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使靖郭堧之卷廿三
第二章 西進東歸

其實蔣干此言並非實話,天下同名之人多了去了,而逄紀雖然曾享盛名,終究袁氏滅亡后沉寂多年,一般人還真不會聽到發音相同,便頃刻間想起他來。關鍵是勛早就遣人暗通消息,說逄元圖逃出洛陽,似欲往投呂布,此人心深智廣,子翼其慎。
你蔣干就拿這話去勸說呂布吧,等到曹昂真被廢了,那時候我再建言入關以合劉備,說不定就能把你蔣子翼踩腳底下去,自己躍升為呂布的首席謀臣……嗯,到時候還得找機會把陳宮給宰了,不能讓他復起跟我爭權——話說蔣干你還真是個菩薩心腸啊,竟然不想著先收拾了陳宮。
逄紀心說我的主意是要當面獻給呂布的,要是教給你了,你必然把我一腳踢開,自己揣去邀功啊。可是轉念再一想,身在矮檐下,不得不低頭,如今就要表現出對蔣子翼的誠意來,才能促使他向呂布推薦自己,至於爭權奪勢,那是日後要考慮的問題啦,倘若蔣干不肯推薦,一切全都免談。那好吧,我就教教你——
蔣干撫手而喜:「元圖所言是也,干即入覲我主,勸其西進,並薦元圖。」不過這天也快黑了,你還沒有吃過飯呢吧?且先在府中用膳,靜等我的消息吧——「若得元圖與干一心,善輔我主,霸業可成。西域可王也,天下不可爭也。」
蔣干頷首:「原來如此。」心說這傢伙還真會扯,關於你因何逃離洛陽,又因何而遭通緝,是太尉密信中早就說得一清二楚啦,你倒好意思m.hetubook.com.com腆著臉假裝無辜……也不說破,卻問:「聞太子因佞佛而不為天子所喜,或有廢立之事,然否?」逄紀點一點頭,面色凝重:「據紀所聞,事不虛也。」
然而他卻一時疏忽,沒有考慮到呂布已將獨女嫁與曹昂為太子側妃,那麼倘若真是曹昂所遣,既然必經西域而往天竺,又豈能不給老丈人寫下一封探問的書信來呢?如今蔣干問他:「太子,吾主之婿也,既使法師西來,可有書信傳於吾主否?」逄紀這才知道考慮不夠周詳,露餡兒了。但他本來也並沒有欺瞞蔣干之意——此來為投呂布,又不是真打算往天竺去,必然要過蔣子翼這一關啊——故此微微而笑,說:「一時疏忽,未曾準備。」
蔣干心說扯淡,要不是我分派各門守軍,但有中原來人都必須先至相府謁我,說不定你就跳過我直接去找呂布啦。於是問道:「元圖與吾主曾有舊否?」
至於所謂曹昂親筆書信,逄紀在歷陽王府中為曹沖謀划搞掉曹昂,自然對曹子修的筆跡和印璽是做過研究的,偽造不難。
蔣干點點頭,猶豫了一下,開口問道:「聞元圖竊主財貨,私遁無蹤,果然否?」你真是跟通緝令上說的那樣,因為偷了東西才落跑的嗎?言下之意,真要是有這種前科,我可不敢把你推薦給呂布啊。
蔣干不禁皺起了眉頭,說那怎麼辦?「吾主亦聞此語,故止步車師,不更前也。放言若天子廢黜太子和_圖_書,即揮師入關以挾,干屢勸而不聽……」注目逄紀:「若元圖為我主謀,西進為是?東歸為是?」
當即喚來從人,把逄紀帶去偏室,呈上酒食。逄紀倒是也真餓得狠了——他從中午才入城就被領來相府,一等就是小半天,連口水都沒能喝上——提起箸來就吃。可是才吃了兩口,突然覺得腹中一陣絞痛,眼前一黑,忍不住嘶聲喊叫起來:「痛殺我也!」身子朝前一傾,「嘭」的就把整個食案都給掀翻了。
逄紀趕緊辯解,說:「非也,圖惡歷陽王,故為所污耳。」蔣干追問:「因何惡耶?」逄紀就說啦,曹沖不甘心做藩王,一心想奪取太子之位,甚至還設謀引誘太子佞佛,我勸了他幾句,他就不樂意啦,又怕我泄露其謀,故此起意害我,好在我察覺得早,這才得以生出洛陽……
至於他怎麼知道緯氓其人,以及師門傳承的,自然為是峻寫信稟報是勛,是勛也沒有瞞著關靖,再由關士起透露給了逄紀知道——當然啦,關靖只是隨口而言,並沒有料到那將成為一柄刺向曹昂的利劍。
這位假冒洛陽白馬寺僧侶,奉太子曹昂之命前往西天求取真經的,不是旁人,正乃南陽名士逄紀逄元圖。話說逄紀當年向曹沖獻計,特意從關中請來緯氓和尚,暫駐白馬寺,如此深謀,當然不可能不預先做足了功課。他因為聽聞曹昂時常前往白馬寺聽講,也就親身前往,跟寺內僧人都混得熟了,也略略了解了一些釋教經典,和*圖*書然後才裝作不經意間透露:鄭縣有一僧人,受嚴浮調親傳,通《法鏡經》,乃可召來切磋……
