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清亭趕緊拿帕子拭去眼角的淚，深吸了口氣，打點起精神抬起眼來，卻不期然間，對上了趙王氏的視線。
張發財一聲嘆息，「瞧你婆婆，都老成什麼樣兒了？這些日子也虧得她熬。噯，對了，你們是今晚上就搬回來么？玉蘭說還有事，想找你商量來著。」
見嫂子過來，趙玉蘭先倒了杯茶，才坐下說話，「嫂子，這事也不光是我一人的，還有哥那邊的。這明珠不來家住了，哥那意思，這不馬上衚衕這邊的租約又要到期了么？他打算把留給喜妞的那套換給明珠收租子，這套他想租下來住。」
只是這知情不報，著實讓趙王氏心裏有些疙瘩。
趙王氏見趙老實將裝地契的盒子從雞窩深處掏出來，重又交到大兒子手上，眼珠子瞪得都快掉下來了，聲音也變了調，「這東西一直……一直都在你手上？」
方明珠這些天可著實消瘦了不少，天天守在靈前，哭得整個人都暈厥過去好幾回了，著實是傷身子。今兒是下葬的正日子，才又大哭了一場，暈了一次，眾人都不好勸，只能忍著心酸，再不敢招她的眼淚。
章清亭當即明白了趙成材的意思。現在他回了家，畢竟要個住的地方，而趙家已經住進了楊、柳二女，雖然二老也在，但畢竟趙成棟不在，他一個單身大伯住在那兒總有些瓜田李下之嫌，還是搬出來好些。
趙玉蘭怯怯地瞟她一眼，「哥……也有事情跟你商量。」
ｍ•heｔｕｂook•ｃoｍ.ｃｏｍ趙玉蘭臉上微紅，連連搖頭，「不用了，都攢夠了，我們打算有多少錢就辦多大事。不過福生不同意收回租出去的那套鋪子，他說那是娘家給我的私房錢，他不能用。還讓我繼續租下去，收了錢也給我自己攢著。我們現另找了個小鋪面，說來也巧，還是從前絕味齋的鋪子。那劉老闆見咱們生意好了，自己接回去又做了一時，到底不行。這回我去租，倒是沒跟我開高價。到時我收拾收拾，改個名兒，一邊繼續賣糕點，一邊炒幾個小菜也就夠了。」
「瞧明珠這樣子，哪敢讓她再在家裡多待？我早就和金寶說好了，今兒下葬一完，就把她帶回家去，方家的東西讓金寶領著人收拾收拾就完了。爹，我打算讓金寶歇兩天，就去永和鎮，讓小蝶帶一段時間，就放他在那兒，讓妹子回來準備出嫁吧。」
趙老實不容她多想，先反駁了一句，「我就是拿出來了，能保得住么？哼，那他就不光是拿自家房子田地典出去了，連咱們都沒了安身之地。」
一陣山風打著旋兒吹過，帶起那紙錢的灰燼，如黑色的蝴蝶，輕巧地在章清亭面前掠過，似是在輕輕點著頭，表示感謝。
有了爹這句話，趙成材走前也特意當著楊、柳二女的面，冷冷撂下一句，「我會努力去把成棟找回來，但他今後的生活得靠他自己，就是去給人種地，我也https://www.hetubook.com.com不會幫他一厘。」
眼看著墳頭上高高壘起的新土，章清亭如釋重負地鬆了一口氣，老爺子這一輩子，最大的心愿便是尋回兒子的屍骨，現下總算是替他了了心愿，父子二人在陰曹地府里再相見，也都能了無牽挂的再去投胎轉世了。
「那怎麼行？」章清亭撒嬌地嗔了一句，「畢竟您才是一家之主。」
張發財點頭，「你安排得很好，家裡的事情你作主就行了，不用事事跟我商量。」
趙成材早就打算出門了，只是臨時給絆住了。
三七二十一天一過，方德海和兒子方天官終於全都葬入祖塋，入土為安了。
「行，這事沒問題，就這麼辦了。」章清亭又關心起她來，「正好就著租約到期，你也把你那套房子收了，把婚事辦了吧。你開飯館的錢夠不夠？若是不夠我這兒再幫你湊一些。」
張金寶微愕，不太明白，但張發財老經世事，卻是懂得女兒的苦心，「對，明珠你也該打起精神幹活了，成天哭鼻子怎麼行？讓你爺爺和爹娘在天上瞧見，那還不得心疼死。」
見她轉身欲走，趙玉蘭趕緊把她衣袖扯著，軟語哀求，「好嫂子，你就別再跟大哥置氣了，先等他來了，聽清事情，好么？」
「這……好么？」趙玉蘭還有些遲疑，「畢竟明珠現在也沒心情，我也不好去問她。」
