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走向
第180章 血債血償(十六)

周樹人做人卻是很禮貌的,他淡然答道:「前面的確是有一棵柳樹。徐電同志說的沒錯。」
徐電依舊笑嘻嘻的,「我才沒這個想法,你說蔡先生好也罷,說蔡先生壞也罷,都只是言靈術而已。他到底是什麼樣一個人,只用實事求是的看他幹了什麼就行。」
徐電的話雖然很溫和,范愛農的胸口卻感到一陣隱隱作痛,彷彿大腦承受不了這種痛楚,就不負責任的把這感覺交給了心臟一樣。在痛苦的刺|激下,范愛農瞳孔收縮,黑眼珠幾乎小了一圈,眼白看起來彷彿更多了。
「兩位,今天我和大家談這個,是因為我覺得兩位都是很優秀的人才。范愛農同志也遞交了入黨申請書,所以作為黨員,我有義務與同志們就黨的理念進行交流。大家都是抱著拯救中國推行革命的態度參与到這個時代的大變動中來的。陳主席說過,如果我們往東走不對,那麼不用問,往西走肯定也不對。我們只有往前走,因為歷史是一個螺旋上升的過程。這就跟驢蒙上眼拉磨,東西南北都走過了,看似向前,看似四方奔走尋求道路。但是還是在這麼一個平面上瞎轉悠。如果腳下的道路是向上的,一圈圈轉下來之後,總是能升上天空,向著廣闊的天空去了。我希望兩位能夠選擇這樣的方向。」
范愛農此時的心情根本不適合接受教育,即便知道徐電所說的都是正確的,即便是明知道真相已經被人民黨揭露與天下,可是范愛農還是認為維持心目中蔡元培的美好面目更讓他舒服一些。所以范愛農用很沖的口氣對徐電說道:「徐兄,你若是想讓我說蔡先生的壞話,你可是找錯人啦。」
說完這些,范愛農卻覺得自己胸口的痛楚不僅沒有消失,反倒更激烈了些,他喘了口氣繼續說道:「徐兄,我其實不想看到真實的蔡先生,我希望蔡先生永遠都是那個不惜生命也要去刺殺滿清高官乃至於慈禧太后的那個蔡先生。我想看到的是那個敢於革命,勇於革命的蔡先生。我希望蔡先生永遠都是那樣一個人!我不想看到真實!」
周樹人與范愛農都沒想到徐電居然用蒙眼的驢拉磨比喻革命,在腦https://m.hetubook.com•com子裡面回想著見到過的驢拉磨的模樣,兩人臉上都忍不住露出了笑容。又想象到蒙眼的叫驢腳下如果有一條斜向上的道路,就這樣堅持走下去的會有什麼結果,兩人的神色又不自覺的變得嚴肅起來。
徐電依舊微笑著說道:「范愛農同志,周樹人同志,你們兩位都應該走過山路吧?回答我,你們走過沒有?」
范愛農走到徐電身邊的柳樹邊,先是用手掌摸了摸柳樹粗糙的書皮,又用手掌開始拍擊柳樹。徐電和周樹人看到范愛農拍擊的速度越來越快,用力越來越大,正想上前阻止。卻見范愛農停了拍擊,用通紅的手掌捂住臉嗚嗚的低聲哭泣起來。兩人走上前想安慰范愛農,卻見到范愛農不知何時已經滿臉淚痕,看來已經無聲的痛哭好一陣子。
「走過。」「走過。」范愛農和周樹人先後答道。
不過范愛農的哭聲卻不再是因為無法接受事實的那種惶然和絕望,而是因為發自內心的遺憾帶來的哀傷。
「言靈術的意思呢,大概是會這個法術的人施法的時候。讓聽到他說話的人產生幻覺,他說前面有一棵柳樹,大家就會看到前面的確有這麼一棵柳樹。神奇的很。」徐電說完之後又笑起來,「不過這法術卻有一個問題,如果中了言靈術的人看到了真實……例如我會言靈術,說前面有一棵生機盎然的柳樹,但是這裡有一棵柳樹,卻是已經死的。那麼真實與幻覺同時存在,真實就會刺|激人類的大腦,產生出一種痛苦。在痛苦作用之下,言靈術就會被破解。」
見范愛農不吭聲,徐電再次問了一句,「我以前聽過一句話,真相永遠不會傷害我們。卻不知二位對此有何想法。」
周樹人與范愛農對視了一眼,對徐電這麼故弄玄虛的做作,兩人都從對方的目光中看到了厭惡。然而徐電這麼說,兩人也不能不答話,范愛農用一種頗為惡意的語氣答道:「應該是沒錯,卻不知周兄是不是也這麼看?」
