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大房

自林錦樓逐漸出脫成少年摸樣,秦氏便開始留意合適的親事,確也有不少人家託人來打探。江南望族林家的嫡長子孫,祖父曾是朝中的二品大員,父親林長政為戶部侍郎,叔叔林長敏為參將,林錦樓文武雙全又生得儀錶堂堂,風度翩翩,不少人家都極樂意結這門親。秦氏本已物色了兩個人家,誰想人算不如天算,林錦樓正月十五上元節出去遊玩,在燈會上遇見一女郎,美艷如畫中之人,對林錦樓頻頻回首嫵媚而笑,萬般風情。林錦樓魂牽夢繞,后聽人說此女乃金陵第一美人,是六品布政司理問趙學德的小女兒趙月嬋。
三年之後,秦氏見林錦樓膝下猶虛,便又派出人四處物色,最終選了個讀書人的女兒,喚作王青嵐,長得秀麗無雙,性子又極溫柔,極有眼色,秦氏放在身邊調|教了一段日子,親自做主,在京城擺了酒宴,讓林錦樓娶進門做了小妾。趙月嬋聽說只能暗恨,卻也無可奈何。
林錦樓新婚夜便發覺趙月嬋並非完璧,且對床笫之事十分稔熟,頓覺綠帽壓頂,一腔子柔情蜜意登時撲滅了一半,冷眼看去,趙月嬋只愛吃穿打扮,為人並無格局。林錦樓自悔「色」字迷眼未聽長輩之言,對趙月嬋不冷不熱的。因心裏添了大堵,一怒之下連著收用了鸚哥、春燕、畫眉三個美貌俏麗的丫鬟。夫君在新婚里便收通房,還一連三個,趙月嬋只覺自己被颳了火辣辣一記大耳刮子,對林錦樓撒潑哭鬧不止,一時要撞牆,一時又要抹脖子。林錦樓冷笑道:「要尋死也別在這裏,沒白的髒了我家的地!莫非你想鬧到官府,讓我告你個婚前失貞?已然如此,林家倒不怕丟這個臉!」話一出口,趙月嬋便不敢再鬧,她對這門親事還是極得意的,只得忍氣吞聲。
林家便要正正經經的擺酒宴納芙蓉進門。孰料天有不和圖書測風雲,芙蓉被歹人引走遭了姦殺,至今仍是一樁懸案。
琉杯大吃一驚,手朝前一擋,曹麗環沒抓到,便一把揪住了琉杯的頭髮,用力撕扯,口中罵道:「小賤人,今天不治死你我再不活著!我的話是你這張臭嘴能隨便編排的?」
曹麗環哪裡肯依,琉杯說的每一個字都戳中她羞惱之處,她恨不得把琉杯生嚼活吞了,咬牙道:「我就不信今天我還治不了你個小賤蹄子!」另一手伸出去猛地去抓琉杯的臉。
「好啊,竟然敢推我!反了反了!真是反了!」曹麗環勃然大怒,大步走上前伸手便打了琉杯一記大耳刮子,指著怒罵道:「沒臉沒規矩的小賤人!不過是家裡幾兩銀子買進來的玩意兒,竟敢蹬鼻子上臉打你主子!今天我便教教你規矩,讓你知道奴才該怎麼伺候人!」說著又一記耳刮子扇了下來。
曹麗環萬沒想到丫鬟會跟她動手,腳底一踉蹌往後一倒,香蘭趕緊在後頭伸手接住,她生得嬌小,一時沒接住又往後退了半步,差點跌進花池子里。
林錦樓頂著武將的官職,官場上長袖善舞,又擅經營自家的買賣,將鋪子一路開到了京城,一年之中有兩個月都要進京瞧瞧,那賺來的白花花的銀子,便在他麾下養了一支軍紀嚴明的「林家軍」。
雪盞連忙上來拉琉杯道:「渾說什麼呢!」又跟曹麗環說:「環姑娘別惱,琉杯嘴裏沒個把門的,回頭讓媽媽們教訓她。」
「太太是不是身上不爽利?」秦氏想到煩心處忽聽耳邊有人喚她,睜眼一看,只見青嵐手中拿了一個銅胎掐絲的小盒,乖覺道,「我看太太剛剛皺眉,大約是因路途遙遠讓馬車晃得頭疼,我這兒有一盒子冰片薄荷膏,取一點抹在太陽穴上,或是嗅一嗅都能提神醒腦。」
