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6章 葯(三)

姜丹雲頭上彷彿打個焦雷,面無血色,六神無主,結巴道:「我……我……」忽又拚命磕頭道:「祖母救我!祖母救我!」
書染聽了這話,急得直跺腳,再回來看香蘭,只見她已面色雪白,豆大的汗珠順著額頭滾下來。書染頭一遭覺著六神無主,德哥兒趴在床頭,圓滾滾的小黑臉兒上皆是憂色,時不時拿著帕子給香蘭揩汗。
響晴薄日忽起了一陣風,轉眼彤雲密布,暢春堂里亂成一團。方才香蘭正同德哥兒說話,忽覺小腹一陣絞痛,正逢書染帶著貼身丫鬟朝露匆匆趕過來,見香蘭面如金箔,不由大吃一驚,忙忙的打法人去請大夫,又要到前頭告訴林錦樓。香蘭扯住書染衣袖不讓,忍著痛道:「大爺正在前頭同姜家大爺會面,你也知為何事,這樣貿貿然叫他回來,姜家必然生恨,日後我的日子便更難過了,你也得罪了姜家,何苦來哉的……」
姜曦雲不由打個冷戰。
姜曦雲一哆嗦,腿一軟便跪了下來,薑母冷冷道:「你所做的事情我都知道了,如今事發,陳香蘭小腹劇痛,已見了紅了。」
薑母嘴角浮現出一絲笑意:「一勞永逸?如今你所做豈不就是一勞永逸?」
林錦樓轉身便出去,進了次間,只見秦氏正隔一道帘子問話,張世友見林錦樓連忙站起來作揖行禮,林錦樓道:「有勞老先生,還請問賤妾身上如何了?可有大礙?」
林錦樓咬牙問:「張太醫呢?」https://m•hetubook•com•com
林錦樓罵了一聲,拽了拽領口,快步走進內宅,踏入暢春堂,只聽裏面靜悄悄的,門口設一紅泥小爐,蒲扇尚扔在地上,顯是方才剛剛煎過葯。徑直進了卧房,只見畫扇和書染正守在床邊。二人忙起來,恭敬立在一側。
姜曦雲小小的嘆了口氣,死道友不死貧道,有時就該對別人狠一點。
薑母大怒,指著姜曦雲厲聲道:「日後你嫁到林家便是當家主母,任憑她是如何得寵的小妾都得在你跟前屏聲靜氣,乖乖兒立規矩聽訓斥!你讓她過好日子,那是才是你的慈悲!如今陳香蘭這樣風光,上上下下得人心得維護,你壓不服她,如何主持中饋,執掌家務?心慈手軟沒出息的東西!日後倘若她聽聞一字半句,她無嗣之果有你從中推波助瀾,你當她還能繼續做個菩薩?」
姜曦雲已是精疲力盡,心思黯淡,沮喪道:「是了,終其一生,只怕也不能一勞永逸,女人總是苦的……還是做姑娘時快樂些。」
姜曦雲沉默半晌道:「依著祖母的意,虎還未除,又引來一匹狼,真真兒是用刀子割自己的心了。」
薑母靠在炕頭的妝花靠枕上,長長出了一口氣,半合著眼,淡淡道:「算計?你這也能叫算計?腌臢骯髒的有得是,只怕這林家上下也乾淨不了,否則林錦樓這把年歲,為何膝下無子?」
薑母聽了這話,不由坐了起來和圖書,理了理頭上的發,淡淡道:「把四丫頭喊來。」
林錦樓一路騎馬揚塵而來,進了門便一躍而下,桂圓連忙上去牽馬,林錦樓隨手將馬鞭扔給雙喜,雙喜兩手接住,一路跟在他主子身後小跑。林錦樓面帶焦慮問道:「走時還好端端的,這是怎麼了?大夫來看過了?」
桂圓唬了一跳,見書染神色肅殺,不敢多問,一溜煙兒跑著去了。不多時回來道:「方才大爺同姜家大爺聊得投機,一併出去拜會朋友了。」
薑母冷笑道:「女人家,哪個不是一生忍著過的?暫且忍耐是為了日後出頭,一生平安,富貴喜樂。」
片刻,姜丹雲到了,整張臉哭得通紅。薑母厲聲道:「孽障!給我跪下!」
薑母摸了摸姜曦雲的頭,良久方道:「好孩子,起來罷,你天性淳厚,人又聰明,將來的福氣大著呢。」
書染一咬牙,對香蘭道:「姨奶奶你素日里的人品我皆看在眼裡,我有件事要同你說,此事非同小可。」
書染看著香蘭柔美嬌弱的臉兒,心中滿是憐憫。她素是個精明人,麻煩從不沾身,倘若換個旁人,她定然不肯出頭,至多稟報太太了事,只是想到香蘭平日里如何厚道親切,如今這個情形,更是一團堵心,握住香蘭的手便道:「姨奶奶只管放心,這事必要大爺為奶奶出頭的!」言罷到前頭廊下,招手把桂圓叫到跟前道:「去把大爺請回來,就說我說的,姨奶奶身上大和*圖*書大不好了,病危!病危!」