經過多次討論,最後形成了決議。中央給與這次審判更多的資金與人力支持,浙江近期以此事為核心工https://m.hetubook.com.com作,解放區各法律專業的學生統統調去浙江參与大審判工作。並且抽調各部門的大量同志參与此次審判。除了審判本身,務必完成司法體系的內部教育。
周樹人和范愛農都不是傻子,更不是渾人。徐電既然沒有說瞎話,他們兩人也都經歷了這麼多,他們很快就理解了徐電所說的話。周樹人與范愛農忍不住對視一眼,痛苦的神色消失了,兩人只看到對方臉上的無奈。
對這樣的舉動,檢察官徐電根本不在乎。莫說被兇狠瞪視,就是被人吆喝著要殺徐電全家的事情,法庭上也不是沒有出現過。更重要的是,徐電還是挺欣賞周樹人與范愛農的。
見兩人都不說話,徐電慢下腳步,指著面前一棵柳樹,「兩位,我看到前面有一棵柳樹,應該是沒錯吧。」
「今天我請兩位來,一來是要解決一下兩位的認識問題,現在看樣子已經解決了。那麼就進行第二件事。咱們人民黨都是一群凡人,一文錢難死英雄好漢。所以這次審判必須提高效率。這是黨中央的指示。兩位都是教育系統負責人,也知道最近到底來了多少人。這件事我得好好和大家商量一下。」
徐電與周樹人范愛農一起在西湖邊說話散步。三人的年紀差不多,都是三十過半的歲數。人民黨的食堂伙食挺注意營養均衡,徐電雖然人稍微嚴肅些,膚色卻是很好,看著反倒比旁邊兩人年輕些。范愛農黑眼珠比較小,換句話說就是有點眼露四白的樣子,目不轉睛的時候就有中尋釁滋事的觀感,這也是他站在群眾旁邊,差點招來人找他麻煩的原因。當范愛農真的用力瞪視徐電的時候,這表情在別人看來就顯得更加兇狠毒辣起來。
等范愛農恢復了平靜,徐電讓他在西湖邊隨便洗了洗臉,然後繼續談話。
浙西各種屠殺發生了數百起,參与者數以萬計,想完全實踐實事求是是一件恐怖的工作。程序正義意味著海量的費用,光把一系列的犯罪事實全部理清楚,按照每天審查三起的樂觀估計,僅僅在在法庭上把事情理清楚,就最少需要半年。中間若是出現波折,一年也不稀奇。
和-圖-書紹完了情況,徐電總結道:「雖然想一次性在浙江建立起司法體系不現實,想讓所有群眾都樹立起法制觀念更不現實,不過我們也得儘力而為。社會營運成本太高,咱們能用的成本都是群眾勞動所得,盡量不能浪費。所以如何高效率使用這些成本,是個重要的實踐。大家都得打起精神工作!」
這話就頗對了文人的口味,周樹人神色中有了點敬意,范愛農也收起了對立的態度,雖然他白眼珠較多的視線依舊讓人感覺不太舒服。
聽了范愛農的嘲諷,徐電哈哈大笑起來,「這是不可能的,人都是在痛苦中慢慢長進的。我受的傷害經受的痛苦多了,自然不肯再主動受傷害。不過做事總得講法子,若是不能遵從了唯物主義,不能講求實事求是。想不受傷害也是不容易的。」
周樹人這麼聰明的人怎麼可能不知道徐電到底指的是什麼,范愛農倒是有點情緒外露的脾性,聽徐電再次一問,連周樹人也忍不住嘆了口氣。對於江浙百姓來說,蔡元培是以前一眾高高在上的人物中的一個。對江浙文人來說,蔡元培受審的衝擊之大是難以形容的。這已經是偶像倒塌的感覺了。
徐電一度是法律至上主義者,看到整個清單,以及需要的各種支出,徐電臉都綠了。這個花費能把解放區十幾個省司法部門一年的預算用個乾乾淨淨。理想與現實之間巨大的鴻溝必須用海量金錢填平。甚至不用計算這些錢,被抓的十幾萬人每天的吃喝,居住,看守,都是一筆可怕的支出。把這些錢投在經濟建設上,足以讓小半個浙江的民生發生改變。
徐電點點頭,「你看這山路,蜿蜒先上,也是繞著山一圈一圈的。我們從山下看到上面路上有一處不錯,我們就沿著路往上走,順著路東西南北的瞎走,肯定會走到那一點。在山下的時候,那個點一定是在我們頭上的。但是當我們走到了那一點的時候,我們肯定已經把那個點踩到了我們的腳下去。」
徐電笑道:「陳主席這個人看著很嚴肅,不過他小時候據說研究過玄學的玩意。有一次他說過有種法術,叫做言靈術。」怕說不明白,徐電從地上拾起根樹枝在和圖書地面上寫了這三個字。范愛農與周樹人都是日本留學生,看了這三個字覺得有些熟悉,貌似在日本或許聽說過此類玩意。當然,他們是不會在徐電面前賣弄這些的。
