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4章 猙獰(四)

她與林錦樓躲避叛軍追殺流落至此,不知能否得救,而林錦樓身負重傷,也不知能否活命,她心急如焚又無計可施,她只覺這天地間自己如此渺小,他們二人竟如此孤獨無助。
香蘭大驚,情急之下只得抄起湯婆子便砸,那人一時未料香蘭發威,頭上結結實實挨了一記,不由勃然大怒,一巴掌扇下去,香蘭只覺頭目森然轟鳴,眼前金星直冒。
那高瘦男子雙手捂著脖子,掙扎著,瞪著他們二人,臉上滿是驚懼、憤恨、絕望,他大叫著衝來,行至一半腳下便踉蹌起來,身子撲在雪地中,抽搐幾下便再無動靜了。
加了衣裳,又忙了一番,她覺著暖和多了,把冰冷的手放在脖頸上暖了暖,見四下里仍有馬匹,便欲牽一匹與林錦樓騎。剛走上前,忽聽有呻|吟嗚咽之聲,餘光瞥見地上有團黑影不斷扭動,不由嚇了一跳,舉著單刀小心翼翼湊上前,卻發覺蠕動的黑影竟然是趙月嬋!她衣hetubook•com.com裳凌亂倒在雪地里,渾身五花大綁,見香蘭上前,雙眼中亦滿是驚訝又湧出絕望之色,不由愈發掙紮起來,目光中乞求之意甚濃。
林錦樓環顧四周,搖搖頭道:「不必騎馬了,從這裏下去極近便有一條河,河邊皆是密密麻麻的蘆葦盪,眼見天光就要大亮了,咱們先去蘆葦盪里避一避罷。」
他剛罵到一半,原本倒在地上的林錦樓忽然彈了起來,從背後一把抱住高瘦男子的頭,手中赫然握著一把匕首,直直插入那人的脖子,不待他反擊便迅速退開,一把拽起香蘭,將她拉入懷內,往後退了好幾步,再難行動,不由靠在樹榦上大口喘息,不住咳嗽起來。
林錦樓滑坐到地上,香蘭忙去找瓷瓶兒,把藥丸送於他吃,林錦樓歇了一時,神色懨懨道:「去把匕首拔下來,刀鞘在我左腳的靴子里,你把它插|進去。」
香蘭停住腳步,如今她已自顧不暇,何https://m.hetubook•com•com苦招惹這歹毒的女人?遂牽了馬欲走。可走了幾步又停下來,如此風雪之夜,即便再無歹人,躺在這冰冷雪地之上,只怕也要凍死了。她良心難安,咬咬牙又返回去,用刀子將趙月嬋身上的繩子磨斷,不再看她一眼,牽了馬回到林錦樓身邊,將他推醒。
香蘭心中著實憂慮,可此時已無暇多想,找到一件皮毛襖子穿在身上,又剝了兩件死屍身上的厚重大毛衣裳、披風等物,用薄毯來包好,背在身上。忽見馬車旁有一摔得四分五裂的大食盒,各色面點果子滾了一地,她忙把腰上的錦囊解下來,把點心一股腦兒裝了,累得氣喘吁吁。
林錦樓只覺自己好似渾身浸透在冰水裡,昏昏沉沉處於迷霧之中,渾身疼痛凄楚難以言表,有人不住搓他的手和臉,還有人在他耳邊不住說話,他因疼痛耗盡了全身氣力,努力聚精會神去聽那呼喚之聲。方才他冷得要命https://www.hetubook.com.com,如今有人在他身上蓋了東西,他身上好過了些,又有人在他口中塞了藥丸子,他慢慢含著,正要滑入夢境,忽聽到女子哭泣聲,仔細辨認,似是香蘭,那傻妞兒就是愛哭,他直著嗓子吼兩聲,就能眼淚汪汪的,只是近來她哭得少多了,其實她哭,他心裡頭也不是滋味。他想說兩句別哭了,哭得爺腦仁都疼了,可卻張不開嘴出不來聲。
香蘭唯有照做,奓著膽子上前,將匕首拔出,在那男子衣服上蹭干血跡,放入刀鞘,重新插|進林錦樓靴子里,摸了摸林錦樓的臉,只覺一片冰涼,她咬緊牙根,剝下死屍身上的大毛皮襖,來到林錦樓跟前,將他身上的玄色斗篷脫掉,把皮襖與他穿,復又將斗篷系好。只聽林錦樓聲音微弱道:「你去剝幾件死人厚衣裳穿,冬夜裡這樣冷,只怕撐不過去。」言罷又閉上眼。
那男子恨聲罵道:「臭娘們兒……啊!」
香蘭摸了摸林錦樓脖子,和圖書只有微微溫熱,她生怕林錦樓有何不測,不斷搓著他的手和臉,在他耳邊輕聲召喚著,可她實在太累了,搓了一陣再搓不動,偏又別無他法,原本她對林錦樓便說不清是感激、惱恨還是那些夾雜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如今見林錦樓一動不動的倒在那裡,不似往日飛揚跋扈,蠻橫不講理的霸王模樣,彷彿折斷了翅膀的鷹,渾然無力,虛弱無助,此情此景恍若前世她在流放途中抱著蕭杭的屍首,聲聲悲泣卻喚不回亡夫的命,這剜心刺骨之痛令她再難忍住,撲在林錦樓脖頸邊,哽咽道:「大爺,大爺,你……你……你若醒著便同我說句話,同我說句話罷……」
香蘭點點頭,她早已又累又餓又乏,勉力將林錦樓架起來,撿了一段樹枝與林錦樓當拐杖,一搖一晃往山下走,走了一回,實在走不動,二人便停下來歇息。香蘭回頭一望,赫然發覺身後有一抹身影,踉踉蹌蹌的往他們這邊走來,她頓時頭皮發麻,再仔細望和_圖_書去,竟發覺跟在他們身後的人竟然是趙月嬋!她披頭散髮,裹著一件斗篷,步履蹣跚,見香蘭發覺了她,遂止住腳步不動。
她睜大眼睛,只見天上明月已漸漸下墜,群山蒼茫不語,目之所及,山外還是山,卻能見著幾處山腰上火光通明,顯見正在起刀兵廝殺,香蘭側耳聽聞,卻聽不到喊殺聲,唯有西北風呼嘯,將蘆葦吹得東倒西歪。
此時蘆葦盪已近在眼前了,香蘭顧不得再理睬趙月嬋,仍將林錦樓扶起來,二人終走到蘆葦盪中,找了處背風的蘆葦叢中安身。林錦樓再支撐不住倒地,香蘭忙將兩件毛皮衣裳鋪在地上,口中央求道:「大爺,你好歹再撐一時。」一面說一面拖著他躺到毛皮上,又再他身上蓋了兩件。仍把那張薄毯裹在自己身上,抱著膝守在一側,她實在太累,這一鬆快只覺渾身好似要散架一般,心裏仍滿滿裝著驚懼恐慌,她深深吸一口氣,勉力鎮定下來,如今林錦樓這般虛弱,她是他們二人唯一的指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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