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繁華盡處是吾鄉
第696章 重遇(二)

這回他卻沒注意,公主殿下的眼珠兒轉著,那表情到底有多古怪,而且還追問了一句出來,「不見得就如此簡單吧?」
片刻之後,這才抬頭問了一句,「殿下,我家那小畜生怎麼不見?」
靖佳公主笑的和只喝多了的小狐狸似的,今日本就興緻不錯,加上喝了不少,玩笑之心是一發不可收拾,其實歸根到底,還是女人的八卦心在作祟,她最想知道的可遠遠不止這些,這些在那藍眼睛胡人姑娘口中未必套不出來,但讓眼前這個大將軍親口說出來,其感覺卻是完全不同的,這是公主殿下小小的惡趣味罷了。
這般故意做作,趙石立時便有察覺,有些奇怪的瞅了一眼,卻只瞧見一張好像猴屁股似的通紅的小臉兒,以及那滿眼的驚奇之色,又有方才的鋪墊,遂也沒覺出什麼,更是萬萬不會想到,竟然有人不遠萬里的從草原跑到了這裏,還正巧被眼前這位醉態可掬的公主殿下碰上了。
飄然若仙而來的這位,不是旁人,正是蜀地詩壇領袖,當年輾轉波折,最終被趙石俘獲,命人押回長安的蜀國降臣李鳳景。
趙石點了點頭,這兩個女人哪裡知道,隨口一句話,他便試探出了不少的東西,按照時下規矩,老子來了,兒子哪裡有先休息的道理?分明就是不欲其在場罷了,而今晚看樣子還要留宿……這事恐怕還真的有點麻煩……
笑言了一句,這才話鋒一轉,眼波流動之間,如水眸光終於定在了趙石臉上,趙石甚至還能在其中讀出些狡黠出來。
瞧這個樣子,此人已介天命之年,卻還一副濁世佳公子的做派,可見其在長安的生活著實愜意的很了。
之後就是單純天南海北的閑聊了,靖佳公主在宮中羈的久了,這些年就好出外遊玩,到不是其人性子有多野,而是一旦離了牢籠,那種從此以後,天高海闊,任我遨遊的心態在作祟而已。
不過對於現在的他來說,這也不過是一個小插曲而已……
語聲漸消,留下的只有濃濃的自怨自艾以及叫人聞之便覺黯然神傷的蕭瑟……趙石張了張嘴,最終卻沒有出聲,眼瞅著那一襲白衣在人攙扶之下,蹣跚出了院門,而那些侍女們,也都悄無聲息,仿若幽靈般跟隨退了出去,片刻之後,這院落竟然再沒了一個人影,不過就在趙石狐疑之際,院和*圖*書門處腳步聲響,一人已經邁著輕巧如馬駒的步子走了進來,四目相接間,都愣住了……
還微有不耐的道:「胡人也是人,怎麼就沒有自己的英雄了?」
當趙石見到靖佳長公主的時候,靖佳公主一襲白衣,靜靜立於翠柏之下,在春光之下,竟莫名的讓人生出蕭瑟之感,如果是落葉滿地的秋日,也不知是否更添幾分清冷?
