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繁華盡處是吾鄉
第722章 開端(八)

而景帝這裏愣了愣,隨即想笑,但卻立馬板了臉,「你是越來越長進了,竟敢於朕面前口齣戲言?」
聽了這話,景帝是真的有些惱了,眉頭微蹙,沒有說話。
不過說的事情卻是不同,上面言道:「猛虎武勝軍輕使兵卒,划丘山為城池,以道路為河越,射矢于虛空,揮戈于幻影,奔波來去,靡費錢糧,將士疲敝,以軍國重務為兒戲……」云云……
這下趙石就明白了,合著景帝是怕他主意太正,又冒出什麼不合意的舉動來,要說存的還真是一片愛惜之心,奈何,帝王權術,越是好意,越是夾雜在雷霆之間,聰明而又忠心的臣子自會領會到聖上的苦心,之後善加利用,宦途之上自然也就一片光明,若是領會不到,嘿嘿,愚笨至此,為官牧民,還能好到哪裡去?之後的前程也就可想而知了。
但兵部卻不敢真這麼說,不說現如今的情勢,就說猛虎武勝軍如今不但在人事之上,且在軍兵調撥上面,已是漸漸脫離兵部的掌握,諸事直呈于樞密院,卻多數要皇帝陛下親決。
要說世上之人,不論古今,都各有自己的一套生存方式,而對於兩世為人的趙石來說,這十余年間,經歷可謂是起伏跌宕,精彩到了極處,他學到的最多的,也是最有用的,卻非什麼文章故事,也非什麼兵法韜略,而是對於進退之道的把握,用當世的話來說,那就是明事理,曉分寸,對於性情偏向于激烈,甚至可以說行事不留餘地的他來說,這才是兩世為人得到的最寶貴的財富。
何況他在景帝面前從來少有提到,兵部如何,戶部又如何,所以這說話的分量又怎麼是其他人能比得了的?
還沒怎麼想清楚,景帝已經緩過了臉色,笑道:「朕予你瞧這些本和-圖-書章,已與國法所不合,只是鑒你前次隨軍而行,竟然膽大妄為,置眾軍于不顧,擅自離軍北上,朕雖信重於你,但這次再犯……便是有天大的功勞在前,朕也不能再輕易放過的,你可明白?」
見他如此,景帝眸中帶了幾分滿意,「明白便好,起來吧,不要說什麼……嗯,出征在即,這點忌諱還用朕來教你不成……」
「不敢?持寵而嬌,朕看你敢的很呢,朕來問你,這彈劾表章之上,可盡皆屬實?」
「遵旨……」
所以,微臣或有魯莽疏漏之處……然,臣斗膽揣摩君意,陛下英明神武,只臣錯處不掩其功,陛下定護臣周全,只彰臣功,不罪其過……這便是一直以來的一點小念頭,胡亂妄言,還請陛下恕罪……」
立即站起身來,雙手將手中捧著的奏摺交回太監手上,躬身道:「微臣以為,這些文章之華美,非臣能及,著實令臣汗顏無地……」
趙石這些年官場歷練也不是說著玩的,將自己差不多摘乾淨了之餘,卻是靈機一動,續道:「便如李尚書,自掌兵部以來,忠心耿耿,不畏人言,兵部上下無不服膺……便是臣,也要敬服三分的……」
「你呀,你呀……」景帝抬手指點著趙石,臉上表情終於古怪了起來,「這些話……你還真敢說出口……好了,朕聽過也就算了,為人臣者,若都這般想,那還得了?姑且念你還有些忠心,這次就不怪你了……但你要記得,之後若再於朕面前說此等話,朕定不饒你……」
這若是放在從前,便是故作姿態,也無這般渾然天成的效果不是?
