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敘舊

讓他們驚詫的是眼下皇帝的異常表現,從有印象以來,萬曆象今天這樣開懷大笑,貌似好象是第一次!
可以看得出萬曆的喜悅是發自真心的,這讓心裏一直不落地的王錫爵的心再一次踏實了不少,因為三王並封的事他和萬曆鬧得非常不愉快,這次若不是申時行又是威脅又是懇求,他才不會出山。就是出山,一半是看在申老狐狸份上,另一半是看在太子份上,至於萬曆皇上,王錫爵選擇性的無視了。
見申時行眼角濕潤,忍不住出口嘲諷:「唐時劉禹錫被貶到朗州,寫下自古逢秋悲寂寥,他言秋日勝春潮的名句,我看你這麼激動,怕不是早了些,這還不到秋天呢,等到了那時,還怕不能有睛空一鶴,排雲而上,送你上碧宵么?」
對於這位萬曆皇帝,他們二人一直既敬且畏,儘管許多荒唐不羈,但是論心機陰沉,心胸城府,比之以沉穩陰戾,把持朝臣而大名遠揚的嘉靖帝,還有懦弱無能的隆慶帝二代先帝比起來,萬曆帝隱隱然猶出其上。
看出二人真實想法的萬曆心裏有些不悅,臉上就有些不好看。
被黃錦異樣的目光盯有些羞惱,冷著臉喝道,「去宣申時行和王錫爵見朕!」
黃錦想了一想:「聽王安說,今天太子去永和宮了。」
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自從申時行離朝後,這內閣首輔如同割韭菜一樣換了好幾茬,可是一代不如一代。鐵的事實證明了衣不如新,人不如故這句話,果然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無上至理。
聽說申時行www.hetubook.com.com和王錫爵在宮門候旨晉見,萬曆終於回過神來,忽然啞然失笑:「這兩個老傢伙,當初朕那麼求他們留下來,一個個和吃了秤砣的王八也似!如今對了太子的眼緣,一叫他們就回來了,活該讓他們再等一會,朕不焦急。」忽然想起一件事:「太子今天到那去了?」
語氣刁鑽古怪,正是王大閣老一貫黑臉黑口的風格。申時行乍聞之下,不但不覺得刺耳,反覺得十分可親,心裏酥|癢熱辣的挺舒服,先前那點悲涼感概早就飛得無影無蹤,忍不住噗的一聲笑噴出來。
眼下朝中身歷三朝的老臣不多,在眼下朝里一眾臣子中,最了解萬曆這個人的非申、王二人莫屬。
一邊上的黃錦最會察顏觀色,就看了一眼兩位大臣的臉色,心底已明白了二三分,護主情切,心底就有些不高興:皇上怎麼你們了,至於把個臉拉得和長白山一樣么?
「朝事複雜,百官不遜,其中言官太過兇悍,該當如何應付?」
萬曆轉身離了座,親自下去將二人一一扶起,二人在朝幾十年,讓萬曆親身離座相扶的恩寵這是第一次,申時行進來前心裏的那點忐忑,在這一刻全都消失無影。賜座之後,有太監送上茶,君臣之間短時間內都沒有說話,千言萬語到了嘴邊,好象變成一個重逾千斤的橄欖堵著嗓子眼,酸酸澀澀的說不出來。
王錫爵這個氣,用著你了么……幹麼什麼話都是你說啊,你知道我想說什麼嗎?
王錫爵www.hetubook•com.com無奈的瞪了他一眼,心裏琢磨莫不成這老狐狸道行越發見漲了?還是自已這黑人的功夫也退化了不成?
這一句話剛入耳,申時行剛喝進口的茶差點噴了一地,不敢在御前失儀,把一張老臉憋得通紅。
王錫爵嘴張了幾張,好象有話要說,申時行一看不好,連忙搶在頭裡道:「謝陛下賞識,老臣二人必定殫精竭慮,鞠躬盡瘁,有死而已。」
可是問題來了,包括申時行在內,他們有一個共識,這次復出來京是為了扶保太子,可是沒想到情勢變幻,居然老調重談,又成了繼續保萬曆……對於這個結果,申時行勉強還能接受,可心內已有陰影的王錫爵每每想起這個事,眼前就有些發黑。
「能夠再見二位老臣,朕心甚喜。」到底是皇上,一句話打破了沉默。
黃錦好脾氣的呵呵一笑,彎腰行禮:「勞二位大人惦記著,老奴不敢當。請兩位老大人進殿覲見吧,陛下可等著呢。」
這宮裡最知道萬曆的心思的,非黃錦莫屬,見萬曆變了顏色,黃錦連忙上前一步:「萬歲爺可要老奴去打聽一下?」
「元馭,當著聖上說話怎麼能這麼莽撞?」
再度踏進乾清宮,踩在厚厚地毯上,申時行和王錫爵二人互相對視一眼,別提心裏那滋味……那真是百感交集,那才叫一個感概萬千。等進了殿,見著萬曆后,申時行心潮澎湃已經不能自抑,強行壓制心中激動,一齊彎腰跪倒,參王駕問王安,一句話還沒說,老淚先滴了下來。
不說話不代https://www•hetubook•com.com表沒想法,憶往昔崢嶸歲月稠……想當年,君臣都是一個戰壕里並肩戰鬥的戰友。雖然跟著這位皇帝沒少背黑鍋,但是不管過程如何曲折,結果總算沒有改變,皇長子到底還是成了太子,只是讓人難以理解的是,以前皇上以前看到皇長子就和看烏眼雞一樣,如今這般反常卻不知是何原因?
