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晨被紫闕之卷七
第五章 壽春城下

於是當日晚間,曹軍大隊人銜枚、馬裹蹄,悄悄地離開大營,直奔壽春城而去。壽春四門,北門外便是曹軍大營,曹洪率一萬五千軍留守;此外李整率八千軍潛至東門外,徐晃率八千軍潛至南門外;曹操親率五千兵馬,先期自西門突入,曹純等萬余軍兵合后。
是勛早就想好了理由,就此沉著地回復道:「倘其罪名屬實,則必不可饒,然如今證據不足,難以定罪,則因三事而不可殺:其一,彼叔祖孫賓石(孫嵩)見在襄陽,如勛前日奉使歸來所言,心向朝廷,若殺汶,則恐寒賓石等人之心;其二,孫汶于趙邠卿(趙岐)有救命之恩,邠卿名滿天下,此誠不可逆之也;其三,典都尉亦在轅門,請赦孫汶,大戰在即,不可壞大將之鬥志……」他知道典韋是曹操的愛將,所以特意拿出來說事兒,至於因此會不會使得曹操埋怨甚至猜忌典韋……火燒眉毛,且顧眼下,而且且顧自己,顧不了別人啦。
荀攸在旁邊瞧見了,就不禁微笑著低聲道:「主公甚器宏輔,故攜卿上陣。以宏輔之才,多加歷練,我等皆不及也。」是勛急忙擺手道:「荀公說笑了。」心裏卻想,肯定是白天跟曹操慪了氣,所以他才找機會收拾我,不讓我好好睡覺啊!
毛玠搶著說道:「機不可失,時不可縱,若今夜能入壽春,則袁術根基既喪,亡無日矣。若不得入,則恐子孝、文謙皆危,妙才和*圖*書亦難以遠追。請主公速下決斷!」
曹軍逼至壽春城下,尚未展開攻擊,據說袁術即棄城南逃,僅留李豐、樂就二將率五千兵固守。時袁術所署揚州刺史惠衢亦在城內,遂遣密使至曹營中,約請降順,願為內應。
後漢之所以衰頹,很大一個原因就是法規太寬鬆,並且往往有法不依——當然這主要是對官僚士大夫,而非對普通百姓。所以後來郭沖五事中就說,諸葛亮治蜀,「刑法峻急」,法正去勸,諸葛亮卻說:「……劉璋暗弱,自焉已來有累世之恩,文法羈縻,互相承奉,德政不舉,威刑不肅。蜀土人士,專權自恣,君臣之道,漸以陵替;寵之以位,位極則賤,順之以恩,恩竭則慢。所以致弊,實由於此……」
就這麼一會兒,是勛已經把軍令擬成了,呈給曹操。曹操一邊低頭瞧著軍令,一邊問他:「宏輔如何看?」是勛皺眉答道:「但恐有詐,如何應對?」他這話說了等於沒說,還好曹操並不追問,只是合上牘版,加上封印,命人立刻傳遞給夏侯淵。等這一切都辦完了,曹操心中也有了主見——「子廉守營,奉孝、孝先輔之,虛張旌幟,打造攻城器械,以迷惑李豐等。吾自將精銳五千,連夜入城,子和(曹純)殿後。」
是勛長長地吸了一口氣,在心中給自己鼓勁兒:加油,你成的,只要鎮定下來,你一定能夠救下孫毓南和_圖_書的性命來……你這張嘴已經說遍了天下英雄,又不是第一次遊說曹操,有什麼可怕?!
當初兗州動亂以後,是勛就曾經勸曹操要趁機整頓當地世族來著,所以在「明法」這方面,他跟曹操的施政理念是相當接近的,故而他提出要申明軍紀,曹操也就全盤接收——雖然有點兒走歪,但正道兒該怎麼走,是勛本人也不是很清楚。
於是曹操就問啦:「惠衢何如人也?卿等誰知?」郭嘉是搞情報分析的,當即說明:「惠衢字宏達,琅邪人也,為袁術故吏,頗有政聲,然不通軍事。」曹操又問:「彼來約降,可信否?」
曹操把眉毛一擰:「我若殺了孫汶,宏輔可有所不滿?」
曹軍來到壽春西門外,距離兩里多地潛伏下來,緊張地盯著漆黑夜色下如同巨獸一般的城池。果然等到午夜時分,忽見城頭上有火光晃動,曹操一聲令下,率軍潛行迫近,便聽「吱啞啞」響,弔橋首先放了下來,隨即城門也被緩緩打開。曹操留了一個心眼兒,派一隊兵舉火來烤弔橋上的鐵鏈,都斫斷了,隨即在眾軍拱衛之下,直衝入城。
是勛不敢怠慢,趕緊取過書記的簡、筆來,一邊擬令,一邊分心聽著眾人商議。就聽荀攸說:「袁術若往成德,是自蹈死地也;若往合肥,則恐子孝、文謙等危殆,即妙才將軍往追,亦恐為其隔斷後路。必急取壽春!」
「啊呀,中計了!hetubook•com.com
曹純等仍然潛藏在黑暗中觀察形勢,只等曹操佔穩了城門,發出訊號,就要一起殺入,全奪壽春。可是是勛眼見得前軍殺進城內,時候不大,他還跟這兒腹誹曹操帶自己上陣呢,突然城門口火光暴起,隨即無數滾木擂石拋將下來,將城門牢牢堵住!