不過趙石卻從那從始至終,依稀清澈的雙眸中看出,這位身份尊貴的長公主殿下酒量雖淺,但還遠不到酒醉心醉的程度……不過一番相談下來,氣氛輕鬆,不知不覺間,那點由於身份,或男女有別之類的東西引起的拘束之意也就沒了蹤影,到得後來,便頗似好友相談,有些無有顧忌的意思了。
「嗯?」趙石頓時一驚,連身子都不自覺的坐直了,這許多年,他還是頭一次從秦地旁人嘴裏聽到那個靠著八匹戰馬起家,橫掃歐亞大陸,讓半個世界都匍匐在自己腳下的蒙元敵國的創始人,成吉思汗的名字,而且……更讓人匪夷所思,沒有半點準備的是,還是出自一個自小深鎖宮城的大秦公主的口中,若非心堅如鐵,此時他一定以為,這位公主殿下肯定是被穿越了的。
放下酒僎,絲絲的吸了兩口氣,不過還是迅速而又不失優雅的捻起筷子,在几上點了點,幾如武林高手般,幾口佳肴便入了小嘴,趙石微微搖頭,也默默的端起酒僎,一飲而盡,隨後眉頭就皺了皺,從這辛辣的味道上就能曉得,此乃烈酒無疑。
話中直呼趙石表字,親近之意已是一覽無餘,佳人如玉,又有美酒佳肴,此情此景,換個旁人,恐怕很難消受的了,還不言聽計從,撞了牆也不回頭,但偏偏面對的這人是趙石,卻又是另一番情景了。
趙石不在意的晃著頭,比起當年初到貴地的時候,他這警覺性差的可不是一點半點了,只不在意的繼續道:「嗯,景緻或是風土人情什麼的卻在其次,只是聽聞草原上的胡人彪悍善戰,是上好的騎兵料子,就想去親眼瞧瞧,到底有何特異之處,加之聽說草原上出了不少英雄豪傑,就更忍不住想去見識一番了,說不簡單吧,也沒那麼複雜,不過是好奇罷了……」
這下不光是靖佳公主,連旁邊的芍藥都抿嘴笑了,這位好,https://m•hetubook.com•com現在才想起自家兒子來,不會是被性命攸關幾個字,弄的心神大亂,其他的都顧不得了吧。
芍藥輕輕走進來,拿起桌邊的銀壺,小心的為兩人面前的酒僎添上美酒,又靜靜的退到一邊。
眼神仔細的在靖佳公主的臉上掃過,卻擺手沉聲道:「不忙,殿下相召於我,說是性命攸關之大事,還請殿下恕趙石心急,但請示下。」
見到趙石的時候,這才露出幾分笑意,於是春光也就有了顏色,芍藥不自禁的放輕腳步,瞧瞧擺手,伺候在側的幾個侍女默不作聲的退到了遠處。
見面的地方在內宅私邸,而且非是正廳會客所在,不見外的很。
隨著芍藥進了府門,幾個護衛自有人關照,而他在芍藥引路之下,七拐八繞,卻是直接往後宅方向去了。
而在靖佳公主眼中,趙石所說,也就變了味道,頗有強詞奪理,欲蓋彌彰的意味,於是再也忍不住,咯咯咯的笑了個前仰後合,素愛潔凈的她連酒水灑在胸前衣襟上都沒察覺,半晌,才瞅著黑了臉,好似看瘋子一樣瞧著自己的趙石笑道:「比如說……那蒙古人中的雄鷹,成吉思汗?或者又比如說,雄霸草原的突厥後裔,乃蠻部以及雲外的汪古部?」
「柱國不必心急,今次召柱國前來,確有性命攸關之事……不過……卻也非是大事,柱國之管安心飲酒,陪本宮說說話,到時自見分曉……」