林錦樓成婚方才一年的時候,看中了秦氏和-圖-書遠房親戚的女兒,閨名喚作芙蓉,生得極標緻,又端莊,訂了親卻死了未婚夫,和林錦樓也算得上青梅竹馬,對林錦樓頗有情意。林錦樓有意納她為貴妾,芙蓉一家也求之不得。
林家大太太秦氏坐在馬車裡閉目養神,默默思慮金陵家中的事,又想到林錦樓,心緒頗不寧靜。林錦樓是她的大兒子,自小聰慧過人,頑劣異常,讀書寫文章也有些天分,但漸漸的不愛讀書,只愛尋些閑書野聞來看,十三四歲陪著親朋好友科考,竟中了個秀才,但無論林老爺怎麼打罵,便再不肯參加春闈了。但他尤愛習武,幼年特意拜訪了高人教習,居然考中了武狀元,林家上下高興得跟什麼似的,特開了流水席大宴賓朋,林老太爺四處活動,林錦樓便謀了都指揮斷事,沒兩年又升為正六品的千總。
雪盞被曹麗環推了一個趔趄,琉杯邁步上前一挺胸,攔著曹麗環,橫著眉道:「你想幹什麼?壽禧堂豈是你能撒野的地方!」琉杯比曹麗環還要高挑些,冷著一張臉,伸胳膊用力一推,竟把曹麗環推了出去。
曹麗環的臉色愈發陰沉,指著琉杯厲聲道:「這是你的意思還是老太太的意思?我不信她要把我關在外頭!」說著理了理衣裳便要往裡沖。
青嵐聽秦氏提到林錦樓,臉微微紅了,垂下了頭。秦氏拍了拍青嵐的手,這時聽馬車外面有人道:「太太,到二門了。」
香蘭捱這一腳正求之不得,彷彿被踹得倒退了幾步「哎喲」一聲跌倒在地,一邊揉著被踹的肚子,一邊裝死。
香蘭早已看呆了,心想自己活了兩世,富貴鄉里呆過,市井窟里活過,卻從未看見有主子和丫鬟這般掐架的,只乾巴巴的喊了幾句:「別打了」。雪盞急得團團轉,跟幾個婆子上前拉架,看香蘭傻傻的站在一邊,跺著腳道:「跟棍子似的杵著m.hetubook.com.com做什麼?還不快勸勸你家姑娘!」
香蘭站在曹麗環身後,揣著手垂著臉,暗想道:「果然不出我所料,環姑娘啊,人家擺明了是不想讓你進去,何必自己跑去找沒趣兒。碰了一頭灰罷?這下面子裡子全沒了。嘖,這環小姐可是個火爆性子,待會兒倒要有好戲瞧了,可別殃及池魚,連累我挨罰。」
曹麗環一把將香蘭搡開,並一腳踹過去,罵道:「沒用的小蹄子!看你主子受罪都不知過來幫忙!」
曹麗環氣紅了眼,早就忘了今夕何夕,兩隻手一邊死命捶打著琉杯,一邊往死里罵道:「小賤人!小賤人!」琉杯直挺挺躺在地上任她打,只管敞開嗓子嚎啕大哭。
曹麗環冷笑道:「甭拿老太太說嘴,今兒我還就非進去不可了,我要親自問問老太爺、老太太,有沒有把自家親戚關在外頭不讓進去的道理!莫非是想欺負我父母雙亡,無依無靠的孤女不成?」曹麗環身高形壯,一把推搡開雪盞便要進去。
琉杯沒想到曹麗環突然使潑打人,捂著臉一時怔住,待曹麗環第二個耳刮子扇下來,方才明白過來,一把攥住曹麗環的手腕,冷笑道:「我是林家買進來的,林家的老爺太太公子小姐們才是我的主子,你是哪裡來的主子?不過是個八竿子親戚,佔著林家的便宜,整天要這要那,今兒個吃魚,明兒個吃雞,後天又要金子銀子綾羅綢緞,還不如我們這些奴才呢!」
琉杯道:「難為姑娘有心,還備了禮物,只是提醒姑娘一點,我們大老爺、大太太是姑娘的表舅舅和表舅媽,沾著一個『表』字,到底不是親的。」琉杯是林老太太房裡的二等丫鬟,性情潑辣,一張利嘴常常不留情面。
香蘭看了看足下生風的曹麗環,斟酌著措辭小心道:「姑娘,壽禧堂擺的是家宴,又沒派人過來請咱去,這樣冒和圖書冒然怕……不妥吧?」
林府的壽禧堂,三間正房高大軒麗,精巧的雕花門向外敞開,可見得明堂里的描金紫檀案上設著一隻青綠古銅大鼎,鼎中焚著香,若有似無的燃出一縷細細白白的煙。