李承乾……之前不管為了什麼,但這些年下來,兩人可謂是逾行逾遠,已如仇寇一般了,看了這些奏摺,趙石除和圖書了琢磨著景帝這是什麼意思之外,也在思忖著,日後若找到機會,定要除去姓李的,不然老是被折磨個人盯著,真真是如鯁在喉,讓人難受的厲害。
不過趙石看了看這些奏章寫就的日子,心裏卻是一聲冷笑,有幾本是去年的,剩下的都是今年年初到現在呈上來的,想想就能明白,這個時候挑猛虎武勝軍以及國武監的毛病,還不就是為了東征領兵人選?若再深想,怕是未嘗沒有此時做些鋪墊,一旦猛虎武勝軍陣前受挫,便以此為引,群起攻訐的深意在裏面。
「微臣不敢。」
於是乎,皇帝陛下這裏便難得的有話直說了,不光景帝這裡有些無奈,趙石一聽之下,卻也恍然,原來根子竟然在這裏……心裏不由暗罵,奶奶的,好好說話會死嗎?不過心裏嘀咕歸嘀咕,在京這許多年,時常伴于駕前,所交非富即貴,其實也是明白,若想讓達官顯貴們說話一如市井百姓,那是不可能的,就像後世的白領,你要是張嘴就來三字經,行為粗鄙,就算你賺的再多,其實也不能被劃歸白領這一階層不是?
「哦?」
「謝陛下不罪之恩……」
一番大論下來,景帝這裏也是哭笑不得,斷沒想到引出這麼一通歪理出來,聽著心裏到是舒坦,但歪理終究是歪理,怎麼聽覺著怎麼彆扭,若按這麼說,以後只要功勞夠大,豈非連敲打也不能敲打了?
等趙石歸座,遂直接問道:「還有,前些日,聽聞魏王曾到你府上去過?卻是所為何事啊?」
一目十行的看下來,意思很明白,就是彈劾他不顧朝廷體面,無故對朝廷命官加以私刑之事,所指就不用問了,許節雖然已經老老實實的回了家,畢竟文弱書生,身具錚錚鐵骨的卻在少數,www.hetubook.com.com一頓痛打下來,就算他懷恨在心,但終究沒那個斷然休妻,直面得勝伯怒火的勇氣,但病休了一個多月,加之實在無法對其期望太深,所以這事隱約傳出去也就不奇怪了。
「然臣與李大人不同,于陛下面前,臣不諱言,李大人久居兵部,已疏於戰陣,若陛下予我兩人同樣兵馬,對陣一局,臣敢擔保,必大破之,但換了臣來作兵部尚書,也定然茫無頭緒,究其就裡,各司其職爾。
景帝無奈的擺手,「行了,你這長進可不是一點半點,朕看啊,再過些年,也就不下於那些舌辯之士了……起居注何在?」
「密存,不得外傳。」
「雖是如此,卻與微臣無礙……」
趙石歪了歪頭,心裏難免也虛幻了一下,密存?難道這段君臣對話以後還要到皇家密檔中去找?想想自己方才所言,好像也沒什麼特別之處吧?
這就是上眼藥了,聽著是好話,但卻暗指其排除異己,結黨營私,不然好端端的,老是和他趙石過不去是為了哪般?還不是因為他趙石不很「服膺」嗎?而李承乾在兵部任職也有小二十年了,現在更是將兵部經營的鐵板一塊,沒人念叨也就罷了,一旦這麼說的人多了,便是景帝再信重其人,估摸著心裏也會掂量一下這些話中到底有幾分真假的。
而在這支新軍上,兵部也比較尷尬,猛虎武勝軍駐于京師,又有皇帝陛下欽賜番號,實與皇帝親軍無異,但總歸乃兵部轄下,當與眾京軍相同才對,但現下的情形卻是,兵部對其的影響力,不但不如樞密院,甚至於不如禮部,這讓人情何以堪?
接下來的幾本奏摺都是兵部呈文,什麼說辭都有,可見,不論國武監,還是猛虎武勝軍,與兵部真可謂是積怨已久……和_圖_書
「怎麼樣?瞧了這些,可有話說于朕聽?」景帝抬起頭,眉宇間蘊著疲憊,卻看不出多少喜怒來,其實瞧出來又能如何?帝心難測,便是皇帝陛下微笑以對,又能有幾個人真知道皇帝陛下的心情之好壞?