靖佳公主似笑非笑的瞅了趙石一眼,幾年未見,又身處長安繁華之地,這人卻還是未改當年本色,霸道的有些不近人情……只是到底也有些不同了,氣勢比之當初可是不可同日而語,只坐在那裡,便沉穩有如山巒,帶著無形的威壓,讓人不自覺的便能倍覺拘束……而其人,也不過也比自己小上一歲罷了……
然,即已作了大秦的官兒,又拿著大秦的俸祿,還談什麼不食周粟?不過是擺個樣子罷了,私德有虧,也就不為人所敬,不過此人在詩畫上的造詣卻是實打實的不容置疑,於是有那促狹之人,就給此人起了個蜀地三絕的響亮名字,明褒實貶,其實是說此人除了詩畫雙絕之外,臉皮之厚,也算得上是一絕,實可謂是極盡刻薄之能事了。
還好的是,隨即,頭已經有些暈的公主殿下適可而止,不想再和*圖*書玩下去了,揮手叫過芍藥,挽著對方的肩膀站起身來,晃了晃腦袋,又道了一句,「千里之行,為了哪般,柱國自己心裏應該明白……天色將晚,不如就在府中歇息一晚吧,本宮也累了,柱國稍坐,本宮告辭……」
隨後兩人也不說話,緩步來到涼亭石几旁邊落座。
這裡是公主府後宅的一處庭院,院子不大,卻布置的很是精緻,殘霞之下,庭院中的花草在微微搖動著身軀,並散發出清新的芬芳,稀疏的桃樹,錯錯落落的,點綴在院中,讓這裏平添了幾分寧靜之意,置身其間,便是個俗人,估計也要帶上幾分仙氣的。
不過這些都是無關緊要,她這些年的安寧日子卻多數都拜其所賜,就算再放肆幾分,也是理所當然,更何況,這些年過去,也只有她求人家的份兒,這人卻從無一次會求上門來,只這一條,即便貴為大秦長公主,卻也無法在此人面前真正擺出公主殿下應該有的尊貴氣勢來的。
不過公主府的飯菜清淡居多,即便是照顧著客人的胃口,卻還是以人家公主為主,肉少菜多,滋味也不足夠,但趙石也沒那麼多的講究,放下心事,便不客氣的多吃了幾口……
既沒有唇槍舌劍,也沒有上演什麼全武行,不過多少有些尷尬罷了,芍藥這裏顯是知曉些舊事,在旁邊緊著解釋,趙石這才知道李鳳景為何出現在公主府。
趙石則是無可無不可的隨意應付,話題從蜀中風物,到西北人情,再到秦鳳河中,一轉之間,卻又回到了蜀中的青山綠水上面,小半個時辰,不知不覺間,便已到了日暮西山的時候了。
沒有急著答話,而是捧著酒僎湊近嘴邊,揚起修長的脖頸,一飲而盡,幾乎是瞬間,白玉仿似的兩頰便染上了兩點嫣紅。
唯一讓這脫俗之境有點人氣的是,涼亭中炭火正旺,暖意融融,涼亭石几之上也是熱氣騰騰,飄散酒菜清香,顯然,已經布置多時,只待來客了。
這個關子賣的,讓趙石哪裡滿意的了,不過他也看出來了,這事看來確實不大,但肯定與自己相關是無疑的了,於是便也沉下了心來,中午時和張鋒聚酒喝了不少,但菜飯卻吃的少,確也有些餓了。
原來是皇後娘娘壽辰將近,長公主殿下欲制百鳥朝鳳圖獻于皇後娘娘,所以便請了號稱詩畫雙絕的李鳳景作畫師和*圖*書……許是唯恐得勝伯大人耿耿於懷,便直言不諱的加了兩句,你道李大才子為何此時天色見晚才上得門兒來?因為天色晚,才能留宿留飯嘛,而傳出去,能留宿于公主府內,可不就是一樁……佳話來的?
