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朝天子
第70章 凝固的黃河(三)

趙誠聞言,對自己的兒子刮目相看:「你這是聽誰說的?」
站在岸邊,回首北望,寒風帶著流沙撲面而來。駝鈴聲聲,有數支長長的商隊來到此處停歇,商旅帶來了異域的珍寶與風情。賀蘭山的余脈在此與大河碰面,沙丘亦悄悄地逼近,如山巒此起彼伏,卻被大河頑強地擋住。雖然已是冬天,淺灣處也顯現了薄冰,但是大河仍然雄渾北去。一輪圓日,夕陽如血,染紅了浩瀚河水,也映紅了將士們的臉膛。
「盡人事罷了!」王若虛嘆道。
趙誠彷彿第一次發現自己的長子已經長大成人,這時渡船撞向了岸堤,船上之人冷不防地東倒西歪。
每一次出征,趙誠都會被如畫江山所感染,無論是草原、雪山還是沙漠、沃土,總會讓他為之陶醉。而每次見到黃河,趙誠總會以敬畏的心情凝視一番,感受著這條大河激烈綿長的脈搏。
「母后要孩兒伴隨父王左右,學得父王一半的本事。」趙松道,在他的眼裡趙誠就是全天下最有本事之人。
「草民若是有暇,定會去看看。」王若虛搪塞道,不忘吹捧趙誠一句,「陝西大治,百業興旺,全賴國王聖明,進君子、退小人、選賢能、汰貪腐,方能有今昔對比之大治。」
「多謝國主!」王若虛心想趙誠說的也是實情,不敢違抗。
趙誠感覺自己的衣甲被人緊緊地拉住,他轉頭見兒子趙松臉色有些發白。趙誠撫著兒子的肩膀,笑道:
「父王,鬆手、快鬆手!」
王若虛聞言一愣,卻道:「草民何敢攔駕?今國王御駕親征,大軍浩蕩,當著齏粉,無人可擋,草民豈敢阻擋?」
趙誠打量了他良久才道:
「這個……」趙松還沒想到那麼遠的事情,盯著腳下的河水道,「孩兒雖勤學苦練,寒暑不輟,然而父親的功業,孩兒怕是做不來……」
「多謝!」王若虛躬身道。他的目光追隨著hetubook.com.com趙誠身影,直到趙誠登上那些纏著八九個充氣羊皮囊的簡易渡船,消失在對岸良久才收回目光。
趙松望著越來越近的對岸,忽然道:「父王說南人善於操舟,莫非說的是宋國?孩兒以為我大秦國利在騎軍,善於突襲賓士,孩兒雖未去過宋國,但聽說那裡與我們北方不一樣,水道眾多,又多水田、沼澤,故孩兒想江南不利騎軍施展奔襲。將來父王要是想攻打宋國,倒先要訓練出一支精銳的水軍來。」
「孩兒這是第一次坐船,人們常說黃河九曲,險中有險,孩兒看這黃河也不過如此!」
「呵呵!」趙誠有些得意,「孤不過是讓兵火遠離一方百姓罷了。此番征河南,爾等雖擔憂無辜百姓傷亡,卻不曾想過要是河南在孤手中,還百姓一塊樂土也是可期的。」
趙松剛上岸,正在努力地適應著腳下虛浮的狀況,聞言也跳上自己的戰馬,在趙誠還未宣布出發之前,搶先越眾而出,將趙誠丟下。
「上了岸就好!」趙誠道。
「草民聽元裕之說過,但草民所請與元裕之無關。」王若虛否認道。
王若虛陪在身旁,低著頭沒有應聲,他臉上的表情複雜,既有故國衰敗、殘破的焦慮與痛心,竟也有對未來的一番美好期望。
趙誠聞言大怒,伸手揪住趙松的耳朵,令趙松吃痛大叫了起來:
將來的事情,自己怎能見著呢?人死一了百了,何必為管不著身後子孫的事情費盡心思?管好眼前的才是最重要的,趙誠如此想。
黃河水拍打著渡船,泛著浪花。河中央有暗流,有七八漩渦在河面上打著轉兒,飄著泡沫,變化莫測,普通的船在此卻無法通行,而這種使用羊皮伐的渡船卻是最適合的。
「哈哈,松兒這是胡說八道。」趙誠笑罵道,「北人善騎馬,南人善操舟,各有專長,這是習性使然。和圖書你從未坐過船,害怕便是害怕,何必遮掩?」