既然有此提醒,蔣干對於中原來人就始終抱持著一份警惕心,這才能乍聞「玄荼」二字,立刻就想到了逄元圖。
其後逄紀逃出洛陽,先回了趟老家安頓家人,等再上路的時候,不好,到處張榜通緝他這個「背主竊財私逃」的佞臣。於是他就利用自己對佛教的了解,照抄當日緯氓的劇本,化裝成僧侶,詭稱奉太子之命西行取經,竟然有驚無險地就混出了關去。
其實逄紀跟呂布有過數面之緣,但他故意不提,反倒說:「雖聞涼公大名,惜乎緣鏗一面也。」
那仆佣躬身而答:「唯。」
不是曹昂忘記給他老丈人寫信了,是我忘記偽造了……
這年月「玄」、「元」同音,而即便兩千年後,「圖」、「荼」的發音也並未分化,所以他一聽「玄荼」,自然就想到逄「元圖」啦。
是勛之用蔣干,並非私謀,而是與荀攸、賈詡等人共同策劃的公事,間者懸危,這消息越少人知道越好。是勛倒是不瞞關靖,但關士起是個識大局之人,就算跟逄紀關係再好,也不會透露分毫——又不是鄭縣出個和尚那種可供談資之事。所以逄紀並不清楚蔣干是曹魏之間,更不清楚蔣子翼跟是宏輔的單線聯繫,蔣干不說,他根本就猜想不到。
他當然不能承認坑陷曹昂是自己的獻策,呂布可是曹昂的老丈人哪,必然偏向曹昂啊。
蔣乾和m.hetubook.com.com逄紀都曾經為是勛手中的牽線木偶,但蔣干尚無背主之意,逄紀那線可是已經斷了,誰知道他跑去呂布手下,會對天下大勢產生何等影響呢?即便他不再有怨懟曹氏之意,哪怕是全心全意為呂布謀划,都可能跟蔣干起衝突啊。所以是勛要先提醒蔣幹當心。
蔣干沉吟道:「吾主尚且猶疑……陳公台上書,勸我主復還涼州,南聯劉備,可保太子之位不搖……」逄紀心說啥,陳宮這攪屎棍還沒死哪?可是翻來覆去總是聯合劉備,你有點兒新鮮花樣沒有啊?急忙擺手:「若聯劉備,是欲爭天下矣,則天子必廢太子!此言慎不可聽!」
這下子蔣幹得到了確認,便即呼人看座。逄元圖坐下來,不再裝模作樣地合什為禮,而是拱一拱手,問道:「蔣公南國上士,天下知名,果非虛得也。如何窺破吾之行藏?」
蔣干施施然邁步而入,厭惡地斜眼瞥了瞥逄紀的屍體,低聲關照道:「先暫停府內,候我命輿出城外,尋亂崗埋之可也。」
逄紀一心想搞掉曹昂,也不希望呂布現在就折返涼州,使得曹操投鼠忌器,不敢斷然廢黜曹昂太子之位——等曹昂真給廢了,那時候你再入關攪鬧,也不為遲啊。所以假意回答道:「自以西進為是,豈可東歸?」
蔣干說那你教教我,要怎樣才能勸說呂布,不使東歸呢?
逄紀說是,我在中原已經呆不下去啦,只好跑西域來混口飯吃——還怕蔣干有忌才之意,特意說明:「知涼公最信用蔣公,以是www.hetubook.com.com投之,懇請為薦。」
門外一名仆佣聞聲而入,問他:「先生得無罹疾乎?」逄紀伸手欲抓,卻渾身乏力,欲待再叫,喉嚨里卻「荷荷」地說不成句。那仆佣見狀便道:「先生甚苦,吾為先生解痛。」說著話屈膝跪下,伏低身體,雙手攏起逄紀的腦袋,用力夾在懷中,然後狠狠一擰。「喀」的一聲,逄元圖頸骨折斷,當即喪命。
蔣干所說的理由,確實有一定可信程度,所以逄紀暫且信了,真當蔣子翼夠聰明,才能一眼便識破自家的偽裝,於是恭維兩句。蔣乾急于揭過此節,就問:「元圖此來,得無欲仕我主乎?」
「蔣公可說涼公,若西,則太子未必為廢,若東,乃恐無可救矣。天子向不受人所挾,且太子若得涼公為援,勢侵主上,其誰可忍?要在先固己勢,若得西域而王,並涼州之卒,乃可搖撼天下,即太子為廢,但得不死,亦可想望將來也。」
你瞧,蔣干一上來就問東問西的,最終問到了曹昂給呂布的信,可見他一開始就有所懷疑啦,其後才能斷然喝破自家姓名——我雖然沒想瞞你,但也有相試之意,因此才沒有即刻報上真實身份,那你又是怎麼瞧破的呢?
蔣干心說慚愧,我算什麼「南國上士」,也就一郡之中,薄有虛名罷了,若非受是宏輔所命,前來輔佐和監視呂布,恐怕中原士人當中就沒幾個聽說過我的名字。當下一捻鬍鬚,對逄紀說:「前得中原消息,逄元圖逃去無蹤,今又聞一法師名為『玄荼』,以是猜度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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