章清亭想了想，「沒事不過你提起來，這倒也是個事兒。方m.hetubook.com.com老爺子從前還想著要開家酒樓的，眼下看來是不行了。你先把這小飯館做好，等過上幾年有經驗了，看明珠到時願不願意跟你合夥再開家大酒樓，到時，也算是還了你師傅，她爺爺的一個心愿了。」
章清亭目送著趙王氏離去，瞧著她那永遠挺直的背，也不似從前的硬朗，只顯出一份強自支撐的僵硬而已，未免有些同情與憐憫。那麼強悍的一個婦人，竟弄得如此境地，就是個旁觀者，也不能不唏噓感嘆。
趙玉蘭連連點頭，「這還有什麼好說的？我這身本事全是老爺子教的，就是給明珠掌勺也很是應該。嫂子，那我就準備幹了啊？」
章清亭在京城時，想著也給她添置了一份嫁妝，雖然是再嫁，但該有的一樣不缺，趙玉蘭心裏感動不已。
乍然瞧見章清亭，她先是一愣，轉瞬微窘，隨即把眼光不自然地移了開來，轉身緩步隨眾人一起離開了。
有些話趙成材不好說，趙老實不得不說：「孩子他娘，成棟雖也是我們兒子，但畢竟已經分家了，你不能要求成材什麼事都替他弟弟擔著，那分不分家還有什麼區別？」
阿慈用力地點頭，當真找出小玩具，要章清亭陪他玩了起來。
章清亭忙道：「那又何必改名？這名字還是從方老爺子那兒起的，你既是他徒弟，接著他的店開，也沒什麼可說的，多少也能給你拉些熟客。」
方明珠住進了張家，章清亭見她精神恍惚，當著眾人和圖書的面宣布，「咱們就歇三天，三天之後，大家全部重新開工，明珠你也不例外，可別想著偷懶。」
趙老實老著臉答，「咱自家的東西在我手上，有啥不行么？」
孫善慈現在已經會說不少話了，奶聲奶氣地當真給章清亭作起了揖，「大舅母，你別走了，你走了，大舅來了，就找不到你了。」
「可你……你怎麼不早說呢。」趙王氏真有些生氣了，要是這老頭子早把這東西拿出來……
趙玉蘭等得心焦，站在門口翹首以待，嘀咕著，「大哥怎麼還不來？」
「別！」趙玉蘭驀地站了起來，不覺脫口而出，「哥就快來了。」
章清亭臉一沉，「他來作什麼？」
章清亭一笑，「難道還有誰攔著你不成？只管放心大胆地去干吧。當然，得先把親給成了。苦了這麼些年，終於盼到這麼一天了。」
章清亭故意拉下臉來，「那我得有多胖啊？」
章清亭心裏猜到是為什麼了，板著臉不發話。趙玉蘭急得無法，招手叫兒子過來，「阿慈，你快來給大舅母作揖，跟大舅母說，不要走。再留一會兒，等等大舅啊。」
趙玉蘭羞紅了臉，聲如蚊蚋，「嫂子，謝謝你送我的東西。」
章清亭冷哼，「他要找我，肯定沒好事，我不聽。」
張發財笑了，每一條皺紋里都滿是幸福的笑意，「蜻蜓啊，爹這輩子，最高興就是生了你這麼個女兒，這可是爹的真心話，就你一個，比咱一家子捆起來都強。」
趙王氏噎得無語，和圖書
細想想，確實老伴說得沒錯。當時那情形，不管拿出多少東西來，都不夠趙成棟賠的。
原本就略高的顴骨更是高高的突了出來，兩個眼窩子深深摳下去，黃黃一張臉，沒半分好顏色。頭髮灰白了不少，人像老了十歲。
孩童無知，還攤著兩隻小手作沒有狀，逗得章清亭忍俊不禁，坐下將他抱了起來，「好，大舅母不走，大舅母留下陪阿慈玩啊。」
方明珠含著淚點頭答應了。
章清亭不覺喉間一哽，若是可以，她多麼希望能把方德海也帶回扎蘭堡來？讓他親眼看著自己兒子的屍骨重歸故里，那該是有多開心？
若說方明珠是憂傷，畢竟心裏踏實，把那份哀慟盡數發散出來，也就好了。但趙王氏這份愁緒，卻是沒著沒落的，日夜不寧地折磨著她，把個才養好些的人，又弄得形銷骨立了。
因有扎蘭堡開天闢地頭一位狀元及翰林趙成材親自提筆撰寫墓碑和祭文，令得這場喪事辦得更為風光和體面。
用過晚飯，讓她早早地歇下，章清亭就到隔壁方家來了。這兒自方明珠回來也一直不敢讓她進來，怕又勾起傷心事，仍是趙玉蘭在這兒照應著。
張發財一怔，明白過來呵呵笑了，可再一看地方，趕緊收了笑聲，挽著女兒的手，「走，咱們回家。」
章清亭佯作生氣地站起身來，「你要再說這些見外話，我可就走了。」
張發財過來勸著女兒，「老爺子泉下有知，定是高興的。你也莫要傷心了，別又招明珠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