鑿空何期見之卷十九
第十九章 魏之必敗

不能,此人非止曹操重臣,亦為曹家姻親,還身帶儒宗文魁的光環,那光環既足煊赫,同時又是一個負擔,使這人輕易做不出太過無恥的事兒來。那麼他究竟想說些什麼?
「噗~~」陳宮還沒反應過來呢,坐下首的趙昂先把含嘴裏一口酒給噴出來了。我還當你堂堂是侍中想說些啥呢,是不是要揭曹操的老底,陣前倒戈,敢情此魏非彼魏也——「魏之必敗之勢」,原來是在說戰國七雄的魏國!
呂布、陳宮,聽了這話就都不禁一愣啊。呂布也不傻,他即便相信是勛真是從許都齎了詔書而來,也不信此公僅僅代表了朝廷,而不會趁機為曹操說話——人本身就掛著魏國中書令的頭銜哪。所以是勛突兀而言「魏之必敗之勢」,呂、陳同時皺眉——他這是什麼意思?是想正話反說呢,還是想趁機改換門庭?
這句話可算是捅到陳宮的軟肋了,呂布一開始惱怒陳宮,主要也在於這方面,結果到了前線被陳公台三言兩語,即將此事躲過,今天是勛卻又重揭傷疤。
陳宮大怒,拍案而起:「吾與劉玄德,暫連結耳,何言受賄?!」
站起身來,一擺衣袖,開始侃侃而談:「昔魏文使吳起取河西,此當秦之腹心,不得不救者也。而欲敵秦,必先安后,惠王乃迫而伐衛,伐衛則隔韓、趙,此亦韓、趙不得不應者也。韓、趙應則東亂,秦再撓之於西,則魏之喪敗乃可知矣。」
陳宮本能地覺得和圖書是勛嘴裏吐不出象牙來,可是又多少有些好奇——他究竟會怎樣分析時局,何言「魏之必敗」?不妨聽上一聽,若然其中有詐,正好一言喝破,降低他在呂布心目中的可信度。
是勛老實不客氣地打斷他的話:「勝敗固然兵家常事,然身為人臣而為主謀者,其謀勝耶,抑謀敗耶?時正春令,大軍才動,舊谷將盡而新谷未播,未知軍中糧秣尚可維持幾日?即能奪取長安,復能長久戰之河南耶?公台但與呂將軍雲取關中之策,而不計于日後,豈劉備能為呂將軍贏糧耶?」轉過身朝呂布一揖:「將軍即可向劉備求百日之糧,若其肯與,勛無言矣,若其不與,乃請將軍熟思勛之所言也!」
倘若是勛真的談論時局,但凡略微對曹操有些利,估計陳宮就要開口反駁啦。我是說過「不撓也」,但沒說「不辯也」,既然你的論言暫時告一段落,豈有不容他人詰問之理?可是既然是勛滿嘴跑火車,一扯十萬八千里遠,陳宮倒是不急著開口了,注目呂布,那意思:你就由得是勛跟這兒胡扯?這跟他此前所說的話有一星半點兒的關係沒有?
呂布冷笑一聲:「吾豈懼其來爭乎?」要打就打,誰怕誰啊?
你以為可以在拿下關中以後得到一段休整的時期,再謀天下,那不是扯淡嘛!其實後世還有個更合襯的例子可以對照,只是不合適說出來,外加說了你也不明白而已——日本軍和圖書國主義欲固滿蒙,必取平津,欲定平津,乃下河北、河南……因為深陷中國戰場這個大泥潭,為了保障石油等戰略物資,就必須進軍東南亞,跟英法撕破臉,為此而受到美國封鎖,又必須向老美宣戰……直至敗亡。戰事擴大很容易,想要收束那就難啦。
是勛冷笑道:「若未受賄,何以昔與夏侯一戰,損兵折將,備獨得利?請問公台為涼州吏耶,為益州吏耶?!」
是勛冷笑道:「河南北接河東而東連汝潁,桃林在其間,譬如卧榻之側伏以利刃,魏公如何得安?必傾全師以攻桃林也,君其可保必守耶?而況魏公奄有中原,戶口繁盛,若即不慮民生而不計傷亡,可遣大將逾河而西,可招鮮卑自朔而南,彭蠡水師溯沔而上,豈劉備能為呂將軍御之乎?備可固守益州,坐觀兩雄鏖戰,彼取漁人之利——公台所言,名為呂將軍,實為劉玄德也!
