託付恐不效之卷二十
第三十四章 以兵做賊

當即邁開大步,朝外就走。鄭渾等人趕緊跟上,眾人神情或者驚慌,或者疑惑,只有陳禕與魏諷對視一眼,目中隱露喜色。
只是視線才剛挪過去,關靖連眼色還沒來得及給他打一個呢,忽聽門口有人高叫道:「司直救命,吾等為是氏所屬毆矣!」
陳禕冷笑道:「何言『奪』耶?是公請自去其覆,待吾搜檢,可不必動兵也。」你敢不敢自己掀去車上的蒙布,讓我,也讓大傢伙兒好好瞧瞧,車上究竟裝了一些什麼?「余奉命按查河南,二千石以下,皆可搜檢,是公其若不肯,余將備表以聞。」別瞧我官兒不大,但就是有這麼大權力,如今河南境內,除了鄭渾以外,誰的財產我都可以查。你要是不敢讓我查,那就等著我上奏彈劾你吧!
是勛冷冷一笑,便即伸手從懷中取出一物來,朝向陳禕一亮:「狡吏,乃敢犯上耶?!」
可是不給他看吧,同樣可能產生不好的傳言,彷彿自己真的心裏有鬼似的。我該怎麼一棍子把這混蛋打趴下,把這樁噁心事給解決了呢?
陳禕見是勛變了臉色,還以為正正擊中要害,當即追問道:「是公車載何物,余可得目見否?」嚇得鄭渾厲聲呵斥道:「元德可以休矣!速退,速退!」你趕緊滾蛋吧,別再跟這兒生事啦!
郡兵見狀,全都大驚,個個腿軟筋麻,齊刷刷把目光投向了鄭渾。鄭渾尚未發話,他們的直屬上司——河南尹兵曹掾史——挺身前出,戟指喝罵道:「汝等安敢沖冒是公車乘?還不速速退去!」趕緊滾吧,別再給咱們河南惹事兒啦!
你是想仿效桓靈之和*圖*書際的名臣李膺李元禮嗎?想當年李膺擔任河南尹的時候,正趕上一個名叫羊元群的官僚新交卸了北海郡守的職務,回京待命,據說這羊元群貪得無厭,臨走的時候就連郡署廁所的窗戶都給卸將下來,裝車歸私了——其它貪污事,由小見大,乃可知也。李膺核查得實,便即上書彈劾羊元群,只可惜羊元群搶先賄賂了當權的宦官,不但未受懲處,反而給李膺安上「誣告」的罪名,將其免職,罰去做苦役了。
是家的車乘都已經駛入了莊院,但因為數量實在太過龐大,所以只能陳放在庭院當中,馬匹都已經卸了,由庄丁領去餵食、洗刷不提。曹淼等家眷、夏侯威等弟子,也都被請到別院用膳,暫且不在,部曲、僕役也大多去吃大鍋飯了,老荊光留下二卒二仆,跟院中看守車乘——車上有不少財貨哪,哪兒放心全寄給別人看管啊?
羊元群好歹是「宛陵大姓」,是正經士大夫,而侯參是什麼人?他是桓靈之際大宦官侯覽的哥哥,曾經擔任益州太守,那不僅僅是貪污的問題啦,還污良為盜,殘民以懲,真是惡貫滿盈。其後太尉楊秉彈劾侯參,將之押解進京,侯參知道終不可免,半道上就畏罪自殺了。據說京兆尹袁逢前去查看了侯家的抄沒所得,竟然裝滿了三百多輛車子,全都是金銀珠寶!
是勛心說這還不是老子全部兵馬呢,真要是把百余名部曲全都聚攏起來,別說這點點郡兵,我整個兒把你這莊院屠了,也不過分分鐘的事情!
你把我比前代士大夫還則罷了——即便所為再如何不堪—hetubook.com.com—而竟敢把我比閹宦的族人,簡直跟曹操同一個出身,這我可不能忍。你要敢在曹操面前提這種事兒,他當場就會拔刀宰了你你信不信?!
可是他不可能隨便給陳禕瞧,陳禕可以一口咬定所有錢財都不是好來的,然後上書彈劾他。雖說是勛不怎麼怕彈劾,但一則癩蛤蟆趴到腳面上——不咬人也膈應人不是?再說了,他在士林中的聲望肯定會受到影響啊,謠言必然因此而傳,傳謠的人可從來都不管什麼真憑實據。
但由此一來,李元禮的名聲也更上一層樓,天下知聞,朝野敬仰。
陳禕也不理他,只是以揶揄的目光注視著是勛。是勛面沉似水,心中百轉千回——我那四十多輛車上究竟裝的什麼?裝的什麼也不能給你看啊!
於是頃刻之間,便被放倒數名吏、卒,余者不敢再向前來,光挺著兵刃,遠遠地叫罵。一名眼珠被打得烏青的小吏沒有辦法,這才只得跑去堂上,向陳禕求救。
是勛當即就把臉給沉下來了。
我又不是馬援,征交趾結果裝回來一車「薏苡」,就那樣還被人懷疑皆「明珠文犀」,上奏彈劾他呢。翻出點兒什麼來,你不會一口咬定是贓款啊?
