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5章 親人

香蘭抿了抿嘴沒有吭聲,上回在庫房門口偶遇德哥兒,袁紹仁親自來領了孩子去,眉眼溫和,言談寬柔,竟對她拱手作揖連聲道謝,全無凌人囂張之態,不由令人心生好感。
「是呀,我聽丫鬟婆子們說他與德哥兒生母情意頗深,因其早逝,就把這孩子親自帶在身邊養。聽說那女子早逝,他便把房裡的姬妾散了,只余兩個姨娘,皆是生養過子嗣的,余者隨其意願,去留皆可。永昌侯每年都拿銀子布施窮苦之人,以德哥兒生母之名行善積德。為人卻極謙遜隨和,待人厚誠,並不以身居高位而倨傲跋扈。」
只聽林錦樓在她耳邊又說道:「傻姑娘,爺告訴你啊,全天下男的大都一個德性,你以為誰誰是個君子,那小子背地裡指不定怎麼男盜女娼。」
林錦樓一愣,林錦亭喜宴之後,香蘭是給了他幾幅畫央求他掛在鋪子里賣了,如今那畫兒還扔在他書房裡落灰,遂咳嗽一聲,道:「哦,那個畫兒啊,許是賣出去幾幅,明兒個爺去給你問問。」
香蘭把手抽回來,淡淡道:「我該學著當花魁去,文書先生是高抬了我。」言罷便要起身。
香蘭不由感慨道:「永昌侯真是難得重情義的好男人了。」
林錦樓瞪眼道:「你膽兒肥了是罷,怎麼說話呢?」見香蘭垂了頭,方才頓了頓道,「老袁之前也是有一號的,聲色犬馬,賞花玩柳全見識過了,幾年之前見著德哥兒生母,喚做蓮娘的,死活要納了做妾,蓮娘起先不肯,後來不知怎的就應了,只是老袁的婆娘不讓她進門敬茶,於是索性養在外頭,老袁起先也修身養性了一時,過一陣又出來廝混,直到蓮娘亡故了,才跟換了個人似的。」
芳、華二人皆未料到隔壁有人,不由怔住,譚露華哭道:「縱是一家親戚也沒這樣辱沒我的,我要去告訴太太!」
「誰知道,有說得產後風的,有說重病hetubook.com.com的,還有說是自盡。她原也是個名門之後,早年間的京城沈家,首輔沈文翰的嫡親孫女兒……說了你也不知道,沈家滿門抄斬的時候你怕是還沒落生呢。」
香蘭垂下濃密的長睫,忽問了句:「我那畫兒掛出去賣得怎樣了?」
不多時,常跟秦氏身邊伺候的媳婦兒巧慧進來道:「二奶奶的父親譚大人下個月便啟程去山東任職,因老爺不在,便想拜見大爺,因給大爺遞過帖子,大爺未曾迴音,便求到太太跟前,太太的意思是一家子親戚,明日讓譚家到家裡小聚,大爺還是撥冗見見罷。」
林錦樓眉頭高高挑起:「難得?重情義的好男人?」
林錦樓若有所思的看著香蘭,拍了拍她的背,道:「你還真是愛多愁善感的。」把桌上的熱茶端起來與她喝,伸手給她抹眼淚兒,漫不經心道:「沈家是挺慘的,他們一家都是硬骨頭,說起來與你倒有幾分像。」
林錦樓詫異的看了她一眼,道:「沒了,沈家算是滅了門,原有女眷充入教坊司的,也大多自盡了,當年蓮娘還小,其母自盡前用絲絛想將其勒死而不得。老袁的叔父趕到教坊司時,蓮娘只剩一口氣,她母親屍首都用席子裹起來了。袁叔曾經受過沈文翰恩惠,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蓮娘從教坊司帶出來。雖說是官奴,可一直是半奴半主這樣養的,皇上判五逆十惡的重罪難以除賤籍,至少也落個平安。」他說完這一席話,只見香蘭早已淚流滿面,神思恍惚,他心頭暗驚,搖了搖香蘭道:「你這是怎麼了?」
