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不寧

悅兒便將香蘭如何與綾、綉二人爭執繪聲繪色的說了一遍,笑道:「真真難得,她那一字一句都在理兒上,聽著不知有多麼痛快呢。」
後來有些世仆仗著頗有資歷,又存心滅小主人銳氣,被人挑唆著到正房門口烏壓壓跪成一片,哭天搶地的,說什麼「既不顧老奴才們的體面,便自請求了去!」還扯出老爺在天之靈也難閉眼云云。
珺兮是個愛鬧騰的小孩子心性,方才雖然在內宅里伺候,但聽見前院兒有動靜,早就巴巴的湊過去瞧熱鬧,雖只瞧了一半,但這廂見宋檀釵來問,便添油加醋的說了一大套。她這些時日與香蘭處得相宜,又恨林東綾砸了宋柯的書房,便將兩個林家姑娘的壞處更誇大的十倍去,聽得宋檀釵連連皺眉,末了揮揮手,卷華抓了把銅錢賞了珺兮打發她去了。
如今綾、綉這樣一鬧,正戳了宋檀釵的痛處,勾得她哭一場,卷華勸道:「以後咱們再不請那兩姊妹來家裡了,夏天暑氣大,姑娘別哭壞了身子。」
卻說宋柯回來,小姐們便扮作鳥獸散,一同回了內院。鄭靜嫻卻將腳步壓慢了,問悅兒道:「林家的姑娘怎麼跟書房裡那個丫頭吵起嘴來了?」
正說著,只見門帘子掀開,宋柯走進來,見著宋檀釵坐在床上抽泣不由一怔,問道:「這是怎麼了?」
卷華扶著宋檀釵在門口送客,回來時丫鬟們將殘席撤去,擦桌抹椅收拾妥當。卷華在大荷葉翡翠爐里燃了和圖書一顆烏沉香,又重新沏了一杯龍井,見宋檀釵扶著額歪在床上,便輕手輕腳走過去,將茶擺在案頭的小几子上,輕聲道:「姑娘若是乏了,好歹換了衣裳再歇。」
郭媽媽頓時大驚,怒得連連戳芳絲的腦門,咬著牙竭力壓著嗓門道:「你個糊塗東西,怎麼就闖了這個禍!既闖了禍怎麼不早說!」
眾人都滿滿擠在門口等著看熱鬧呢。沒料到宋柯就讓這些人一直跪著,從早晨跪到夜裡,直到有幾個體力不支暈死過去的。第二天清晨他拿了前來鬧事者的花名冊,領了人牙子過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那些奴才們當場從院子里拖出去賣了,狠狠發落一批。眾人萬沒料到一個未及弱冠的書生少年竟有這樣手段,頓時驚呆了,各種議論有之。可宋家這一房卻從此消停下來,伺候的奴才們或是悄悄的自請去別的房,或是拿了銀子央告賣身,宋柯也不留,過了兩個月,房裡走得走,散得散,幾乎不剩下幾人了。宋柯卻給留下的下人僕婦們漲了一倍的月例。宋姨媽曾勸他再多買兩個人回來使喚,宋柯只淡淡說了句:「人少些好,家裡簡單些,過著也清凈。」沒過多久,宋柯忽然道從今往後他們這一房分出來過,她這才發覺,原來宋柯竟在不聲不響中獨自成了這樣大的事。
鄭靜嫻追問道:「她怎麼個厲害法兒?」
宋柯道:「妹妹快休如此,林三姑娘是什麼性情你我hetubook.com.com早知道的,不是你的錯,何必往自己身上攬呢。」
卷華道:「林家兩個姑娘砸了大爺的書房,姑娘正傷心呢,說『今兒個是我請來的人,倒打了自己的臉面,還惹得哥哥跟著遭殃,真是不該了。』掉起金豆子跟不要錢似的,大爺快幫著勸兩句罷。」
閑言少敘,眾小姐在宋家盡情說笑一回,用罷午飯又做了一回詩文,便各自乘馬車回家。
卻說芳絲挑唆林東綾、林東綉去找香蘭晦氣,她本意是借刀殺人,殺殺香蘭的威風,也好出自己心口裡的惡氣,誰想這事竟脫離掌控,鬧得愈發大了,林東綾大鬧外書房不說,還砸了一桌的東西,更讓宋柯撞個滿眼。
卷華道:「嗐,還能有什麼事,綾姑娘聽說大爺看上個丫頭,打翻了醋罈子衝到書房裡鬧去了,誰想香蘭瞧著嬌弱,倒是朵兒玫瑰花,刺兒得綾姑娘沒話,綾姑娘急了,差點砸了大爺的書房,鬧得不像樣。珺兮那小蹄子腿快,跑到前頭瞧了半天熱鬧,我把她叫進來跟姑娘說。」把珺兮喚進來說。
她娘提著她的耳朵道:「咱們大爺日後可了不得,日後必是個出人頭地的,你若有福氣,就服侍他一輩子,將來自有錦衣玉食人上人的日子。」
宋檀釵臉色煞白,嘆了一聲道:「真箇兒是人善被人欺,林家有什麼了不起,有常言道『不看僧面看佛面』,都是一家子親戚,竟這樣不顧咱們體面,要是我爹還和*圖*書活著她們也不敢在這兒撒潑。」她越說越氣,眼淚便滾下來。
