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逸夫終也悠悠坐下。
「是的，難道你是現實主義？」
「廠長，這是兼容機，內核用的都是國外原裝的，就是機箱是國內產的，用起來和進口IBM品牌機一模一樣，但價格便宜1/3，兩萬塊的電腦一萬三四就能拿下。」
「……」夏雪聞言想辯解什麼，卻又無從出口。是啊，自己到底是浪漫還是現實呢？失去目標后的迷茫重又籠上了心頭。
張逸夫感受著這情緒的波動，開始熟練地火上澆油：「你看不上大多數人，你清高，你自傲，這都無所謂，但為什麼非要表現出來呢？這樣你就痛快了么？時代變了，曲高和寡。我告訴你，有比你清高的，有比你自傲的，有比你有才華的。結果呢？海子卧軌了，顧城自縊了，他們都非常出色，他們受人尊敬，他們是偉大的，可這結局是他們想要的么？」
「我急著工作賺錢啊。」張逸夫笑著指了指可以堪比別墅的小白樓道，「看你這樣，你反正不用急了。正好讀研時間多，你可以多照顧父親，何樂而不為。」
在城裡的這片區域，住宅區多是單位宿舍，有的是原來廠子的，有的是機關單位的，但凡在城南生活過的人，都能輕易地分出哪個院子是哪個單位的。
牛大猛雖然不怎麼在乎錢，但這畢竟是一台電腦便宜六七千塊，一台電腦剩下的錢就是文天明三、四年的工資，因此他聽到這話，還是露出一絲
和*圖*書驚容，繼而問道：「那質量有保障么？」
「幽默這東西都得靠諷刺，有人樂就得有人哭。」張逸夫看不下去舉步維艱的夏雪，最後還是脫下皮衣，披在她身上，上前扶住了她，「別反抗了，我明早就回冀北，這是你難得與人類接觸的機會。」
牛大猛又敲了幾下鍵盤，隨手試過之後問道：「那邊談好了么？」
張逸夫不禁又想起了那天晚上穆志恆所說的話，夏雪的父親果然是當領導的，怪不得分配順風順水，調度局的一把手也如此照顧，就連抄酒瓶子砸人都能糊弄過去。不過話說回來，夏雪的能力其實也配得上這些褒獎。
「咳，這不重要，總之都是才華橫溢的詩人就對了，都是浪漫主義者。」
「美國夢么？那不是答案，那是逃避。」張逸夫沉了口氣，這次決定不再隱瞞了，夏雪的境況已經如此，不是再憐香惜玉的時候，「那是你找不到答案時的逃避。你明明有自己的家，自己的國，自己的才能，卻不知道該往哪裡走，於是你就給自己塑造了一個幻想鄉，認為那裡是完美的，是理想的，認為只要自己去那裡就不會再迷茫了，就有方向了。所以說你是幼稚的，那樣的地方根本不存在。」
「別這麼噁心成不。」
夜色中，小樓上的一席窗帘被輕輕拉開，一個男人看到了花園中的這對男女，短暫地沉思過後，又https://m.hetubook.com.com將帘子拉上，不聲不響地關上了燈。
「內核都是原裝的，肯定有保障。」張逸夫點頭道，「兩年內出任何問題，向總他們公司都包修包換。」
「……」夏雪陷入了漫長的沉默。
很長的時間過後，夏雪終於輕嘆一聲，自行坐到了花園的椅子上：「等等再走吧，再給我講講那裡。」
夏雪立刻擺出了一副無所謂的表情：「單位沒什麼好煩惱的，做好自己的工作就可以了。」
張逸夫就此侃侃而談，盡量理性客觀地談出了自己理解的一切，資本主義的本質，華爾街的玩法，政治投票的騙局，美國不斷「塑造敵人」的國際戰略，瓦解社會主義國家的種種手段，等等等等……
「哪裡？」
夏雪本想反抗，但又被張逸夫逗笑了，感受著外套的溫度和朋友的關懷，她終是順從了一次，抬頭輕嘆道：「你都知道了？鄭道行的嘴可真是……」
夏雪思索片刻后，輕聲嘆道：「讀了又怎樣。」
「別了，我還是送你進去吧。」張逸夫調笑道，「我聽你說話都不利落，要麼是喝多了，要麼是太久沒跟人類交流了。」
夏雪又是一陣笑：「我之前沒有欣賞到，現在發現你諷刺人的時候還挺幽默。」
但這院子張逸夫卻從未涉足過，環境比自家院子稍好一些，樓也新一些，安靜一些，就是距離電力部有段距離。