所以,對於外間之事,什麼都好奇的緊,加之能與她閑聊,而又見多識廣的人又能有幾個?今天好不容易邀到一位不需忌諱太多,又能不顧忌她的身份的,這話頭就有些打不住了,此時這多話而又好奇的長公主殿下,若是旁人見了,恐怕一定會以為是個假冒的……
院中有亭,離地一尺,置於翠柏之下,亭子無頂,卻綠蔭如蓋,布置的真真是獨具匠心。
當然,李鳳景無法與這位大神相比,但道理卻頗為相似,蜀地文傑到了大秦,卻也是少有人比擬的了的。
「聽人說柱國去過草原,也不知是真是假?」
一壺酒也大半都到了趙石的肚子里,不過公主殿下卻也沒少喝了,到了這個時候,這位年紀輕輕的公主殿下小臉兒通紅,一襲白衣也沾了許多酒漬,嬌笑不斷,儼然就要上演一副美人醉酒的戲碼出來了。
這真的有些莫名其妙,站起身來就想問個明白,那邊涼亭之下,卻又傳來公主殿下滿含酒意的聲音,「柱國不必謝本宮,成人之美……盼為佳話……唉,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
一杯烈酒下肚,對於顯然酒量甚淺的靖佳公主來說,很是有些不適,而平日里那拒人於千里之外的疏冷恬淡也就此消散的差不多了,而笑容之中,也帶出了難得一見的嬌俏味道。
於是公主殿下故作吃驚狀的道:「本宮莫非聽岔了?胡人也有大英雄大豪傑?」
趙石不是文人墨客,做不得文章,對於那些風雅之事也多數狗屁不通,可以說李鳳景完全是兩個世界的人物,但見到此人,卻也大皺眉頭,頗有出門踩到狗屎的倒霉感覺襲上心頭。
靖佳公主束手邀客,舉止雍容,即便是趙石也覺出了幾分雅意。
不過冷不丁的,公主殿下藉著酒意,來了大轉彎,剛還問著蜀中蠻族如何如何,一下子卻又轉到了他處,而且轉的彎子絕對不在小。
趙石還聽說了,此人混跡長安這多年,還搏了個蜀地三絕的名頭,其中典故也頗為的有趣兒,說是此人任職翰林院,實際上已作了大秦的官兒,但此人自任職之https://m.hetubook.com.com日起,卻從未曾穿過官衣,多數時候皆是一襲青衿的士子白身打扮,頗有示人以不食周粟之意。
「這蜀地美酒,果然名不虛傳……但也著實讓人消受不了,看來只能留作待客之用了。」
靖佳公主輕輕捻起衣袖,露出白皙的小手,以及皓腕之上,一隻青翠欲滴的玉鐲,素手輕抬,舉起酒僎,「冒然相邀,還望柱國不要見怪,滿飲此杯,以為賠罪。」
靖佳公主笑的眼兒彎彎,只喘了幾口氣,才道:「君玉累了一天,本宮讓他早些休息了,若是想念,明早再見也是不遲。」
隨意見禮,而公主殿下卻也隨意的應對,如多年好友,不拘於禮,兩人對視一眼,不自禁的,卻都有笑意浮現。
兩廂在公主府門口不期而遇,不光是趙石和吃了蒼蠅似的,那邊的李大才子也沒有半點的興高采烈,可謂是相見兩相厭,而李鳳景先是朝這邊瞄了幾眼,接著細長的眼睛猛的睜大,顯然是發現了趙石,頓時悠然自得的表情僵住了,接著便是滿臉寒霜,翻身下了白馬,狠狠甩了一下衣袖,冷哼之聲又響又亮,然後……卻是掉頭便徑自入了府門……
趙石笑笑,繼續填著自己肚囊,隨口應答著,「多年前的事兒了,那會兒隨軍出征,被人趕進了山裡,碰巧遇見些草原來的胡人,加之聽得草原上的胡人心胸開闊,熱情好客,綠草如茵,遍地牛羊,便心生嚮往,便任性了一次,跟著他們去了草原,不過也沒走多遠……」
「見過公主殿下。」
那邊靖佳公主卻已小嘴微張,終於不顧儀態的吐出幾口酒氣,而向來清冷的公主殿下也如被貶下凡塵的仙子般,帶了幾分小兒女態出來,不光是對面而坐的趙石,便是侍候在側的芍藥也不禁大大皺起了眉頭,更下意識的朝四周望去,顯是覺著有些不妥,擔心這情景被旁人看了去的。
風評雖不甚佳,但奈何人家特立獨行,依然顧我,就好像酒鬼李白入了長安,每每喝的酩酊大醉,嘴巴也不饒人,偏偏做出來的詩篇就是那麼華麗麗的無人能及,想必當時是讓許多人不舒服的。
趙石聽了,只覺又吃了只蒼蠅,被噁心的不輕,雖說他自認遠達不到高尚的境界,逼急了,什麼都乾的出來,但是要無恥到這個地步,卻也只有望塵莫及,自嘆不如的份兒了,果然,無恥這東西是沒有任何底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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