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無一物之卷廿二
第三十三章 先登者誰

是勛不怕吃敗仗,就怕無功而返,往小了說耗費物資、調動人馬卻寸土不得,有損自家聲望,往大了說,那是徹底的浪費國家資源啊,而且東北邊患亦不得解。當初重臣們都建議光調幽、平兩州兵馬把高句麗人趕出境外便可,只有是勛一個人請求打反擊,以懲敵頑,以儆效尤,若是無功而返,以後碰上類似戰略決策,他還能夠遞得上話嗎?
而且此時的「霹靂車」經過諸葛亮、馬鈞的先後改良,命中率又有很大提升。主要是改人力拉拽式為配重式,礟高三丈余,砲桿短臂系一木箱,內盛重物,長臂拴上彈袋,以絞盤拽下,系以皮索,等瞄準目標以後,只須揮刀斷索,自然彈丸飛出。而且根據是勛的建議、馬鈞的計算,對於所瞄目標遠近、配重物的分量等等,都列出了一份相對完整的「設計諸元表」來,士卒們可以照表操作,不必要純憑經驗。
曹子丹一聲令下,數隊魏軍敢死士簇擁著巨大的「臨車」,直向城垣衝去。
曹真因為進軍緩慢,所以後勤暢通無阻,所攜帶的物資數量非常龐大,其中就包括了不少的「霹靂車」關鍵部件。當下即于城下立陣,命士卒砍伐樹木,連夜起造礮車——高句麗境內多密林,合抱的參天大樹比比皆是,全是製造攻城器械的優質材料。
而且北路曹真那裡也時常有情報送來,進軍速度雖然很慢,卻極穩妥,還擄獲了高句麗數千上萬的平民,陸續運回遼東。這年月人口就是財源,就是兵源,無疑也能一定程度上破壞高句麗的戰爭機器,使他們輕易不m.hetubook.com.com敢再來滋擾。
是勛一開始覺得,這不扯淡呢嘛,難道冬天就不能打仗啦?這年月的軍隊主體仍然是半脫產的農兵,況且還需要不脫產的農民充當輔兵和運糧隊,所以出兵必避農忙,多選擇秋收以後行動。從秋收到立冬才多長時間啊,要照董蒙的意思,那真跟日本戰國前期似的了,所有仗都是小打小鬧,並且絕不遠征,輕易不出國門。
至於南路,魏延雖然一貫驕傲,但還是能顧大局的,尤其自己還坐鎮後方呢——在原本的歷史上,他跟楊儀見天兒吵架,幾乎就要白刀子進、紅刀子出,可但凡諸葛亮不死,也不會真的火拚。至於夏侯蘭,那是自己的老部下了,性格謙抑,不至於跟楊儀似的硬頂魏延。
再說北路曹真,既然探得位宮大軍後退,就料到必是南路得手。但曹真也不敢深追,只是揮師團團圍住了紇升骨城。紇升骨城規模不大,土垣圍繞,就表面上看起來頗為堅固,還有近萬守軍駐防,比城外魏軍數量也少不了太多。只是在中國人看起來,這也能算是「堅城」嗎?
而是勛就一直呆在西安平城內,靜等前線的消息,直到南路軍奪取國內城的軍報送到,他才終於長舒一口氣,啟程返回襄平。
所以時間確實不夠啊——他可算知道高句麗為什麼選擇秋收之前攻打、搶掠西安平,然後打完就跑了,人家是地頭蛇,對氣候把握得剛剛好。
得來心說慚愧,對方都沒有正經攻山,守住丸都山城還真不見得有自己什麼功勞……他提醒位宮:和*圖*書「今水師傾覆,百姓多為魏人殺掠,府內已墮,田地多遭踐踏,大王雖未嘗敗,而與敗無異也。設魏人明歲再來,恐無以拒之,奈何?」
是勛倒並不怎麼擔心遭逢大敗,雖說戰無必勝之道,但那麼多名將攏在一塊兒,要還是讓人殺得丟盔卸甲,那純乎天意了,自己再起急也沒有屁用。除非前線將帥不和,互相掣肘,才有可能吃大敗仗,但他覺得自己的分派應該沒什麼太大問題吧。
高句麗在歷史上多次被中國政權擊敗,就連都城被破都有好幾回,屢次跌倒卻又屢次爬起,靠的就是敗了就和,和完再造。而中國政權嫌棄彼地偏遠,也從來沒有佔據之意,只要把你打服就算完,所以這顆毒瘤才能一直存活到唐朝。位宮他爹伊夷模、祖父伯固,乃至高祖父宮,就有多次向中國納表稱臣的記錄,所以位宮倒也不以為恥。
消息傳至本陣,曹真首先就問啦:「先登者誰?」部下回答說是某曲某人。曹真點一點頭:「即將此曲名之是無咎麾下可也。」
很快,「臨車」便沖近了城垣上那些較大的缺口,隨即前板翻開,如架橋樑,板后弓箭手、長矛手奮勇驅散缺口附近的高句麗守兵,刀盾步卒趁機跳板殺入。守軍從未見過這般打法,一時間驚惶、恐懼,難免手足無措,城垣即被瞬間突破。隨即守將率先棄城而逃,紇升骨城幾乎是一鼓即下。