「嗯……」牛大猛www.ｈｅｔｕｂoｏｋ•cｏｍ•ｃｏｍ思索道，「如果成本壓下去1/3的話，我們也好做，局裡也好做了。現在談的話，計算機最快多久可以送來？」
「談不上病，只能說是幼稚吧。」張逸夫隨口道。
「你也覺得我有病么？」夏雪反唇笑道。
「嗯？」夏雪沒想到話題轉得那麼快，「讀研？你怎麼不讀？」
「美國。」
如果夏雪是個追求物質上奢華的人，張逸夫大可不必如此，短時間內，在美國確實可以享受不少東西。但她是個追求理想世界的人，張逸夫必須碾碎她，否則去了那裡，只會受到更大的傷害，進而徹底的迷茫，徹底的絕望。
「兩年？之前的經銷商只是承諾半年的。」牛大猛顯然動心了，之前張逸夫說讓向曉菲的公司做這件事，能縮減1/3的採購成本，他還有些不能相信，但現在第一台樣板機已經送到了自己面前，外加兩年的保修，這實在是一筆巨大的優惠。
那麼問題來了，這院子是電力系統的領導樓么？張逸夫反正不知道有這麼個地方。
常人無法忍受這種指責，更無從去理解這些指責，但她是夏雪。
聽到這個詞，本來油鹽不進的夏雪終於產生了久違的敵意與不服，幼稚這個詞有時比白痴和瘋子還要傷人。
「逸夫，沒標啊？」牛大猛找了一圈也沒找到商標，「顯示器有標，但這主機上什麼沒有？」
……
二人繞過兩幢六層高的樓房后，柳暗花明又和圖書一村，好像來到了一個院中的花園，一座不小的池塘邊滿是座椅與小廊，上面爬滿了藤蔓，三幢三層高的小樓就藏在最裡面。
但她沒有立刻反駁，那樣顯得更幼稚，只是氣息稍微亂了一些。
「浪漫主義？」夏雪啞然笑道，「你認為我是浪漫主義？」
次日下午二時，一台嶄新的電腦擺在了牛大猛桌子上。
蝙蝠俠永遠飛不起來，但哥譚市永遠存在。
那裡，不是家。
夏雪咬了咬下唇，不服氣地說道：「我曾經有過答案。」
他坐在椅子上，看著屏幕上的符號，再次打量了一圈這個新潮玩意兒，再厲害的電機、再大的葉輪他都見怪不怪，但面對這東西，他還是充滿了新鮮。
長篇大論過後，張逸夫正因自己漂亮的說辭而自喜的時候，夏雪立刻澆了盆冷水：「海子是誰，顧城是誰？」
夏雪立刻反問道：「那你是誰，你想做什麼，你要去哪裡？」
門口傳達室的老大爺看清來者后，都不禁一愣，大新聞啊！咱院的聶小倩曠日良久，終於勾到寧采臣了？
平常，夏雪聽到這種話肯定得反唇相譏，但這次卻笑了：「你猜是哪個？」
「不噁心，不噁心。」張逸夫擺了擺手，扶著夏雪進院。
「讀研吧。」張逸夫突然說了這麼一句。
不得不說，張逸夫摻的這一腳有點不地道，相當於把所有人的利潤都壓低了，但為了穩穩的翹來這一單，他也只有這樣了，物美價廉，實事求是，和_圖_書別人沒閑話好說。
「談好了。」張逸夫點頭道，「上面沒有問題。」
「醉酒了說話拉長音，外加車軲轆話。你現在是語速慢，發音不準，八成是舌頭太久沒動，光吃不說了。」
張逸夫揮去了這些疑惑，他來這裏其實不是要幹什麼奇怪的事，純粹是關心朋友而已。面對夏雪現在的處境，他其實已經有了解決辦法。
「這個我自己知道就好了，咱們還沒親密到這個份上。」張逸夫大笑道，「乞丐要填飽肚子，普通工人要娶妻生子，幹部要功成名就，無論高低貴賤，每個人都會有自己的目標，而你夾在中間，已經完全迷糊了，這答案自己去找吧。」
「夏雪啊，鄭道行有一句話說得好。」張逸夫無奈搖了搖頭，「人都是群居動物，獨來獨往是……」
「所以我覺得，你與其閉門造車，自尋煩惱，不如去讀研。」張逸夫最後說道，「你得給自己一些時間，搞清楚自己是誰，自己想做什麼，自己要去哪裡。如果自己想不通，可以請教師長，傾聽前輩，讀研的時間正好可以做這件事。」
是時候，碾碎這場夢了，華長青的力度還不夠。
「鄭道行夠不錯的了，沒在桌上談，特意拉我撒尿去說的。」
老牛之前沒有給自己配電腦，但很快會迎接達標考核，辦公自動化的牛皮都吹出去了，廠長自己不會用電腦就說不過去了。
「至少暫時不用為單位的事情煩惱了。」
鋼鐵俠是假的，軍火商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