說道這裏,徐電的神色嚴肅起來。「蔡先生是革命前輩,這是事實,這是真相。你我必須認清這個事實,承認這個真相。但是革命是向上的,蔡先生認為他走到的那個位置就是革命的終點,但是我們人民黨認為那僅僅是革命道路上的一個需要經過的一個階段。這時候蔡先生覺得再往上走就上了邪路,誰要繼續往前走,蔡先生就殺誰。那麼在山下的時候,蔡先生的確是革命前輩,這一點都沒有錯。可是當我們走到了這點,而且繼續要向前走的時候,蔡先生就是反革命。這也沒有錯。」
過了好一陣,范愛農才緩緩說道:「徐兄,蔡先生畢竟是革命前輩,為了革命出了大力的。你們若是把他一刀殺了,我們即便是傷心,卻也覺得有些慰藉。把蔡先生折辱成這樣的地步,即便是明知道他是罪有應得,可我這心裏面還是不忍。」
看著周樹人與范愛農兩人閃爍不定的目光,徐電繼續說道,「如果一個醜八怪用言靈術讓人認為他是另外一個長相俊俏的人,大家中了言靈術后,也會這麼相信。可是如果這個醜八怪與那個長相俊俏的人同時出現在大家面前,大家的腦子受到真實的刺|激,最後還是能認出那個醜八怪的偽裝來來。不過這腦子受到刺|激的痛楚是免不了的。」
徐電走上前去用手拍了拍樹榦,聽著樹榦因為拍擊發出一絲沉悶的聲響后,徐電收回手搓掉粘在手上的一點枯死樹皮,這才繼續說道:「我們看到了柳樹,摸到了柳樹。如果這不是幻覺,說明這棵柳樹的存在是一個真相。這個真相併沒有傷害到我們,我覺得這麼說應該是沒錯吧。」
其實不用徐電說的這麼直白,用柳樹做比較的時候周樹人和范愛農已經大概猜測出徐電到底要說什麼。周樹人陰沉了臉色,范愛農乾脆用一種受到傷害的語氣說道:「想來徐兄是不會受騙,是絕對不會受到真相傷害的人嘍。」
包括中央在內,都對此有著儘快定案,無須太www.hetubook•com.com細的觀點。然而陳克對這件事卻有著不同的想法,「反革命們屠殺了群眾,咱們對反革命來一場報復性大屠殺。這麼乾的話,成本的確能夠降下來。不過我們剝奪一個人生命的時候,也是需要成本的。法律之所以強制性的推行秩序,目的不是為了懲罰,從社會意義上講,那是要懲前毖後,治病救人。人民黨講科學,講民主,那就一定要有法制。靠法制來維護科學與民主。咱們剝奪這麼多人的生命,那就要讓群眾經過這次大審判明白,法制是怎麼運行的,法制所劃下的的準繩到底在哪裡。不然的話,我們殺這麼多人有什麼意義?我們不僅要對我們自己負起責任來,我們必須對敵人也負起責任來!沒有這樣的態度,整個審判與處決只會變成一場意義有限的狂歡,一次慶典。」
照顧到兩人的情緒,徐電停了一陣后才繼續說道,「所以說,真相永遠不會傷害我們。兩位,蔡先生沒有變,是你們變了。是你們靠自己的力量沿著這條路東西南北的走,走到了一個新的高度。兩位在不斷前行的時候沒有去看蔡先生,沒有看到蔡先生已經停下來了。你們最後一眼看到蔡先生的時候,蔡先生還在你們之上。你們也沒有看清你們走過的路到底是什麼樣的,在艱難的跋涉中,大家能繼續走下去就已經竭盡全力了。誰能想那麼多呢。所以等你們再次看到蔡先生的時候,你們還覺得蔡先生在你們之上。你們覺得你們在先上走的時候蔡先生還在向上走,此時比你們要高出去更多。但真相是什麼?真相是你們兩位已經在革命的道路上已經超過了蔡先生。蔡先生已經在你們後面,在你們下面。這就是我想告訴兩位的真相。我希望兩位能夠看清這點。」
徐電的話已經相當不客氣,周樹人與范愛農卻沒有反駁,更沒有激動。周樹人低下了頭,范愛農仰起頭的時候卻閉上了眼睛。兩人都沉默了。
周樹人一直沒有說話,聽了范愛農的真心傾訴,周樹人忍不住把臉轉向西湖方向,再次輕輕的嘆了口氣。不過徐電知道,之所以嘆氣的聲音很輕,是因為周樹人的嘴唇緊閉,牙齒緊緊咬在一起,氣息是從鼻孔中呼出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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