等到準備完畢,魏軍便於城下推出二十具「霹靂車」來,朝著城垣便是數輪轟擊。城將倒也頗通守御之法,急忙垂下草簾、皮簾遮護。曹真見hetubook•com•com狀,便命改換陶罐,罐中盛裝火藥和油脂,點燃了發射出去,遂將簾幕一燒而空。然後再發石彈、燒硬的泥彈,塵土紛飛之中,紇升骨城的土垣陸續被敲出大小不等的無數缺口來。
這種新式「臨車」是諸葛孔明的手筆,高達四丈,內分三層,正面木板上矇著多重濕皮,底層有三牛拖拽——牛都躲在皮子後面,既看不清戰場情況,不至於受驚,也不容易被敵矢所傷——上兩層則置弓弩手遠射、長矛手防敵。
是勛唯一擔心的,是南路進軍紆緩,北路也尋不著戰機,導致最終無功而返。他當初跟曹操拍胸脯,保證得好好的,必能重創高句麗也,可等真到了遼東,才知道事情並沒有那麼簡單。主要是出兵時機選擇得不好,根據董蒙所言,很快冬季到來,軍事行動將很難繼續,所以咱們只有一個多月的時間可供謀划和行動啦。
此時已是秋後,即將入冬,遼東郡守董矇著急上火組織民夫修繕翻越千山的道路,因為恐怕過不了多久,土地便會上凍,到時候必然停工,以待來年。可是等到來年冰雪消融,幹不了三五天又得春播了……北地的國家工程就是這麼難以組織,所以遼東境內道路才會千瘡百孔,還真不是他董太守懶惰殆政所致。
而等到位宮大軍折返,魏軍都不肯跟他見仗,當即上船遠颺,順風順水,頃刻間已在數百裡外。位宮面對廢墟是欲哭無淚啊,沛者得來也趕緊下山來覲見,並且跪伏請罪。位宮雙手攙扶,安慰他說:「沛者何罪?皆孤不聽沛者忠言所致也。且雖失國內,和*圖*書卻保丸都山不失,此皆沛者之力也。」
——反正我又不是真心服了,只為拖延時間嘛,稱臣又沒太大成本,有啥不能做的呢?
魏軍在紇升骨城下準備了整整兩天,其間城內曾經遣兵出來偷襲,被郭淮、郝昭率烏丸游騎輕鬆擊退。曹真特意叫來郭、郝二人,說我記你們這一功,可是打個商量,也算上是無咎的名字如何?郭、郝自無異議——又不是硬奪我等的功勞給是復,分潤他一點兒罷了,算多大的事兒?
雖說這年月全域氣候都普遍比後世溫暖,真到了遼東這種緯度,冬天也仍然是很寒冷的。尤其入敵之境,地形不可能絕對稔熟,這要是萬一天降大雪,遮蓋道路,別說前進了,恐怕連後退都退不回來——後世拿破崙、希特勒還敗給了俄國的嚴冬呢,遑論此際的魏軍。
北路曹子丹身份擺在那兒,既是曹操的親眷,愛同己子,又是自家小舅子,誰敢跟他犯橫?兒子是復就算再愣頭青,曹真終究算是他名義上的舅舅,也幾無違令的可能啊。
夏侯蘭、魏延倒是也沒有昏了頭,冒險硬攻丸都山城,而只是堵塞城下通道,同時向四野撒出遊兵,搜殺高句麗百姓——當然啦,照老規矩,適齡女子、工匠和中國人奴隸,都是不殺的,隨時裝船運回西安平去。
好在夏侯蘭、魏延他們尚算得力,終於摧垮高句麗水師,攻下了……或者不如說接收了國內城。能夠拿下對方半個首都,這也足夠向朝廷交待了;而水師這種半技術兵種,一旦破滅,不是很快就能重建起來的,也為魏軍將來再溯馬訾水北上討伐創造了和-圖-書條件。
所以是勛來西安平的時候挺著急,心裏也不踏實,回程卻優哉游哉,足足十多天才折返襄平。才入城中,便又有前線傳報到來,南北兩路兵馬都在撤退途中。
且說位宮得聞丸都山下警訊,不禁大驚失色,無奈之下只得匆匆撤兵,光留下數千兵馬助守紇升骨城。他緊趕慢趕,等返回丸都山北麓的時候,早已經不趕趟了,魏軍已將國內城燒為一片白地,並且殺死未及躲避的城鄉平民數千人。
但是再一琢磨,董蒙終究鎮守遼東也不少年頭啦,所言不為無理。主要因為這年月後勤效率太低,沒可能給所有士兵都換上冬裝——再說了也沒有棉花啊,富人以絲綿填充衣物保暖,窮人可壓根兒使不起,游牧民族倒能每人都穿身皮裘,農業民族照樣沒這個條件——故此南方尚可冬戰,北地冬戰的可能性便要極大下降。
位宮擠擠眼睛,神情悲戚,反問道:「沛者何以教孤?」得來說了:「譬如勾踐敗於夫椒,漢高困於平城,一時失計,不得不與敵委蛇也。大王果能勵精圖治,十年生聚,十年教訓,復興可期,又何懼魏人耶?」言下之意,咱們還是暫且認慫,上表謝罪、稱臣吧。
這種新型「霹靂車」,最遠射程可達五百步,最大發射百斤重的石彈。老式礮車說不上指南打北,也基本上指東南打東北,新礟只要操作無誤,卻可以把彈著點限制在方圓三丈以內——這就算挺準的啦,打人馬是玩笑,砸城牆十無一失。
因此這回他終於採納了得來所諫,並且就派得來前往襄平,去面見是勛,以向魏朝表示謝罪、稱臣之意。
上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