次日起來,林錦樓練了一套拳,用了早飯便出了門,香蘭先給德哥兒細細挑選了幾樣禮,打發人送去。之後便去秦氏屋裡請安,坐了不過片刻譚家的人便到了,香蘭不好再呆,吳媽媽拉住她笑道:「咱們娘倆總沒說過話兒,來這屋坐坐。」香www•hetubook•com.com蘭便隨吳媽媽進了梢間,小丫頭子進來沏茶,兩人殷勤敘過寒溫,吳媽媽便對香蘭笑道:「我的兒,我先前早就看你是不一般的,為人行事,比別的女孩子不同,又溫柔又安靜,說句誅心的話,我見過的主子姑娘捆一起也跟不上你。大爺先前看你眼神就不同,跟饞嘴貓兒似的打飢荒,如今連滿堂的姬妾都散了,等翻過明年,大爺明門正道的擺宴席,與你做了姨娘奶奶,你素日里受的委屈也便不算什麼了。」
林錦樓拍了拍香蘭的手,滿不在乎道:「譚思葉原就得罪上峰沒出頭之日了,倘若不是咱們家裡出力,他還能到京城來謀官兒?爺這是存心晾他呢,你放心,那孫子比猴兒還精,晾他兩回就知道深淺規矩了,省得他搖起來日後借老爺子名頭在外頭作禍。」又對巧慧道:「你回太太,讓她們女眷裡頭該見就見,爺明日實是沒有空。」
林錦樓放下筆,閉了眼捏了捏鼻樑,把香蘭寫的帖子拽過來看了兩篇,又伸手把人撈了過來,抱在腿上,一點香蘭的鼻子,笑嘻嘻道:「你說你這一筆字是跟誰學的,嗯?你要是男的,爺就讓你做文書先生。」說著抓了香蘭的手在燈下反覆看。
吉祥一疊聲答應著去了,暫且不表。
「就是風寒。這孩子也可憐見的,親生母親早亡,嫡母也死得早,老袁親自帶在身邊養大的,爺們心粗,因他的緣故,奶娘也不敢深管。」
林錦樓把香蘭的下巴捏過來,道:「小香蘭,爺怎麼覺著你意有所指呢?」
卻說暢春堂中,林錦樓同香蘭用過飯,林錦樓在燈下提了筆批閱公務,命香蘭在旁邊伺候。香蘭便把燈掌亮,細細研了墨,沏了一壺茶,把各類往來的信箋文案整齊。林錦樓交她一張單子,命她按著上頭名字寫紅白喜事來往的帖子。香蘭便坐在書案另一側攤了各色信箋書寫。
香蘭和-圖-書這廂扭過頭,問道:「德哥兒?什麼病?」
香蘭抬頭,朦朧的淚眼中瞧見林錦樓銳利的雙眸,她心頭一驚,但此刻念頭紛亂,神思疲憊,便輕輕靠在林錦樓林錦樓胸前道:「我怎麼會同沈家的人像,原本聽都沒聽說過的,不過是感傷那母女罷了……」
「……沒有,是你自己多心。」
香蘭微微點頭,又看了幾眼,只覺譚氏兩個姊妹果真妍媸自別。只見二人小聲說話,依稀有「山東」、「青州」、「林家大爺」等語,似是讓譚露華替譚思葉向林家開口謀官。片刻,忽見譚露芳「噌」站了起來,冷笑道:「爹爹倘若體面了,你在林家難道腰杆子不硬?可見你是翅膀硬了。可別忘了,當初若不是我讓你,你怎會嫁到林家,不過小婦生得庶出丫頭,一朝攀了高枝兒就抖起來,我真看不慣你這做派。有本事就長長久久在高枝兒上掛著,甭犯七出讓林家趕出去,我都替你念一聲阿彌陀佛!」說完起身便要出去。
林錦樓又拉回香蘭的手,把玩著她手指頭道:「老袁的小兒子病了,明兒你想著挑幾樣禮物打發人送過去。」
香蘭看著吳媽媽臉上盈盈的笑意,她知吳媽媽是由衷為她歡喜的,只是這個歡喜壓得她喘不上氣,她只好笑了笑,微微垂了頭。只聽外有腳步聲,透過鏤空的隔斷一瞧,只見譚露華引了個女孩兒往旁邊的次間坐了,香蘭偷眼望去,只見那人生得高胖,膚色微黃,眼小鼻圓,容貌鄙陋,卻有一身的矜持氣派,穿戴極其豪奢。
吳媽媽見了輕聲道:「這是二奶奶嫡出的姐姐,閨名叫譚露芳,早先老爺給二爺說親,請了咱們家裡夠得上的,京城裡幾家名媛入府,二爺隔著屏風就相中了二奶奶。只是譚大人娶了個高門第的老婆,又厲害得緊,逼他把嫡出的姐兒送來同二爺結親,可生得這個模樣,老爺一見就不答應了,說二爺委屈這麼和_圖_書些年,必然要找個美貌溫柔的,便同譚家人說二爺身子不好,娶了人家嫡出的姐兒也未免有以權壓人之嫌,譚露芳知道二爺病歪歪的,也跟家裡鬧一場不願嫁進來,可聽說後來見二奶奶回門時吃穿用度這樣闊,出來這樣體面,二爺生得這樣俊雅斯文,心裡頭也著實後悔了。康壽居那幾個丫鬟沒少嚼這個。」
