屋檐流下的雨水不停地沖刷著石板鋪就的街巷,匯聚m.hetubook.com.com成小溪灌滿了街邊的溝渠。大德和尚撐著一把殘破的紙傘,托著一個紫缽,身上的僧袍已濕了一大片,但他還得一家家地去拍門化緣。
天空如鉛積,豆大的雨點交織如幕,整個賓州城籠罩在蒼茫的雨幕中,彷彿永遠沒有放睛的時候。
楊逸兩腮直抽抽,終於忍住沒笑出來,他突然想戲弄一下這個可愛的人,於是一臉凝重地答道:「黃通判有所不知,本官白天為陛下盡忠,晚上才思念一下自己的妻妾,這不該算有罪吧?」
他本在和經略使程節閑話,突然有侍衛前去召喚,說是楊逸讓他來寫份軍報,黃庭堅這便來了,作為軍中書記官,寫軍報算是他的分內之事。
等那隊人馬去遠,門前的三個人又不禁聊起來。
結果不等他說完,就換來一串大聲的呵斥:「去去去!哪來的野和尚,眼睛長在屁股上不成?這是你化緣的地方嗎?還快滾!」
「是是是,多謝頭兒提醒,我們一定把好嘴門。」
「哦,聽說大帥醫術高明,但願大帥能想出辦法把兄弟們治好吧。」
蟋蟀獨知秋令早,芭蕉正得雨聲多。
黃庭堅一身官袍,穿戴得一絲不苟,盤坐在小案前,絲毫不為門外的雨聲所擾,在硯台里兌好了水細細地研起墨來。
「來什麼來?百姓沒糧你道我們就有嗎?這鬼天氣就是有糧也運不來,如今我們每天才能吃個半飽,哪來的東西施捨給你,識相的趕緊滾!」
又值金戈驚曉夢,披甲臨門天微酡,揚蹄踏破山千闕,萬縷相思歸來說。
他也想看看這分軍報www.hetubook.com.com楊逸待如何寫,如今開封帶來的三萬大軍聽說染瘴癧病倒了一半,軍中更是缺糧少食,連他們這些隨軍的文官,每天的飲食都是限量供應,只能吃個半飽。
等他寫完,楊逸走上去仔細觀看,不時滿意地點點頭,接著他自己拿過一支筆,沾好墨,小心翼翼地用蠅頭小字在下面加了一行字:晴兒、清娘、仙兒、琴兒同閱,夫于廣南賓州。文昌二年七月初四。
黃庭堅沒有答他,冷哼一聲,拂袖而去。
「不會吧?頭,貴州不是剛剛傳來捷報嗎?大帥還有什麼火好發的?」
黃庭堅看完這行字,徹底被擂昏了!
「阿彌陀佛,我佛慈悲,普度眾生,兩位施主,貧僧遭受兵災,如今已兩日粒米未進,兩位施主可否行個方便……大德上前豎掌為禮,眼中充滿了企盼。
軍令都下了,黃庭堅還能說什麼,趕緊寫吧,不過這軍報還挺有詩意的。
楊逸剛從外面回來,官服被雨水打濕了,換上了一身儒衫,負手在廳中徐行,深思許久之後,對黃庭堅說道:「用你最擅長的行體寫,一定要好,字寫大些,我怎麼念你怎麼寫。」
不管了,這種人還是別惹的好,他怎麼說咱就怎麼做吧。
「聽好了!」
黃庭堅不為所動,看了楊逸這份「軍報」,他對楊逸更是失望透頂,甚至有些鄙視,軍情惡劣如此,他竟然還有心思惦念著家中嬌妻美妾,說什麼揚蹄踏破山千闕,萬縷相思歸來說。照此下去,能不能「歸」還兩說呢。
「沒瞧見往城北去嗎?還能幹嘛?」
楊逸望著門前的雨幕,徐徐吟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