芳絲見屋裡沒旁的人,一把抓了郭媽媽低聲道:「娘,我……我辦了件錯事……」將此事來龍去脈說了一遭。
見芳絲坐著不動,還是副失魂落魄的模樣,便詢問道:「你這是怎麼啦?跟掉了魂兒似的。」
郭媽媽怒道:「你當大爺是那些糊塗漢子么!現世報的玩意兒,還不趕緊跟我走,跪大爺跟前兒求情去。我這一輩子的體面都要讓你給糟踐了!」
卷華知道宋檀釵一心要強,事事做得滴水不漏,萬不能從人家嘴裏聽個「不」字,因長得貌美,又乖巧懂事,極受讚譽。往往那些個京城貴婦,都同女兒們說:「瞧瞧宋家的檀丫頭,那才是大家閨秀的典範呢,沒事多同她學學罷!」
她生怕被宋柯瞧見,急忙忙的溜了,事後打聽,宋柯只將這事輕輕揭過,她心裏也存了兩分僥倖,盼著此事就此罷休。可方才她借故到前頭書房送東西,宋柯卻看都沒看她一眼,冷眉冷眼,是平常沒有過的神色。她心裏一沉,宋柯待人向來如沐春風,如今定是惱了她才有這番表現……
宋芳去世后,他們這一房聲勢每況愈下,尤其分出單過後,往常跟宋檀釵一處玩的小姊妹們,有些勢利眼的也愛答不理,還每每酸她兩句:「什麼大家閨秀,如今也就是個破落門戶罷了!」宋檀釵聽了樣的話,便每每到無人處哭一場,全賴卷華在一旁勸解https://www.hetubook•com•com
悅兒滿不在乎道:「姑娘瞧見宋大爺心疼她的勁兒就知道了,有人背後撐腰著緊,自然有膽了。況且,若是宋大爺日後抬舉了她,她就是二層主子,也不必那麼忍氣吞聲的。」
她心裏其實早就藏了一段意,宋柯時時都入她的夢裡,覺著只要能跟著宋柯,即便沒有錦衣玉食,她天天吃糠咽菜也心甘。她知道大爺遲早要娶正頭娘子進門,也早就做好了日後低眉順眼伺候當家奶奶的打算,可誰想半路殺出個陳香蘭,直佔了她的位子,讓她如何不恨!
悅兒使了個眼色,見前頭的人走遠了,方才撇著嘴道:「林家那兩個姑娘發了昏了,聽芳絲說宋大爺新買來個丫頭要抬舉,又對那丫頭如何看重,便起了急,綉姑娘一攛掇,綾姑娘就抓了個邪茬去找人晦氣,卻沒想到那丫頭竟是個頂頂厲害的,綾姑娘、綉姑娘綁一起都沒說過她一個人去。」
慢慢勸了一回,方才好了,宋柯看著宋檀釵通紅的眼睛,心裏默嘆,強則極辱,他這妹妹太要臉面,未必是好事,轉念想起他第一次看見香蘭,她被曹麗環不分青紅皂白劈頭蓋臉兩記耳光,另有呵斥怒罵,香蘭竟全忍下來,閑暇時同他說起在林府的往事,才知她往日容忍就為了找時機一擊制敵,好永遠離開那火坑。他心裏隱生敬意,若當初挨打受罵的換成他妹妹,只怕當時就抹了脖子。
宋檀釵抹著淚兒道:「還沒吃虧?哥哥的書房都讓人砸了!和圖書
芳絲心神不寧的在房裡做針線,忽然胳膊被人猛地一碰,針扎進指頭,疼得「哎喲」一聲,忙伸入口中吮吸,郭媽媽嗔怪道:「好端端的,想什麼呢?喊你好幾聲都沒聽見。太太中覺快醒了,去把鮮果切成小塊端來罷。」
芳絲縮著脖子小聲道:「興,興許大爺沒猜著是我說的呢……反正這事也沒有憑證。」
芳絲想起當初老爺剛過世的時候,宋柯不過是個稚氣未脫的少年,人人都欺負他年少,還長了張俊俏的臉,有那膽大的刁奴將家裡的東西偷出去賣,或有的被宋家其他幾房買通,將家裡的情形和財產告密出去。宋柯知曉此事,當場把個頗有頭臉前去告密的老奴拖出去,親手拿著藤條抽得滿身是血。
卷華拍著宋檀釵的背安慰道:「姑娘是受委屈了,好在香蘭是個口齒厲害的,也沒吃多少虧。」
鄭靜嫻愣了愣沒有說話,彷彿若有所思的抓下一把樹葉,在手裡把玩著慢慢走了回去。
鄭靜嫻挑高了眉:「哦?她倒是好一派主子架勢,見了正經小姐也不避風頭。」
宋檀釵擺了擺手道:「不礙的。」又坐起來問道,「今兒早上我去廚房看看菜品,怎麼回來的時候一屋子人都沒了?聽說前頭鬧了事,打聽出是什麼事了么?」
只是今日鬧了這一出,雖是林家姑娘有錯在先,可若無家賊也引不來外鬼,倒是要好生整頓了,沉吟了片刻道:「我是有事求妹妹,想跟妹妹討個人。」與宋檀釵說了一回,暫且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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