巧慧為難道:「這是太太的意思,說好歹讓大爺見見……」見林錦樓眉毛又擰起來,便不敢再說,連忙對香蘭打眼色。
香蘭心將要碎了,低頭用袖子拭淚,哽咽道:「沒什麼,只是想到當夜母親要親手勒死女兒是何等凄慘,我便忍不住……」香蘭已極盡哀痛,她原知道家人慘死,如今聽林錦樓親口提及方知當時是何等慘烈不堪,若非林錦樓在此,恐怕此刻早已失聲痛哭。
林錦樓皺起眉,譚思葉確給他送過拜帖,只是當日帖子上措辭略不客氣,頗有長輩身份壓他之意,林錦樓哪吃這一套,把那拜帖團了個團兒就便扔了簍子。遂道:「明兒個沒空,太太見就是了。」
「嘖,爺瞧你白長個好樣子,怎麼越來越傻了呢,你見過他幾面啊,話都沒說過一句罷?就覺著他是個大好人?」
林錦樓一怔,繼而哈哈笑起來,手臂箍住香蘭的腰,強把香蘭的臉兒扳過來親了一口,看著她微紅的臉兒微微笑道:「喲,沒想到你還記仇,說你不如花魁就惱上了?爺跟你說啊,你比她們都強,太舔著臉的爺還不樂意看呢。」
巧慧聞言告辭。
吳媽媽心中立刻暗嘆譚露華沒眼色,香蘭嘆了口氣,縱她不喜譚露華為人,如今見她嫁了人仍被嫡姐如此奚落,便知道她在家中過得並不順遂,怪道養出這樣刁鑽的性子,忙把她拉到一側,低聲道:「二奶奶快別哭了,吳媽媽是太太的臉,她給你出頭,你還有什麼委屈的?只是這究竟是二奶奶的家務事,鬧出來誰都不好看和_圖_書,太太雖好,但丫頭婆子們嘴雜,背後嚼出什麼,縱然二奶奶大人大量不計較,可到底是不好聽,二奶奶終歸還要依靠娘家,又何必跟娘家人鬧得撕破臉面?」
香蘭靠在林錦樓胸前「嗯」了一聲,眼淚又悄悄滑下來。
香蘭瞪著他:「大爺怎麼如此抹黑朋友,永昌侯還是要做你妹婿的。」
香蘭一怔,問道:「那蓮娘是怎麼死的?」
香蘭扭過頭不理他。
香蘭見了,便將手中的筆放下道:「既然是親家,又是長輩,總該見一見的,況且人又去了山東,不知什麼年月才能回來。」
這一席話猶如在香蘭耳邊轟然炸了個焦雷,只將她霹得神思恍惚,一顆心將要從喉嚨里蹦出來,忍不住一把拉了林錦樓的胳膊,問道:「沈家……還有活著的人?」
林錦樓摟住她,跟撫弄貓兒似的摩挲她的背,良久說了一句:「哦,是么。」頓了頓道:「這些日子爺在外頭忙,你在家裡要悶得慌,就招幾個女戲子進來唱唱,或是叫說書的女先生過來說兩段,天天盯著紙畫畫兒,回頭眼都瞪瞎了。姜家來了兩個表妹,閑了也一處去說說話。」
臨睡前,林錦樓走到外頭,命人到二門把吉祥喚到跟前,道:「明兒去賬上支二十兩銀子給你們姨奶奶,就說是賣畫兒得的,哄她開心開心。」
這一番話說得譚露華登時止住了淚,香蘭小聲道:「二奶奶到隔壁擦擦臉,別跟賭氣了似的,太太見了心裏也不樂。」便扯著譚露華走了。
這一句「七出」正戳中譚露華心虛之處,不由氣得兩手直抖,站起來一把扯住譚露芳,厲聲道:「你渾說什麼,有本事你再說一遍,說我是小婦養的,那你當林二爺是什麼,你甭走,跟我到太太跟前評理去。」眼見事情便要鬧僵起來,吳媽媽走過去,沉著臉對譚露芳道:「譚大姑娘是客,怎在主人家裡大聲喧嘩,二奶奶縱有錯也有太太教,跟姑娘有什麼相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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