這指的是幾個月來的三次軍演了,按照慣例來說,也不為錯,以往排兵布陣,練兵於野,擺樣子也罷,或是實打實的操練也算上,卻絕沒有像猛虎武勝軍般大動干戈的,若是較真的話,在京師近郊如此全軍盡出,刀甲齊備,給安上一個居心叵測的罪名都不為過。
接過奏摺的小太監剛迴轉身,聽了這話,腳步一個踉蹌,差點沒摔個跟頭,好在於此間伺候多時,還算見過世面,到底穩住了身子,緊走兩步,將奏摺恭敬的放在陛下案頭,腳步快速的挪著,看似緩慢,但瞬間就已經離開了老遠,顯然是害怕受了池魚之殃……
景帝這裏想著,出征在即,先敲打一下這位心腹之臣,讓他之後謹慎一些,肆意妄為之時也能有個顧忌,但之前趙石一番歪理下來,將所有過錯幾乎推的一乾二淨,皇帝陛下心裏到是舒坦了,但之前的一番苦心也差不多化作了流水,實在是讓景帝有些哭笑不得。
只聽趙石繼續道:「陛下容稟,臣為官這些年,全仗陛下信用包容,不然哪裡會有微臣今日之富貴?至於為官進退之道,臣如今也略諳一二……但臣為官至今,卻並無半點畏首畏尾之心,皆因臣深信,陛下用臣,用的是臣的長處,信我重我,信的是臣的忠心,重的是臣練兵領兵之才幹……」
心裏一笑,卻面無表情的放下第一本,再翻下面的,下面這本表章卻不是出自言官之手,而是兵部呈文,但也是彈劾表章。
趙石思量著,卻也不太清楚,這位陛下到底和*圖*書又犯了哪門子的心事,他娘的,難道又要表忠心?心裏多少有些膩歪,但卻不能不謹慎應對。
這麼一說,景帝臉色也就緩和了下來,畢竟這話聽著雖有詭辯之嫌,但卻是地地道道的稱頌之言,再者說,這話要是出自旁人口中,也還差些分量,但趙石卻不同,正是景帝一手簡拔|出|來的得用之臣,合情合理,既表了忠心,又顯出了幾分武人特有的心直口快,所以聽著也就自然而然的順耳的多了。
世人皆言,柔莫能守,剛不能久,其實便蘊含著這樣一層為人處世的深刻哲理,便如現在,既然明白了景帝的心意,行動起來已無半點遲疑,立即離座跪倒在地,大聲道:「微臣愚鈍,陛下一片愛惜之心,微臣竟還……真真罪該萬死,還請陛下……」
「回稟陛下,雖有些乃是捕風捉影,但多數屬實。」
果然,翻看第一本細觀,正是彈劾他的表章,幾年下來,他書本也沒白讀,文鄒鄒的表章已經難不住他,只是在用典之上,卻終是無法與那些自小讀書的文人相比罷了。
皇帝陛下身後的屏風後面,有聲音傳出,「臣在。」
話音頓了頓,皇帝陛下估計也覺著與這個出身寒微,卻又大有才能的心腹之臣說話,還是不用那麼隱晦為好,尤其是當此時節,不定又要引出什麼歪論出來,過後這個傢伙領兵在外,若留下什麼疙瘩,反而不美。
至於到底是許節自己有意傳出去的,還是其他地方露了馬腳,趙石也不會多想,這點小事現如今哪裡還能動搖他一個大將軍的地位?再說了,教訓的還是自家妹夫,就算有有違禮制之處,也情有可原不是?
在趙石接過太監奉上來的幾本一看就是奏摺的物什的時候,根本不用看,就知道這不是什麼好東西。
「看看這個……」
上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