這真的還是那個一向多疑猜忌的皇上么?什麼時候對太子居然這樣的信任了?自覺世事變化太快的黃錦驚得瞠目結舌,恨不能馬上掏掏耳朵,生怕是自已聽錯了。
一邊寫旨的黃錦噗的一聲笑了出來,連忙用手捂住,倒是萬曆怔了片刻,突然撫掌大笑。
黃錦連忙答應:「是,老奴就這擬旨。」
可是隨後萬曆的一句話,就像一枚炸彈在這乾清宮所有人耳邊轟然炸響。
什麼問題?王錫爵一聽這兩個字,立刻變得警覺起來,就連頭皮都變得有些發麻,所謂一朝被蛇蛟,十年怕井繩,他永遠也不會忘記幾年前,也就是在這個地方,萬曆皇帝也是用這樣的口氣,搞出一個三王並封差點將自已逼得上弔……
萬曆很大度沒有計較,一揮手:「罷了,眼下內閣空虛,你們二人外甥打籠……照舊吧。」說到這裏,長聲道:「黃錦擬旨,明日早朝時公示諸臣,即日起申時行入主內閣為首輔,王錫爵為次輔,望二位務必同心輔政,為朕分憂。」
只回了半禮的王錫爵臉又黑了幾分,暗暗瞥了一眼黃錦那不太靈便的腿,嘴角不由得抽了幾抽,對申時行遞去一對和*圖*書佩服之極的眼神。
一旁的王錫爵瞥了他一眼,神情哀怨深重,若不是這個老傢伙,自已還在蘇州老家過逍遙日子呢,本來以為可以輔佐太子放手做一番事迹,敢情到頭來,還得伺候原來那位主,一想起這些,王錫爵氣就不打一處來。
君臣三個都是老搭檔,早就過了磨合期,雖然說不上彼此心意相通,就沖一個眼神,猜個五六分還是能的。
會鳥叫的人的自然就是鳥人,鳥人折騰事是從來不遺餘力的。申時行到底老成,要知道今天王錫爵這話要是傳了出去了,估計不用等到入主內閣那天,就會在一眾言官的汪洋口水中淹死。
萬曆眼睛一閉一睜,原來不悅的神色已經變緩,沉吟片刻后搖了搖手:「算了,他辦事,朕信得過,隨他去吧。」
今日天氣晴好,碧空湛藍如同如水洗過的琉璃,淡淡輕風夾雜初夏暖意撲面怡人,申時行放眼四周,一景一物亦如自已當初辭官離宮時之景,感嘆人事無常,當日離宮之時,做夢也沒有想過還有重回這裏的一天,不由得甚是唏噓。
「無妨,王卿說話簡單直接,朕很喜歡。」笑聲不絕,發自內心的開心。
見申時行站起肅手回話,萬曆滿意的示意他坐下,抬眼見王錫爵鼓著嘴朝天看,觸動心事不由得訕笑一聲:「久已不見王卿,今天倒有一事想問問你的看法。」
畢竟是萬曆是他從小教到大的學生,對於這位皇帝的脾氣體性申時行了如指掌,連忙上前一步打圓場:「臣等俱是有罪之臣,本該在家閉門讀書,長思已過,這次無詔來京已是有和*圖*書罪,請陛下降罪處罰。」
不得不說申時行這個姿態就擺得很低了,雖然說了句大家心裏都知道的場面話,可是萬曆心裏那點不舒服,就此散得無影無蹤。
二人對視一眼,從對方眼底看到的全是一樣的驚詫表情,驚奇之餘,不由又向黃錦望去,沒有出乎意料,黃錦也是一模一樣呆怔……這還是以前那個熟識的萬曆皇帝么?
看了一眼王錫爵,見對方一臉死板板的看不出喜怒,申時行無奈,只得硬著頭皮直接頂上:「臣等惶恐,只怕辜負聖恩。」
如今又有問題?有問題你幹麼不問申老狐狸呢……心裏綳起了弦,回答的死聲死氣:「老臣愚鈍,敢問陛下是什麼問題?」
看著這兩位老臣,心情頗不平靜的萬曆先前肚子里那點氣早就煙消雲散。
就在這個時候,黃錦一腐一拐的身影出現,對於這位司禮監秉筆大太監,既便是申時行和王錫爵這種身居高位之臣也不敢輕忽以待,各自上前一步,申時行臉上堆笑:「多日不見,黃公公風采一如往昔。」
「即來之則安之,眼下朝廷正值多事之秋,你們二人都是三朝老臣,朕本來也有意召你們出山重新理政,如今來了,正是最好時機。」說罷手指輕磕手邊案上,神態安靜,靜等二人回復。
萬曆眉頭瞬間就扭了起來,去那幹什麼?
就這事?王錫爵想都沒想,張口就來,神色不屑:「縱觀兩朝,自海瑞大人仙去后,言官中再無一出類拔瘁之人,儘是些屍位祿餐無事生非之輩!任他們千本萬本奏疏,陛下只要一概留中不發,權可當作禽鳥之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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