秦氏微微笑道:「我好得很,倒是你,這兩日坐馬車上犯暈,吐得厲害,下巴都尖了,回頭信哥兒看了該心疼,說我沒好好疼你。」
雪盞張開雙臂挺胸一攔,臉上仍帶著笑:「表姑娘請回罷,這是老太太的吩咐,別為難咱們。」
琉杯疼得齜牙咧嘴,往曹麗環懷裡撞去,潑哭道:「你治死我,你今天就治死我!大不了我陪你同歸於盡!」她這一撞把曹麗環撞了個倒仰,卻還不鬆手,仍抓著琉杯的頭髮,琉杯便順勢往曹麗環身上一趴,兩人一齊滾落在地。
秦氏聽說林錦樓看中了趙理問的女兒,雖門第低了些,但趙家乃百年望族,在朝中也是人才輩出,便也沒說什麼,只派人詳細打探,卻聽說趙學德官聲不好,這趙月嬋為人風流多情,跟表兄甚至家中小廝都有些不清不楚的。秦氏只聽這兩條便不樂意了,要將這事回絕。誰知林錦樓跑去央求他祖母,林老太太對林錦樓向來千依百順,竟托媒人提親,將親事應了下來。消息傳到京城,秦氏又驚又怒,但木已成舟,也只能無可奈何了。
因懷蕊告假回家,曹麗環便想帶卉兒去迎人,可又信不過香蘭,唯恐香蘭單獨在屋子裡偷拿東西,只得將卉兒留下,帶了香蘭去了。半路上聽說大房一行人已經去了壽禧堂,廝認完畢,正準備擺飯,便急匆匆往壽禧堂去。
香蘭好意提點,卻吃了一通排揎,低下頭不再言語了,心中暗嘆一聲:「明擺著是府里不受待見的便宜親戚,還硬要把自己當成個人物兒,若是有心相請引見,幾日前就該派人過來打招呼了,直到大房回來,壽禧堂都擺了飯和*圖*書還不見通知消息,就知道人家是不願見呢,這麼巴巴的貼上去,唉,待會兒就等著沒臉罷。」
曹麗環捏著帕子站在壽禧堂院外,臉色一陣紅一陣青,仍強撐著道:「既是家宴,我也是林家的親戚,為何不能進去?我還給大舅舅、大舅媽和幾位表哥表妹們備了東西。」
香蘭本來也不想幫忙,曹麗環不待見她,她說什麼做什麼都是錯,一個不好反倒成了撒氣桶,可面子上的事還要做,瞧著曹麗環氣勢洶洶,掄圓了胳膊給琉杯大嘴巴,便上前一把抱住曹麗環的胳膊道:「姑娘,快停停手,彆氣壞了身子。」
曹麗環在羅雪塢聽說大房的車馬到了,口中抱怨道:「不是說明兒個下午才回來么,怎麼這麼快就到了。」忙忙的梳洗打扮,換上了當季最好的一套衣裳,茶白色滿綉彩金花鳥綢緞長身褙子,料子和綉工均是上乘。讓卉兒給她細細上了妝,她原本生的白,皮膚卻不細嫩,且有點點的雀斑。卉兒手巧,用茉莉紫粉膏將她一張臉塗勻了,遮上瑕疵,又撲上淡淡一層胭脂,淡掃了眉黛,精心梳了一個既端莊又別緻的桃心髻,戴上素銀的釵環,整個人便煥然一新,雖不是美人,但也別有風韻了。
曹麗環撇嘴道:「有什麼不妥的?是家宴我就去不成了?我可是林家的正經親戚。許是請咱們去的小丫頭子跟咱們走岔了呢,與其讓人家等咱們開席,還不如直接過去。」曹麗環一貫看不上香蘭,輕蔑的斜了她一眼,冷冷道,「你進府有幾個月了罷?怎麼還是一副縮頭縮腦上不得檯面的窩囊樣兒,好歹學學卉兒的眼界見識罷!待會兒可別給我丟臉。」
「表姑娘請回罷,這一趟是老太太張羅大房二房的一起用飯,下回姑娘再來罷。」林老太太身邊的大丫頭雪盞慢聲細語的說,「再說屋裡都已經擺飯了,表姑娘這會子進去也不合時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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