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論忍

不可抑制的嫉恨如同上漲的潮水,已經沒過了她的頭頂,從來沒有體會過的窒息感覺幾乎快讓她瘋掉。
先是白天福王一身濕淋淋的被送了回來,然後是娘娘氣沖沖的出去,一臉陰沉的回宮。
抱著這個幸福的想法,他倒下后嘴角居然還帶著笑。
眼睛落到那砸了一地還沒來得及收拾的碎瓷片上,人命在他們的眼中,是不是就像這些打碎的東西一樣不值一提?
許是鄭貴妃的臉色實在可怕,朱常洵看著害怕,拉著她的手哆嗦著嘴不知說什麼才好。
父皇是這樣,母妃也是這樣?這個世界到底怎麼了?
他相信這個消息,足以令眼前這個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貴妃娘娘發瘋。
顫抖著手接過小印子遞來的茶,勉強灌下兩口后,臉色由慘白轉為灰白。
「今天皇上的葯送過去了沒有?」
緩緩放下手中玉梳,緩緩轉過頭來,靜靜地看著兀自哭鬧的朱常洵。
鄭貴妃厲聲喝道:「這麼快就忘記你父皇給你的警告了么,還是想將咱們鄭家人害得全都死得乾淨才甘心!」
「治國策略,兵法韜略,一樣不拉全都要學。」
長這麼大沒有見過母妃如此暴怒的朱常洵嚇傻眼了,老老實實的呆站著,一動不敢動。
具體發生了什麼,宮女太監們不清楚,但有一點他們很清楚……往後這日子只怕是越來越難過。因為今天已經陸續有三個宮女因為伺候不周被拖出去杖斃了。
偌大的儲秀宮一如往常的富麗堂皇,金馬玉堂m.hetubook.com.com,舉目放眼,處處煜煜生輝,華彩耀目。
內殿里忽然傳出一陣劇烈的哭鬧聲,殿外幾個宮女驚恐的對視了一眼,低了頭駭得大氣也不敢出。
這是勸人還是勸已,小印子在心中冷笑。
「娘娘說笑了,奴才那敢有什麼問題……奴才想勸娘娘一句,忍字頭上一把刀,舒舒心,看開一點比什麼都好。」
這一番話是咬著牙從心裏蹦出來的,一字一句說得咬牙切齒卻又清析無比。
聽到兒子帶著哭音的召喚,陷入獃滯中的鄭貴妃終於回過神來。
「不能忍也要忍!」
在倒下去的時候,朱常洵最後一個感覺就是覺得今天真是個倒霉之極的日子。
可是此刻母妃正惡狠狠的瞪著他,手狠狠掐住他的胳膊,長長的指甲刺入他的皮膚,這個又凶又狠又讓他痛的母妃,真的是自已以前那個愛已疼已的母妃么?
這是夢,這一定是在做夢,希望夢醒一切都能回歸原位就好了。
晚間乾清宮正在進行的小年夜家宴,娘娘也沒有參加,就連親自來請的黃公公都是帶著笑臉而來,鐵青著臉歸去。
母妃的手濕滑冰冷,觸手冰冷生寒,恍如死人一般。
緊握成拳的手掌,額邊亂蹦的青筋,鐵青猙獰的臉色,這些狀態無一不在表示鄭貴妃現在已經處在暴走的邊緣。
「母妃,你說過咱們母子一體,那個賤種打我就是打你,打你就是打父皇!」
金碧輝煌遮不住的是籠罩在宮殿之上一股肅和_圖_書殺之氣,以至於儲秀宮每一個伺候的人都加著十分小心。
笑聲不絕於耳,越來越大越來越狂,笑到最後上氣不接下氣,直到眼底有了淚。
鄭貴妃眉心有著難掩的倦意,神情淡淡絲毫不動怒:「你生來就有父皇母妃寵愛,一生順遂,相比于那個賤種步步坎坷,卻是有失磨礪。」
事實沒有讓他失望,被擊中軟脅的鄭貴妃眼前一陣發黑,騰得一下站起,嘶啞著嗓子道:「當真?」
物傷其類,秋鳴也悲。
夜已深,天如墨,殿內殿外亮起一盞盞紗絹彩燈,在漆黑如墨的夜空中微微搖曳,放出燦然光輝。
原本自已永遠不會有這樣一天,可是到頭來,該來的終究還是會來……爭了半天,原來只爭了個早晚么?