終於暫時性地堵住了陳宮的嘴,是勛這才朝呂布一拱手:「魏之敗也,見其所面之勢而可知……」
「昔公台為兗州臣,而背主迎呂將軍入兗,其今又為涼州臣,而欲背主迎劉玄德入涼耶?」轉向呂布:「斯所謂『一日不忠,一世不用』,將軍以公台為雍齒乎?即當同於諸將,安得而列諸將之先,行蕭張之事耶?遂為所欺,悔之晚矣!」
陳宮忍不住就說:「勝敗兵家常事……」
是勛輕輕搖頭:「知史乃可明興替,前事乃可比今勢。hetubook.com.com此間竅要,公台大才,而獨不知乎?乃不敢為呂將軍言表也。」
「是以欲固關中,必取河南,欲定河南,必伐河東,欲取河東,必討汝潁,則戰無止息矣!」
是勛想要利用酒宴歡會的機會遊說呂布,但可惜陳宮在側,屢屢作梗。你別瞧就表面上看起來,是勛多次打斷陳宮的話——雖然說這很不禮貌,但陳宮此前親身相阻,其後又宣完詔就要趕他走路,無禮在前,是勛趁機報復,也是人之常情——其實他自己的話也因此而被陳宮反覆割裂,再沒有長篇大論的可能了。
所以是勛先得玩兒點邪的,張嘴就對呂布說:「吾試為將軍言魏之必敗之勢,將軍願聽否?」
是勛微微搖頭:「此必公台心知,但不肯與將軍言者也。吾欲言之,又恐為公台所撓,即適才不欲使勛宣旨封拜將軍之意。將軍欲聽,可即摒眾人,吾獨與將軍言之。」
「宏輔可試言之。」
陳宮一時心急加好奇,不禁脫口而出,誰想是勛冷笑著瞥他一眼:「吾請呂將軍,未請公台也。」誰問你啦?這裏到底由誰說了算?呂布就此橫了陳宮一眼:「公台且飲。」你那麼多廢話幹嘛?低頭喝你的酒吧。然後轉向是勛:「宏輔但言無妨。」
轉過頭去盯著陳宮:「此公台豈不知耶?特不敢為將軍言耳。未知公台得劉備何賄,而獨為其謀划,欺瞞將軍……」
是勛面容一肅,戟指遙遙地一點陳宮:「孰雲無https://www.hetubook.com.com關耶?既公台不相撓也,吾即試言,公台且聽——」轉過頭去再問呂布:「聞將軍欲魏公棄長安而東走,雲但塞桃林,再不東向,有諸?」
呂布只得承認,說有這麼回事兒,我是跟曹操這麼說的。
是勛連連搖頭:「則昔日魏之必敗之勢,又將見於呂將軍。將軍根基,本在涼州,其東有魏,而南有劉備。劉備豈可信者耶?昔從公孫而背之,南投陶恭祖;恭祖死而再南,附之劉景升;景升尚在,即西取益州,與之割裂。若將軍畀關中於備,是辛苦為他人做嫁衣裳;若不畀之,則備東無所出,必謀隴上。乃自武都發兵,威脅金城,將軍腹背受敵,豈非昔日魏惠王為六國夾攻之勢耶?!
陳宮心說你別再扯我,每三句話必朝我面前一掉槍花,隨時設謀離間我和呂布之間的關係,究竟有多大意義?要再這麼搞下去,呂布在信你前就先得煩你啦。趕緊表態:「吾於我主,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孰雲不敢言表?實此前事與今勢無關也,宏輔毋得妄言。」
是勛這才終於引入正題:「然魏公不肯從也,何故?為關中之不可棄。若將軍得關中而塞桃林,河東在北,許都在東,如昔魏惠王伐衛而割裂韓、趙之勢。關中東有桃林、函谷,西有隴關,北山、南山並峙,是謂四塞之地,而河南則徒恃大河,幾無險可守。將軍得關中而窺河南,易矣,則分裂魏之五郡,亦斷漢、魏之所系,又譬如魏得西hetubook.com•com河,此秦不得不爭之也……」
就光靠著東刺一下陳宮,西贊一言呂布,就真能把呂布給勸退了嗎?哪有那麼簡單的事兒。你看古來舌辯之士,誰不是先用一兩句聳聽危言先吸引受話者注意,然後再長長的一篇文章,有理有據,才能最終將對方說服的?是勛想要吸引呂布注意很方便,可是就怕陳宮不時插嘴,把自己的長篇大論再給打斷嘍,文章如滔滔大河,洶湧澎湃,乃能直指人心,若然中道斷流,那還有什麼氣勢啊,還有什麼說服力啊?
陳宮一聽可真急了——蝦米?你要單獨跟呂布談話?那誰知道你會說些啥啊?我就算想攔阻也攔阻不住了呀。趕緊表態:「宏輔但言,吾但飲,不撓也。」你想說就說吧,起碼得讓我聽見,哪怕當時不便阻撓,事後也好再單獨跟呂布遞小話,瞧那軟耳朵根的傢伙,究竟是信你還是信我?要真把我們全都轟走了,我就算想翻盤也恐怕說不到點兒上啊。
「噗~~」陳宮一口老血噴將出來,往後便倒。
呂布也迷糊啊,不禁動問:「宏輔前言『桃林不可守』,則何所見而云然?與七雄之勢,有何關聯?」
陳宮心說開玩笑,劉備那兒糧草也快要盡啦,所以才要急著請呂布前來,希圖一舉而定關中——這事兒才到前線的呂布未必清楚,我可是心知肚明啊。知道在這點上攻不破是勛,趕緊轉換話題:「宏輔前言桃林不可守,然我但塞桃林,以候曹操之攻,其所耗糧亦少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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