那是要到郯縣置莊子置地,安居一兩年所用的。
他雙眉倒豎,面向老荊,明知故問道:「何事喧嘩?」老荊一拱手,回答得簡單明了:「遇賊!」我們碰上搶劫的土匪啦。是勛冷哼一聲:「既為賊,何不殺盡,使擾主人?」老荊答應一聲:「得令!」當即就把腰裡佩的環手刀給抽出來了。
鄭渾聞言大驚,當即一拍桌案和-圖-書:「汝何言歟?!」很明顯他聽出這說話人是誰來了。隨即就見一名小吏黑著一個眼圈,跌跌撞撞地跑了進來,伏在地上,先朝鄭渾磕一個頭,隨即轉向陳禕:「臣等奉命核檢是氏車乘,卻為惡奴所毆……」
任覽如何不清楚,劉偉、張泉皆官宦子弟,魏諷如今為彼等領袖,將來或許還「有重名」,怎麼可能不趁著這個大好時機來展現自己的才華呢?
是勛忍不住就把視線給移開了,但不是移向周不疑——那小子終究還嫩——而是移向了在座中始終一言未發的關靖。
是勛聞言大笑——圖窮匕見了呀,也好也好——「卿欲為李元禮耶?惜乎勛非羊元群耳。」
陳禕繼續冷笑道:「公非羊元群也,得無為侯參耶?」
酒席宴間,先是站起倆小年輕來問難是勛,不過是勛倒沒往心裏去。一則自家的理論確實有些離經叛道,雖說已經盡量用經學外衣加以包裹了,明眼人還是能夠瞧得出來其中的種種不和諧音,對此提出疑問,亦尋常事也——我只是學霸而已,又非學閥,更不至於利用名望甚至是官威來把反對派全都一棒子打倒,徹底不讓別人發聲啊。
「且慢,」陳禕排眾而出,沉聲喝道,「彼等乃奉余之命,搜檢不法,皆郡卒也,何得名之為賊?」於是瞪一眼是勛:「是公,得無欲誣良為賊,殺人滅口耶?」
是勛雖然貴為魏之三公,其實真論起俸祿來並不算多——年近萬石,問題宰相家裡開銷也大啊——真要純靠工資收入,能裝上一兩車錢或者帛回家就算很了不起啦。問題他還有爵祿啊,還有曹m.hetubook.com.com操歷年的額外賞賜啊,還有自己置買土地和搞工商業的收入啊,尤其近來收縮產業,賣掉了不少工坊,這加起來就是一天文數字了。其實這回返鄉,是勛把大部分財產全都留在了管氏莊院當中——反正過一兩年還要回來的,這年月又沒有銀行卡也沒有支票,帶著巨款到處跑累不累啊——這四十多乘大車上除了日常用品外,就只有四成的動產。
鄭渾怒視陳禕:「卿向我求郡吏及兵察事,而乃敢搜檢是君車乘乎?!」是勛也忍不住拍案而起:「豎子,無禮之甚!」竟敢動用郡兵,在沒有通知過我的情況下就檢查我的行李,這蹬鼻子上臉的,你丫也太過分了吧!
等到是勛等人「呼拉拉」一大幫子全都來至院中,就見車乘旁邊又多了好些人——原來當時便有一仆衝出去通報了老荊,老荊不敢打攪主人、主母,就親自領著十幾名部下趕過來救援。所以這會兒是家側的人數,已然與對方持平啦。
陳禕提前向鄭渾借了郡兵,說要協助查案,於是趁著飲宴的機會,便即圍攏過來。是家部曲、僕役心聲警惕,上前喝問,對方就取出司直的公文來,說要搜查,然而是家人哪把區區丞相司直放在眼裡?沒有主人之命,任誰都不準靠近車乘!我靠這要丟了一兩枚銅板啥的,到時候算誰的呀?
陳禕問的話是什麼意思?你是宏輔有才,天下知聞,可是你為人奢侈,知道的人也不少。是不是就因為你本身才重於德,所以才慫恿曹操下了「唯才是舉」的令旨,以避免清直之士上位來監查和彈劾你啊?你隨身竟帶著那麼多車乘,車上裝和*圖*書的都是些什麼?是不是貪污所得的民脂民膏?!
是勛針鋒相對地把眼神給瞪回去:「既為卒,依法不得犯官吏也,何得妄奪吾車乘?!」他不提檢查,而用了一個「奪」字,意思就是搶劫——「以兵做賊,罪加一等!」
是勛說了,你想做李膺嗎?只可惜我不是羊元群,未必能被你捉到錯處。
郡兵圍攏過來,便待強搜,兩名部曲當即前出,也不動兵,光提起醋缽般大拳頭來,有敢靠近的就是一拳擂去。這些都是屍山血海里廝殺出來的老兵,哪把這些郡府守軍放在眼中?哪怕對方人數超過自己十倍,並且都帶著兵刃——再說那兵刃也只是用來唬人的,沒有上峰指令,他們還真不敢揮之傷人。
再來么,年輕人難免奢想靠著駁倒老權威來哄抬自家聲望,哪怕其實駁不倒,只要我有來有去地跟他們辯論幾句,他們又沒輸得太難看,說出去臉上也光彩啊。要說魏諷他們逮著這麼個與宴的機會,倘若一直窩在後面只管喝酒吃肉,長者不問則不答,是勛未免要對他們失望了——那是沒見過世面的膽怯鄉農,不是士人。
可是魏諷才剛為周不疑所駁難,陳禕就突然插嘴了,並且矛頭直指自己,這使得是勛暗中悚然。略一思索,便即恍然大悟:原來你們都是一夥兒的!任覽上來就問義利孰者為先,魏諷又背誦曹操的《求賢令》,其意一以貫之,原來都是為了給陳禕鋪路墊底。倘若那倆小子真能把自己給問住嘍,陳禕便可趁機橫插自己一刀——這不,因為周不疑出來擋了一道,幾乎把魏諷駁倒,所以陳禕倉促接棒,言辭中的轉折才會如此生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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