鄭貴妃背對坐在巨大的銅鏡前,鏡中的女子依舊容顏姣媚,歲月的風霜在她的臉上幾乎沒有留下任何痕迹,秀雅的長眉下,一雙眼睛烏沉沉的,大卻空洞無神中眸子中倒映著朦朧流動的燈光,活似兩簇火苗霍霍跳動。
「你知道不知道,有些事,看得清了就看不開了……」說完這一句后,淡笑已變作了大笑。
一旁的彎著腰伺候的小印子,嘴角有著一絲不可察覺的輕蔑與痛恨,才多麼大一點的孩子,就不住口的喊打喊殺了,而事實是今天犯事被杖三個宮女都是這位豆丁大小的福王爺所為。
小印子不解的抬起頭,迎面對上的卻是刀鋒一樣狠厲的目光,「怎麼,有什麼問題么?」
連珠炮一樣和*圖*書的命令,每一個都令朱常洵恨不得立時死去。
「看開一些么?」好象被這兩個字觸動了心弦,鄭貴妃淡然一笑。
但是朱常洵是個例外,他沒有過看別人臉色過日子的經驗,所以他就更加不能忍受。
鄭貴妃無視躺在地上的兒子,忽然站起身來,暴怒過去后,眼底剩下的只有決絕與冰冷。
小印子冷眼看著這一切,心裏卻在默默的盤算不停。
耳邊尤在響起父最後那一句冰冷之極的話和那冒著寒氣的眼神……
朱常洵才不管什麼磨礪不磨礪的,他只知道這個虧吃的冤,恨得牙根癢,一口氣不出不快,於是邊抹淚便要爬起來。
不是要忍么?但有些事能忍,有些事真的不能忍吧?
「我去找鄭國泰來,你不幫我他肯定會幫我!」
猛的一下就閉上了眼,臉色瞬間白成了一張紙,劇顫的牙齒磕破了舌尖,嘴角流下一絲細細的血線,在燭火輝映下顯得詭異可怕。
小印子眼底已經帶上了一絲惡毒的嘲意。
「回娘娘的話,早就去問過了。家宴已散,據黃公公說,皇上……今夜去了坤寧宮。」
鄭貴妃忽然很想笑,事實上她已經在笑了,雖然那笑比哭差不多少。
「你說,為什麼父皇不懲戒他,反倒一個勁凶我?」
現在回想起來,那個愛已如珍的父皇在那一刻,也許真的會因為自已罵了那個賤種殺了自已?
一時之間,殿內再也沒有任何聲響,難捱的靜寂中,似乎只有心跳可聞。
「母妃,去找人殺了和-圖-書他,你怎麼忍得下去!」
朱常洵終於幸福的暈倒了,他堅信這眼前發生的一切只是個夢。
朱常洵又駭又驚,為什麼今天發生的事每一件都那麼古怪?為什麼每一個熟悉的人都變成他不熟悉的樣子?
相比于受到掌摑水泡的恥辱,最讓朱常洵接受不了的是萬曆的態度。
耳邊似乎響起了一個和熙的語聲:「你也要注意自身的平安,若有個閃失,讓我上那找你這樣忠心奴才呢?」
「不許哭!哭有什麼用!從今天開始,你要開始學會很多東西。」
可是一陣風來,便會有幾盞被風撲滅。
沒有永駐的容顏,只有流水的恩寵;盛放的花朵,終究會有凋零成泥的那一刻;流水的恩寵自然也是一去不再回頭。
嘴一癟又要想哭,卻不料鄭貴妃手掌一翻,死死的捏住了他的手,吼得咬切切齒。
治國策略就是讀書寫字,兵法韜略就是騎馬射箭,可是這些對他來講全然半點沒有興趣,天知道他最喜歡的事就是吃好東西,然後就是玩。
小印子心中在冷笑,臉上露出的卻是惶恐不安的神情。
那個答案如同一股森然寒意從天靈蓋直灌而入,只凍得他渾身骨骼僵硬,幾乎不能動彈。
「母妃,去找父皇來,要他教訓那個賤種,我不能白他打了!」
會么?朱常洵不敢想,但他的心早就給了他正確的答案。
在宮中出生的孩子無論貴賤,落地要先學會的第一件事也許不是吃奶,而是看一個人的眼色。
「回娘娘,今天的已經送去和*圖*書了。」
「好,很好。」鄭貴妃喃喃自語,出了一陣神后,「從明天起,每天送兩碗葯去乾清宮給皇上服用。」
可是只有她知道這些全是假象,卸掉脂粉后是什麼一張什麼樣的臉,只有她自已清楚。
小印子跪在地上,低聲道:「……奴才親眼去看過了。」
這個陌生的母妃讓他恐懼又驚駭,眼前一陣陣發黑……
伸出手在自已的胸口狠狠的捶了兩下,這一口氣終於還是吐了出來。
小印子眼神忽然亮得嚇人,手已經緊緊的攥實!
茶水小半入口,大半卻灑在身上那鳳衣彩服之上;華貴的衣裳染了水漬,不見華貴只有狼狽。
「每一樣我都會親自督促你學,學不好,仔細你的皮!」
人命如燈,實在是脆弱的很。
不用看臉色,光聽聲音已知效果。
「宮中日子長著呢,一時輸嬴算得了什麼!有得意時就有失意時,世事多是如此!你現在奈何不了他,不代表以後奈何不了他。現在除了不了他,你就要忍,忍到你有能力殺了他的時候。否則就不要衝動,如果你衝動了,除了自取其辱,沒有別的後果。」
片刻功夫后,鄭貴妃似乎回過神來,揮手叫過小印子:「去看看皇上這個時候在什麼地方?家宴也該完了吧?」
「你要長出息,要給母妃爭氣,聽到沒有!」
聲音比外頭落下的雪還要寒,語氣中的怨懟卻比冰更要冷。
剛緩過勁來的朱常洵嚇壞了,驚恐的瞪大了眼,戰戰兢兢道:「母妃不要生氣啦,我不鬧了成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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