張世友咂了咂嘴道:「林將軍,姨奶奶這一遭真箇兒兇險,下官正同令堂述說此事,林將軍請看。」說著將面前的布包打開,當中皆是藥渣。張太醫用銀筷從當中夾出四五粒烏黑的小丸,大小不一,道:「聽說姨奶奶是服過葯發的病,下官仔細檢了藥渣,卻發覺當中有未化盡的藥丸。只是浸了湯水,無法辨其藥性。」說著又將桌上的帕子展開,只見裏面仍有一粒烏黑的藥丸子,比從藥渣中揀出來的大些,道,「幸而方才府上的丫鬟們仔細搜了茶房,從柜子下頭又找到一丸藥,這東西在民間喚做『斷子丸』,味酸甜,乃含柿子蒂、麝香、馬錢子等物,常是勾欄里鴇母給妓|女吃的,服之終身不孕。」言罷低著頭,不去瞧林錦樓臉色。他擅治婦人之症,多年在王孫貴族家中行走,當中陰狠沆瀣的手段自然見過不少,他一見這藥丸子心中便明了了,將所知盡數說出后,便裝聾作啞。
姜丹雲身子一歪便堆坐在了地上。
香蘭疑惑,見書染看了看德哥兒,便會意了強笑著哄德哥兒道:「你去外面耍耍,我沒事,就是有些乏了,歇一歇就好。」又使眼色示意小鵑帶他出去。德哥兒起先不肯,後來還是一步三回頭的去了。
床上只垂了一層輕軟的柔紗,隱隱能瞧見有人躺在裏面,林錦樓伸手撩開,只見香蘭容色慘白,兩腮皆帶病氣,這一番形容不比往日,已帶出https://m.hetubook.com.com憔悴之色,安安靜靜合著眼,似是睡著了。林錦樓只覺得腦袋發懵,伸出手指撫了撫香蘭的臉兒,將幔帳放下來,問書染道:「怎麼回事?」
姜曦雲含淚跪在地上,握著薑母的手道:「祖母息怒,孫女知錯了!」她捫心自問,自己做得沒錯,不過自衛罷了,只是這樁事情一出,讓她心境不再如原先那般悠然自得,恐怕自此便要在內宅里鬥法算計,讓人無端生厭。
姜曦雲不解,抬頭看著薑母:「林錦樓既然愛陳香蘭,便讓他寵去,橫豎也私不出個孩子,女人嫁了人,子嗣才是安身立命的根本。日後你在林家站得住腳便罷,若站不住,再去買個懂風情會琴棋書畫的女子來,別讓那人生育便是了,也分一分陳香蘭的寵。陳香蘭生不出,怕失寵日後日子難捱,必然要討好你,你便左右逢源了。」
姜曦雲連忙從床頭取出一隻小瓶,從中倒出一丸藥,塞到薑母口中,薑母含了片刻,呻|吟一聲,終於平靜下來。
薑母渾濁的雙眼忽明亮起來,道:「如今要救你,可也不難。」
書染道:「在東次間里回太太話呢。」欲言又止,看看香蘭,終於住了嘴。
德哥兒暗道:「方才丫鬟們說林叔回不來,可蘭姨又病了,不如我跟我爹說一聲,讓他請好的大夫來。」想到此處,便撒開腿兒往袁紹仁處跑,袁紹仁聽德哥兒連說帶比劃的說了一回,立時明白是香蘭得了急病,暗道:「鷹揚倘若同姜尚先https://www.hetubook.com.com一併出去,那定是拜訪鎮國公去了,原聽鷹揚說過,鎮國公乃是他授業恩師,又同姜家相處融洽,想請他來保媒。」想到此處,命奶娘看顧德哥兒,立時起身往鎮國公府上去了。
書染低聲道:「本來好端端的,姨奶奶吃了今兒個的湯藥便出事了。方才張太醫開了方子,姨奶奶剛服過葯,這會子睡著了。」
雙喜略彎著腰,大氣兒不敢出,字斟句酌道:「回大爺話,張太醫剛來過,這會子還沒走,聽說方才書染姐姐親手煎了葯,已經服侍姨奶奶吃了。」
姜丹雲猛抬頭死死盯住,只見薑母一字一頓道:「你且記住了,下藥的事你一概不知,只怕是春菱那個丫頭生了二心,故意下藥去害主人,你可明白了?」
姜曦雲紅著臉,扭著手指,道:「祖母當真不怪我這樣算計?」
正此時,只聽外面傳來腳步聲,姜曦雲連忙從地上站起來,只見流蘇跑進來,喘了幾口氣,道:「老太太,暢春堂那頭亂起來了,說陳香蘭忽然肚痛,下身竟然見了紅。丫鬟們急急忙忙請大夫去了。」
薑母奮力咳嗽了幾聲,氣將要喘不勻,姜曦雲忙上前給她撫胸順氣,薑母一把揮開,失望道:「你自幼聰明,最會權衡厲害得失,會討喜,會以退為進,步步為營,咱們家的女孩兒里,論心思你是拔了尖兒的,可這般瞻前顧後,讓人欺負到頭上還畏畏縮縮,哪有半分魄力可言!哪裡還是我調|教出來的人!枉費了我的心血!」言罷又劇烈咳嗽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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