「數年前,孤過中條時,元裕之亦曾請命,難不成你們是約好的?」趙誠奇道。那元好問見趙誠將有滅金之勢,曾經交給趙誠一份關於河南名士的名單,雖是請求趙誠保護,其實就是希望趙誠將來能夠重用。
「怎麼?你這是來勸孤放棄進攻金國?」趙誠按著刀柄怒道。
「孩兒自己想的,難道孩兒說錯了?」趙松不明白道,又補充說,「前些日子偶聽老師提到『三秋桂子,十里荷花』,據說完顏亮就是因為這句詩而萌生南侵宋國之意,卻不料在采石磯被宋國水軍殺了個大敗。」
「這個兔崽子!」趙誠暗罵道,雙腿一夾馬腹,追了過去,眾親衛緊跟其後,將黃河拋在身後。
他的老師有許多,挂名的更多,這裏說的是劉翼,劉翼不僅教他學問,也時常向他灌輸著一些有關治國與征戰的歷史教訓。
「國主能如此想,則是河南幸甚!天下幸甚!」王若虛得到趙誠同意,忙不迭地叩拜。他曾在金國朝廷為直學士,趙誠如此稱呼他,令他感到有些不自在。
遇到湍流處,渡船在湍流的中央略有激蕩,曹綱指揮著強壯的親衛們小心翼翼地划動著船漿,汪忠臣則站在旁邊的渡船上緊張著往這邊觀望,唯恐發生不測。
這位一把年紀老者的陳情,讓趙誠本來因壯麗景色而意氣風發的心情跟著壞了不少,他甚至擔心風大一點,會把這個老者吹到了河中。
汪忠臣領著一個文人模樣的人走了過來,那人「撲通」地跪在趙誠的面前請命。
「不如,父王滅了金國之後,就將宋國留給孩兒征討。孩兒將來統兵十萬,再訓練精銳水軍自登州等地南下,出奇不意直搗臨安,將宋國皇帝及宗室捉了,宋國將不戰自潰。」趙松又說道,「但要是有合適的出海口,遼東太遠,最適宜的卻是李璮的www•hetubook.com•com地方。即便是將來發展海運,招攬海外商人來我大秦國經商,也是不錯的。」
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
「那你這是要勸孤少殺生?」趙誠奇道,「孤雖殺人無數,卻非嗜殺之人。孤早就通令三軍,河南凡投誠者,皆赦免其罪,准其還鄉從舊業。」
趙誠愣了,心道兒子這話聽上去也是很有道理的,他相信歷代的開國之君們怕是都有些體會。立國之君可以憑個人的聰明才智,取了天下,創出一番事業來,不過總的來說,一個王朝總會是一代不如一代,後代總會躺在先帝的功勞簿里坐享榮華富貴,直到被新的王朝取代。
「這有何懼?黃河雖險,然也擋不住人之聰明才智,還有孤的千軍萬馬!」
趙松見父親責備,只好承認道:「本來在岸上看著有趣,這一旦上了渡船,腳下不穩,如同踩在棉花上。好比練武,下盤不穩,一推就倒,讓人心裏發怵!」
「國主息怒!」曹綱在一旁勸道。趙誠這才鬆手。
「真的嗎?」趙誠笑了笑,他根本就不信,「不過,你們雖不願為孤所用,能夠想到這一條,也算是有心之人,河南士人必因此而對爾等感激涕零。」
這裏因有九個渡口而得名,趙誠為了儘快渡過黃河,特意稍多走一段路程,選擇從這裏渡過黃河南下。
來到了應理縣的黃河九渡,才真正體會出王摩詰邊塞詩中的雄渾意境,儘管有人認為王摩詰這句詩說的是河西甘、涼一帶流向北方沙漠腹地的河流。
「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才是我兒應該做的。」趙誠道,「你若是學孤一半的本事,那麼你將來的兒子豈不是只學到孤的四分之一本事?」
「父王為何如此說母后?」趙松道。他雖然懼怕母親,見父親當著自己的面第一次說母親的不是,令他感到意外。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或者說此乃前車之鑒也!」趙誠欣慰hetubook.com•com地說道,「我兒能這麼想,也不枉為父的期望。」