是勛猶豫了一下——這話不好回答啊,說自己不會不滿?太明顯的謊言肯定騙不過曹操;說自己有所不滿?那剛才拿典韋出來頂杠的手段就徹底失效啊,最終曹操還是會疑心到自己頭上來。他想了想,這才大著膽子,繞著圈子回答說:「昔高祖誅韓信,未聞蕭相國不滿也。」
裴松之疏《三國志》的時候,把郭沖五事全都給駁了,但這事兒未必是真,話中的道理卻是不錯的,而且並不僅僅適用於蜀中,整個兒大漢朝,東西南北,全都是這種對百姓「德政不舉」,對士大夫「威刑不肅」的局面。曹操所以能夠崛起中原,諸葛亮後來所以能夠穩定蜀地,很大一個因素就是靠著整頓法紀,運用重典。要都跟袁紹似的連身邊兒的主要謀士都無法約束,由得他們兼并田地、搜刮民財,曹魏和蜀漢就全都立不起來,曹家和劉家也全都是袁家的下場。
是勛也跟在殿後的曹純軍中。他心裏就有點兒不大樂意,心說我又不懂打仗,你帶著我幹嘛?已經忙活了一整個白天了,想不到到了晚上還不能睡,還得出來夜遊……https://m•hetubook•com•com好吧毛玠管後勤、郭嘉身體不好,你讓他們留守大營,倒也順理成章,但你光帶上有臨陣機變之能的程昱、荀攸就好了嘛,讓我也歇在大營多好啊。想到這裏,就忍不住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韓信是將,蕭何是相,兩人的位置大相徑庭,所以雖說韓信是蕭何追回來推薦給劉邦的,但最後殺韓信反倒是用了蕭何的計謀。是勛這意思,雖然我跟孫汶有薦舉之德、故人之誼,所以想要救他,但若真救不下來,那也不會對你有啥不滿啦。韓信死則黥布怨,可是沒聽說蕭何、張良、陳平怨的——潛台詞是,你得當心典韋的怨才是真的,我可是無辜的。
於是他突然收斂起緊張、焦急的神情,先故作輕鬆地朝曹操深深一揖:「君主之權,不可操之於下,便有所分別派用,亦當總之於上。是故勛不揣冒昧,要來求主公的赦書,軍法固不可廢,故赦只能上出。余皆可殺,獨孫汶不可殺也。」
曹操是搞了「特務政治」啦,其實在特殊的背景下特務亦有其用,甚至「特務政治」亦有其用,對於一向疑心病重的曹操來說,既然撿起了這柄利刃,那就絕對不肯放下。所以是勛一直就事論事,光說孫汶,而並無怨懟校事制度之語,更無片言隻語指向趙達——可是眼瞧著曹操已經光火了,即便只想救下孫汶一個,又該怎麼繼續勸說呢?
程昱也在旁邊兒勸,但是曹操不聽,還有意無意地瞟和-圖-書了是勛一眼:「我有典韋護衛,必無憂矣。」「如此,昱隨主公前往。」「不必了,」曹操微微一笑,「公達、仲德、宏輔且相助子和,卿等可分軍為三,其一隨我入城,二備南、東二門,務必生擒李、樂二寇。」
這是大事兒,於是曹操就沒空再跟是勛廢話了,下令暫將孫汶羈押,容后處置,隨即召聚謀士們商議。程昱首先說:「袁術既遁,當急追之。」曹操一指是勛:「宏輔即時擬命,妙才不必往廬江去,即率所部精騎追擊袁術。」
治亂世應用重典,這道理曹操明白,是勛也明白。
是勛聞言嚇了一跳:「恐其有詐,主公豈可親身犯險?」曹操微微一笑:「李豐、樂就,豚鼠爾,能耐我何?正因恐其有詐,故吾將親往應對,子和驍勇,卻不擅奇謀,不可先發入城。」
他前面幾句話都是曹操愛聽的,所以曹操就放下了手中的簡冊,微微一挑眉毛:「一軍吏而已,不過與宏輔有舊,併為宏輔所薦罷了,因何而不可殺?」
曹操聽了,把嘴一撇:「好一張利口!」他緊緊盯著是勛,也不說赦,也不說不赦,就這麼慎著,瞧得是勛滿脊樑的全都是冷汗。就在這個緊要關頭,突然門外有人稟報:「壽春有使前來,欲降!」
郭嘉手持著來信,沉吟道:「據信上所言,李豐、樂就分守北、東二門,南、西二門空虛,故惠衢將與屬吏舉火為號,開西門納我軍入。言辭之間,不似作偽,然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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