當然不久以後,他們又會再一次渡黃河,九曲黃河以這種方式令世人為之興嘆。
「孤記得你昔年曾在陝西鄜州、延安等地為官,如今這些地方已經大變樣了,王學士不如順道去故地看看。」趙誠道,「說不定,會詩興大發,寫出百篇好詩來。」
「王學士請起!孤並非無情之人,河南士人雖然眼下是敵國之臣敵國之民,然將來亦是孤之子民,孤怎會坐視彼等倉惶奔命?你若是願尋訪士人名流,則是孤所願耳!」
趙松年輕的臉綳得緊緊的,這是他第一次坐船,而且這第一次坐船就是橫渡黃河,當然會令他感到緊張。他見父親這麼說,故作放鬆地說道:
「稟國王,兩國相爭,壯士互攻,刀箭卻不分彼此,總有無辜之人死與非命。草民只憂兩軍交戰,城池破損,黎民流離,又有手無寸鐵之士死於兵亂、饑寒,草民在河南還有一些故舊好友,上天有好生之德,草民請求國王能夠讓草民伴隨左右,為國王甄別。」王若虛泣淚再拜。
「我兒在學會操舟之前,不知這騎馬的本事有沒有長進?」趙誠跳上了戰馬,回頭說道。
「父王,賀蘭軍已經大部渡過了河,陳將軍要孩兒請父王渡河!」趙松從岸邊跑了過來,鼻尖上冒著細汗。
王若虛已六十有八,臉上有著無盡的歲月滄桑,經過這番風塵僕僕,更顯出老態。寒風正將他的衣帶吹得飛起,有著說不出的凄愴之感。他這一番請求,正是要通過趙誠的許可和幫助,在兩國交戰之中,解救那些註定要倉惶流離的讀書人。
「父王,孩兒說的沒錯,您敗蒙古、收高昌、于闐,又平遼東、燕雲,不久大河東西南北皆臣服父王,東至大海之濱西至大漠,皆是我大秦國的版圖。」趙松委曲地說道,「您的功績,孩兒怎能比得上?」
「孩兒今年十五,花和-圖-書個十年總該能成功了吧?」趙松揚著青春的面孔說道,「一要有適合造船的巨木;二要有技藝高超的匠人;三要有會駕舟指揮的將軍;四要識得海路水道;五就要熟悉水性的漁民從軍。」
「你母后雖然對你希望殷切,不過這亦是婦人之見!」趙誠卻故意說道。
「王學生,你我就此分別吧。孤留下兩什兵士照顧左右!」趙誠扭頭說道,「你們可慢慢趕路,在十一月中旬前抵達河東即可。」
「大軍南下,需經長途行軍,你一把年紀就不要緊跟著辛苦。孤還要在河東停駐一些時日,等待黃河結冰,你不如跟在後面,慢慢趕路?」趙誠反過來勸道。
在雄奇壯麗的塞外景色中,賀蘭軍正在忙著渡河,他們沒有趙誠的閒情逸緻,更沒有詩人即興抒懷的功夫。
趙誠對於名士,不可謂不厚。王若虛、元好問等人心知肚明,雖然堅持不肯做趙誠的官,但是也沒有給趙誠添亂,相反卻是教書育人著書立說,也成就大秦國文壇一番好氣象,偶爾也在報紙上發表一下對國家大事的看法,也算是建言獻策。對於這些文人們,趙誠願意折節交往,也給予相當重視,但是有人駁了他的面子,趙誠也不覺得對自己的威嚴有損害,這種親和的態度卻給他帶來許多意想不到的好處。換句話說,趙誠有足夠地容人氣量。
早就有一隊親衛跑了過來,紛紛將渡船拖住,將趙誠父子迎上岸來。
陝西經過這十年的休養生息,早就呈現出一派欣欣向榮之景,早就開始對外輸糧。王若虛早就聽無數人說過長安的繁華,只是趙誠這個時候提出來,在他看來有些顯擺的意味。
趙誠笑了:「松兒這想法倒是不錯,不過這訓練水軍可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辦得到的。」
趙松自言自語,很顯然他是動過腦子思考過問題的。
來者正是賀蘭書院的教授王若虛,他這是追著大軍而來,終於在這裏趕了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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